“定慧寺”之行,因为方衙内之事而留有阴霾。
李杜氏知晓此事后,忧心忡忡、愁眉难解:“这可如何是好?那方衙内恶名在外,祸害了不少小娘子,都让他们方家拿钱两堵了口……他若是揪着不放,岂非是祸事……”又道:“得设法平息了这事才好,夜长则梦多,即刻拿出个章程才是真理……”只道回家后让李烨寻摸些好物什去方府拜访一下。
方衙内挑了事端,反倒要李家上门赔罪——权势力大,可见一斑。
李惟不忍母亲担惊受怕,稍一权衡便有了计较,与常依依说了几句,隐隐提了提其伯父常梦锡的名头。
常依依却也醒事,愤愤地说道:“父亲若不愿理会这龌龊事,我定要写信告诉伯父,让他主持公道。”
李杜氏听李惟说了常梦锡的身份,才算定了神,心下暗呼侥幸,更是吃惊常学正在金陵居然还有这等关系,大郎不肯拜在其门下却是可惜了。
一行人申时末方回县城,常依依自有随从护着回去,杜静姝却跟随着到了丁堰。
对这个表妹,李惟了解不多。“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杜家有心往科场发展,给儿女取名很是花费了番心思。
李惟犹记得在那世,非常流行网上取名,《楚辞》,女《诗经》,个个名字都文绉绉的深具诗情画意,嫌弃父母取名不合意而改名的也不在少数。当然,同名同姓者亦不在少数。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绞尽脑汁,兴师动众,实在没必要。
杜静姝,倒也人如其名,温柔又静雅,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吴侬风情,如水般柔雅。
但李惟明显感觉到她似乎在排斥抗拒着些什么,偶尔看自己的目光,闪烁不定。
而李杜氏对这亲侄女,居然亦是有些刻意疏离的。
这,有点意思了。
李烨与杜山河去县衙办事,天黑仍未返回,或是又有饭局绊身。
晚膳后,杜氏姊弟白天游玩的倦了,自去休息不提。
李惟照例陪母亲喝茶聊天。
李杜氏支使开左右侍婢,与儿子说会体己话。
“你娘舅可打得一手好算盘……”闺名十娘的妇人淡淡的说了声,开门见山,很是干脆。
李惟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插话,只静静的听着。
杜十娘却转了话题,问道:“惟儿,你可还记得年幼时的事情?”
这是要忆苦思甜了么?李惟哪里还记得住“年幼”之事。
李杜氏陷入了往事回忆之中,一桩一桩的细细说来,全是李惟儿时的种种趣事,记忆力真好。
李惟感觉有点听不下去了,原来“自己”居然离神童无限接近哪,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佛见发呆”便是了。真有这么好吗?抑或是在每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无比优异的?
富家嫡子,聪明伶俐,俊俏可爱,这样的小郎君也是极具杀伤力的。所以,小李惟一不小心就有了媳妇儿。
娃娃亲的另一方便是杜静姝了。
杜静姝小李惟两岁,年幼时生得粉雕玉琢、灵气十足,都道是美人胚子,长大后定必是倾世之姿。
亲上加亲嘛,佳偶天成。
却不想李惟在八岁时患了场重病,之后便成了痴子。又过数年,其癔症仍未见有丝毫好转的迹象。然后,这门娃娃亲便没然后了。
杜家倒是没有明确直言悔婚,但李杜氏数次隐晦的提及此事时都让自己兄嫂搪塞了过去,父亲亦默不作声。这是推三阻四的想造成既定现实啊。
李杜氏满腹心酸之余又愤懑不已。的确,没有哪家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痴子,可她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家人的“背叛”,心塞,心痛,心凉。
因为此事,李、杜两家不复往日亲近,无形中便已生了芥蒂。再二年,两家合作的几处盐场也各自拆分开来,大有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李杜氏一个妇道人家,买卖勾当是不明白的,她只晓得娘家人瞧自己儿子不上,这是最大的刺激,亦是最重的伤害。是以,虽然丁堰距白蒲只四十余里地,她却极少回娘家。
在她看来,这是杜家有负于李家,更是娘家人亏欠了她杜十娘。令她郁结的是,这些事儿,憋在心里许久却无从说起。家丑不可外扬呀,就便在夫君跟前,也是无法倾吐一二,里外不是人。由此,夫妻感情也是淡了,至少在她看来不如往日那般和谐美满。
