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艹,台风!”一阵疾风吹过,李惟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这……得有八、九级风力吧。
台风哦,台风哪,好吧,在这里叫做“飓风”。
这个时代是没什么气象局的,朝廷有司天台,嗯,就是为皇家观观天象预测预测吉凶的部门,飓风地震什么的就甭想预测了,天气预报这么高大上的事儿,挨不着边。至于袁天罡、李淳风这等猛人,千年难遇。
在夏商时代,人们已经开始从事农业生产,靠天吃饭的需求,让天气预报成为刚需。不过,当时没有气象科学,人们光靠抬头看天和占卜来观测和预报天气。当然,预报准确率就不得而知了。
嗯,李淳风的《乙已占》,载有相风木鸟的构造,安装及用法,指出该木鸟口衔一支花,风来鸟首向之,花会旋转。根据风对树木的影响,订出八个风力等级。
那以《乙已占》里的分级,现在这风力,大抵是在六级与七级之间吧。
已是暮秋,飓风发生的机率很低,但今天明明就是飓风来袭,而且是特大飓风。
飓风这玩意,发生在海上,是沿海地区的“特产”。前世的李惟曾在温州居住过数年,每到台风季节便少不得烦恼一番。他居住的那座城市,河渠四通八达,简直与威尼斯有得一比,台风一来,风骤雨急,海水倒灌,河水上涨淹没路面,有时能超过一米,非止是车辆无法通行,人都不敢行走。住在一楼的居民可就遭了殃了,河水肆无忌惮的冲进房间,摆设的家具便成了“水中花”。悲催的是,李惟租住的正是一楼……这样的经历太过销魂,也太刻骨铭心,实在不想再有。
居住在海边的渔民也是闻风色变,经济损失自不用说,还有生命危险,再如何结实的房子在台风的肆虐下也是危房,事故总是防不胜防。
嗯,说起对飓风的心理阴影,元军大概是很有发言权的,元军二次征日本,据《元史》记载,“见山影沲波,疑暗礁在海口,不敢近。会青虬见水上,海水作硫黄气,怪异百出,军心震骇。”意思是说,他们看见山影荡漾在水中,好像暗礁一样,船不敢靠近。遇到青龙浮在水面上,海水散发出硫磺味。其实,这就是台风来临的前兆:能见度好,估计海上出现了“反暮光”现象,元军误以是青龙;又或许是气压太低,鲸、鲨之类的动物浮在水面上了,只是元军没有经验,不知道是台风前兆。如果当时元军下船躲过一劫,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日本了,肯定是被元军抢光、杀光、烧光。
果然,到了八月初一,台风大作。由于这些战船都是紧急加工完成的,粗制滥造,而且许多船的龙骨用的旧船的龙骨,龙骨被打上密密麻麻的铆钉,一碰就坏,有的龙骨本来就是劣质材料。这些战船全部被台风毁坏倾覆,左副都元帅阿刺帖木儿以下溺死者无数,这些尸体随着潮汐流入浦口,累起如丘陵。还有数千人没有被淹死,他们爬到鹰岛上,修理坏船,准备逃归,结果全部被日本人杀了……
好吧,这些是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或许夸张是有的,但飓风的破坏力可见一斑。
其实,居住在海边的人们颇有“夜观天象”的能力,多半能判断是否有飓风来袭。此次飓风前夕,艳阳高照,天气良好,怎么看都不像会有狂风暴雨。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少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忧心忡忡,言道或有超强飓风降临。只是这种“骇人听闻”的预判并未能引太多重视,只有一小部分人听从劝告转移到安全地带。至于如皋县衙,更是没当回事,这也直接导致灾害来临之初的混乱。
调皮了一番后,李惟发觉到了不对,看这风势,应是超强台……飓风的征兆,看看自己所处的木楼,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这种不安随着风力的加剧而愈发浓烈起来,他当即决定撤离,并说服母亲一起搬到。当然,还有西面的李叶氏、李恒等也一并转到了背风的安全处。
原本,李惟在李家的地位有些尴尬,他是嫡长子,日后会继承家业,成为下一任家主,但偏生得了癔症,十年痴痴呆呆,存在感越来越低。事实上,他这个嫡长子在李府下人看来还没李恒这个庶子更得宠,就便是家主李烨并没有因而厌弃,但摆明了不可能将家业传给李大郎。
母凭子贵,反之亦然,李杜氏因大郎之病成殇,整日里念经拜佛,与世无争,与人无争。
