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县外,两驾马车“吱吱呀呀”地行驶在官道上。
官道是新修的,倒不颠簸,但这不到三百里地足足走了三天才到,李惟也是醉了。这样的距离,在后世,乘坐高铁都不用一个小时。马车啊,实在是够了,坐的不要不要的。
掀开轿帘往外看去,江都县的护城河就在前方不远处,高三丈余的城墙危然耸立,令人肃宁。城墙下的双门高约一丈,各有丈宽,右门进左门出,井然有序。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没错了,江都县正是江都府治所在地,亦便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城了。
《尔雅·释地》曰:“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营州。此谓九州也。
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其泽薮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其利金、锡、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鸟、兽,其谷宜稻。
唐末,江淮大乱。昭宗天复二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在扬州受封吴王。天祐十六年,杨渭(隆演,杨行密次子)正式建吴国,以江都为国都,改扬州为江都府,此时的江都即为扬州。
吴天祚三年,徐知诰代吴称帝,国号“齐”,都金陵,号江宁府,改年昪元。次年,徐知诰改姓名为李昪,旋改国号为“唐”,以扬州为东都,号江都府,辖有江都、广陵、高邮、永贞等县。
扬州自古繁华,有二十四桥,春风十里荠麦青青。
隋时,扬州辖四十五郡。唐时,扬州辖岭南道全境、淮南道部分及江南道部分。
虽然,唐国定都江宁,但十里瘦西湖之美并不逊于秦淮河。
望着渐行渐近的千年古城,李惟亦再无法淡然自若。
日沉西山,月亮悄悄跃出山巅。暮霭下,远远近近的山水便蒙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薄雾,如幔帐一般阻住行人探视的双眼。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明月只关风情,悠远寂寞如诗。
扬一益二月亮城,唐时的商业城市以扬州、益州为中心城市,经济地位当时超过长安、洛阳,成为全国最繁华的工业城市,而月亮城是指建筑物和最佳的观赏月亮地点,中国有两个地方被称月亮城,一个是绍兴,一个是扬州。
由北边镇淮门进了城,走不多远便上了水开桥。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唐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参佐桥、山光桥等二十四座桥。
但扬州城内绝非止二十四桥,“二十四”,在扬州方言中有“多”或“全部”的意思。比如说,“这个人二十四道全会”,意思是这个人多才多艺。这里的“二十四”与俗话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中的“三十六”和口语不管三七二十一中的“二十一”一样,虚指多。因此,也可以这么说,扬州有很多座桥,就说有二十四桥。
有这么一种传说。隋炀帝的游船到了扬州的西郊,看到一座小桥,问叫什么桥。太监说不知道。一个宠妃就说了:“我来给它起个名字,就叫二十三桥吧。”游船上的公主、妃子有二十三个,称为二十三娇。“娇”和“桥”韵母相同,右半部分也相同。听了宠妃说的缘由,一个太监报告皇上,说船上有二十四娇———有一个妃子肚子里有一娇,她怀孕了。因此,这一座桥就叫二十四桥了。
呃,传说嘛,当不得真。
甫进城门,便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鳞次栉比,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扬州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再看桥头大街的街面,粗粗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细一瞧,这些人是不同行业的人,从事着各种活动。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游客。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许多游客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虽然尚是酉时正,天色已入暮,月光柔柔地倾洒下来,将这一幕幕景致渲染的如水般淡雅。
刚入夜的城市似比白天还繁华几分,却不喧闹,这座城市水道纵横,桥梁勾架,无处不在彰显江南水乡特有的宁静致远。
河中或停驻或随水势缓缓飘流的躺船上大红灯笼高高挂,与河道两侧杨柳上悬挂的灯笼相映成辉。灯光摇曳,舫船的倒影在河面上昏黄不定,水花粼粼,倒影荡漾。舫船上传来丝竹阵阵、歌声咿呀,这扬州城的夜生活啊,够早的。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李惟忽想起这篇文字,嗯,是宋人孟元老所著《东京梦华录》的序言,以骈句铺排,又作长短变化,在前后对比中可见感情起伏的节奏……总之是篇好文章,似乎可以剽窃一番哦。
在如斯美景前,他居然毫无压力的想起文抄大业来,心理素质确定过硬。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一路向前,马车“吱呀”着又过了开明桥,右拐经过节义祠,便到了江都县学前的崇文巷。
小巷里尽是江南的老屋,简朴而宁静,悠久而亲切,古老而柔美。岁月斑斓的白墙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屋前皆有一扇深重的大木门。
马车在巷尾停下,朱漆大门两侧的高墙上爬满了藤蔓,门楣的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周府”二字。
大门敞开着,一老汉坐在门后的门房外打着盹。
李能走上前去唤了声“大叔”,将老汉从半梦半醒中拽了出来。
老汉眼睛惺忪,看了看李能,又看看门外的两驾马车,似乎清醒了些,迟迟疑疑的问:“客人……从哪里来?”
老汉一口扬州话,李惟等人倒是听的明白。
这扬州话与如皋话同属江淮官话,只不过前者属于洪巢片,而后者属于泰如片。二者虽有区别,却颇有相通之处,彼此间交流并无大碍。
不知怎地,刚刚下了马车的李恒小朋友听了老汉的口音,忽然“噗嗤”笑出声来,随即捂住嘴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兄长。
李惟微微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
李恒将嘴巴捂的严严实实的,生恐再次笑出声来。
哎,小朋友的笑点低啊。
先前在街道上听了一耳的扬州话,李惟便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古时有个好揩油的私塾先生,到某学生家里去就赖着不走,想蹭顿饭吃,但是这个学生家里很穷,没办法,只好不断地爆炒韭菜和大葱,发出阵阵香气,引得这位先生馋虫挠心,始终不见菜上来,饿得慌的先生只好偷吃了一碗冷饭,学生惊呼那是老鼠药,先生这一惊可了得,根本顾不上吃饭了……
呃,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这十个字听着就有莫名的喜感,尤其对李恒这种小屁孩来说更是一听就想笑。
李惟揉了揉弟弟的发髻,这些日子成习惯性动作了。
小册友不乐意了,仔细整理着头发,撅着嘴巴说:“哥……莫闹。”
李惟呵呵地笑,对李恒的小大人作派喜闻乐见。
摸头杀这种亲昵的动作自李惟“病愈”后使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一心盼着早日长大更自以为已经长大的恒恒小朋友表示抗议。注意,是抗议,不是抗拒。但很显然抗议无效,未成年人没人权哪。
不过,这种板其自然的互动却让兄弟间的感情交流很是舒畅。
这不,原本是李烨带队组团来江都蹭吃蹭喝的,但因为其政务繁忙,便让李惟任了“扬州七日游”的团长。另,团员还有杜静姝姐弟、钟敏兄妹、李能、染墨茗烟及编外人员常依依等。一行十人,悠哉悠哉地踏上扬州之旅。
说起李烨,自打接到朝廷的任命公文便一直患得患失,一方面暗自雀跃嘚瑟,另一方面又战战兢兢唯恐难以胜任。新官上任,倒是兢兢业业尽心尽责,一心扑在公务上,正处心积虑殚精竭虑的要树立官威收买人心。咳,这是李惟的原话,新官嘛,无非是打一批拉一批恩威并施什么的。值此关键敏感之际,李县尉只好放弃为家姐庆生。
那边,老门房终于明白来者是主母家的至亲,颤颤巍巍的进中堂禀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