万幸的是,李惟“醒”了。她才不会计较儿子清醒后大异于往常,表现可以用“判若两人”形容。这都不事儿,儿子还是儿子,仍唤自己“母亲”,这便足够了。李惟表现的再如何优异,她都觉得是应当的,这是老天要补偿儿子这十年来受的苦难呢。
眼见着李惟恢复正常,且短时间便有了些微名声,杜家大概又动了心。这不,非止是杜山河登门造访,杜静姝姊弟亦是破天荒的到了李家。这算什么?合该你杜家予取予求?不行,可不能随随便便就遂了杜家之意,得端着。
这才是亲妈呀,无条件的爱护孩子。
李惟听完这一番絮絮叨叨的“控诉”,方晓得杜静姝何以表现的如此不自然。对于李杜氏的种种臆测,亦是应和着。
世人的势利之心,抑或是红眼病,乃是人之根本劣根所致,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便是此意。有些人,有些事,即便再如何义愤填膺,也只是徒然苦了自己,且听之且观之,不以己度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也。
至于说杜家所作所为,未必是恶事,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呃,倒是有些难以接受。
对于杜静姝,年幼时的印象确是没有了,但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的确是有祸国殃民的潜质了。杜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
姑表结亲,算是时代特色。李惟倒是没有多少抗拒,但二八年华,却是真真太小了,他可没有特殊癖好。纵然这般年龄在这时代便已达法定婚嫁之龄,那也算是残害小苗苗了。
他非急色之徒,美人养眼,却也不会想着据为己有。感情,还是通过接触了解培养的好。
母子俩说了番闲话,看看沙漏,已是戌时末,李杜氏生活作息极有规律,每日戌时三刻休息,今儿个已是过了时间,不免有些萎靡。
李惟唤侍婢服侍母亲就寝,自己去了庭院走走。
夜空中繁星点点,月光皎洁。这样的星月交辉,在那世是极少见的。人在变,世道在变,星月却未变。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浪漫如李太白,亦是感慨唏嘘若此。
到了这个时空,固然是错愕也无法轻易接受的狗血剧情,但能如何呢?总算是老天待己不薄,给了一具好躯体,也算得是富二代,若无意外当可置身父荫享受逍遥。只是,这钟乱世,怕是安稳不得的。
李烨及杜山河外出办事,李惟虽不晓得具体做甚,但隐约觉察到定非好事,当棘手之极。
江南之地,好一派歌舞升平安、河清海晏幻盛世景象,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则已是暗潮汹涌,危险近视眼在咫尺。
南唐皇帝李璟,读书,多才艺。常与宠臣韩熙载、冯延已等饮宴赋诗。不过李璟奢侈无度,导致政治腐败,国力下降。而先主李昪在争斗激烈的割据局面下仅力求自保,造成了南唐军事实力的下降和实行统一有利时机的丧失。
李惟知道,北面的后周皇帝郭威武功了得,颇有雄才伟略,政治方面,郭威称帝后马上就废除后汉“盗一钱即死”的酷法,“诏在朝文武臣僚,各上封事,凡有益国利民之事,速具以闻。”知人善任,察纳雅言。特别是在惩贪治污方面,大刀阔斧,连老下属叶仁鲁也因其贪赃而定斩不饶,又赡养其年迈老母,严厉之余很有人情味。同时,老郭深知国家底子薄,招抚流民,给授荒田,均定田赋,鼓励农业生产,革除了自唐朝中末期以来不少土地分派使用方面积存的弊端。也是从老郭开始,后周王朝大修水利,治理黄河河患,此种举措,在五代能过一天算一天的黑暗年代确实罕见。
至于军事方面,老郭同志能取后汉而代之,自不必多说。
这样正在不断强大中的邻国于南唐而言,是悬着的大刀,不知何时便会狠狠地砍了下来。
若无意外,老郭同志后年便要往归西天极乐之地了,继位者会是他的养子郭荣,就是周世宗。周世宗本姓柴,是周太祖皇后的养子柴守礼之子,所以历史上多称他柴荣。这个人啊,绝对是不世英主,对于南唐,是大苦主,是一生之敌。
算算时间,其实也没几年了,或许可以提前作出谋划。毕竟,刀锋所指之处,人命如芥子,李家也好,杜家也罢,到时会落得何种境地,不得而知。
墨菲定律啊,不得不防,未雨绸缪才是。
只是究竟该如何抉择,得好生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