幸的是李叶氏原本便是温婉柔弱的典型江南女子,成了妇人后也无变化。李家这才没有“后宫争宠”这样的戏码。而李恒,素有神童之誉,对兄长却极是亲近,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但不管怎样,李惟属于被遗忘的角落,李家上上下下也习惯了这种状况,也都认定了李恒才是“真命天子”,李家早晚都需这个聪慧多智的庶子支撑门面,或光大门楣。
哪晓得,李惟居然、竟然病愈了?!这……匪夷所思了吧。虽然癔症这种病算不上绝症,也有痊愈的案例,可是这李家大郎的路数太过邪乎了吧,不按套路出牌呀,两个月的时间便洗心革面……改头换面……好吧,还是用判若两人妥贴些。前后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啊,居然会写诗作文了,还赢得交口称赞,学正大人常夫子更是赞誉有加——常梦钰虽然官品不高,但地位超然,不止因为其兄长乃是朝中大员,更是因为其本身乃是不欲入世的大儒,文坛大家。能入得常夫子法眼,足见李惟之文采斐然。
李家虽然富庶,在如皋算是大富人家,但毕竟行商发家,底蕴不足,亦底气不足,见官低三分,饶是李烨谋了衙门差事,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吏,在平民百姓根前有些脸面,见到职官实在是上不了桌面的。如今常学正看重李惟,李家上下莫不与有荣焉,走行路来也是昂首挺凶,步步生风,心气足着呢。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李惟本人,脸上仍挂着惯有的微笑,但这抹笑意完全不同于以往,是从容淡定,是笑看风云,是岁月静好,如安宁的港湾,波澜不惊,又有着凝聚岁月的宁谧。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样的李惟,更为人喜爱,亦更使人亲近,更让人信服。
飓风来临之际,他一条条指令吩咐下去,除了留下数人看守宅府,其余人等尽数搬去城里李府别业暂避——丁堰就在海边,实在太过危险,就算了防患于未然吧。至于村民邻里,也使了人去警诫,搬不搬却是作不了主的。
一番折腾过后,李家上下数十人冒着风雨入了城。
李惟来不及安顿妥当,又赶往县衙寻李烨。
他不敢断定此次飓风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后果,但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灾害降临,事后总会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过错,免不了要揪些人员顶雷。若是此次真的遇灾,像李烨这种无根浮萍必然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首当其冲。
风雨肆虐之际,县衙公务有条不紊的运转,丝毫未有紧张慌乱。
李惟心里琢磨着,这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作死的前奏呢?见了李烨,他正悠哉悠哉的啜着茶,衙门果然养人啊。
听李惟直言不讳的说了担忧,李烨不以为然:“没那么严重吧,咱们如皋虽然临海较近,但真正在这登陆的飓风罕见的很,百年难得一遇呢。”
李惟心下暗叹,还得耐心劝说:“百年难遇?说不定这回恰好是第一百零一年呢?父亲若不在衙门公干倒也罢了,若真是飓风成灾,甚或出现伤亡,事后定是要追究责任的。方县令……暂且不说,怕是要拿几个人问罪吧。”
见李烨若有所思,但犹自不决,李惟干脆下一剂猛药:“父亲不妨调派些人手去往最易受灾之处巡查,没事也就罢了,若真有事,正好可以及时救助……如此便不仅仅是免责,说不定还是一份功绩呢。”
李烨“哼”了声,道:“在其位谋其政,为黎民百姓做事是份内职责所在,功绩不功绩的又有甚重要的。”
好吧,够高大上的,李惟腹诽一声,陪笑道:“正是正是,为人民服务嘛。”
“行了,你先回去吧。”李烨挥了挥手:“外面风大雨大的,小心点。”
李惟应了声,心里嘀咕,想想这个父亲也算是有阅历的,孰轻孰重当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
李烨目送儿子离开,心思很是复杂——大郎自从病愈后,简直是多智近妖啊。自己虽然文才平平,但那《爱莲说》、《望江南》却是知晓其妙的,前者更被誉为咏莲第一文……或许正如大郎所言,他这十年昏昏噩噩其实是将所读所悟深记于心吧。这听上去很玄,但也是唯一的解释了。而他先前所言,仔细想想甚是有理。嗬,功绩?也罢,得给上司反映反映。嗯,去找方县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