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有故事的人哪。
李惟心中暗忖,这怕又是一出宗族间的宫斗戏码。
至于娥皇、女英,这是两个震烁古今的名儿呀。啧啧,二女同嫁帝舜为妻。她们有一个共同的亲生儿子商均。舜父顽,母嚚,弟劣,曾多次欲置舜于死地,终因娥皇女英助之而脱险。舜继尧位,娥皇女英之其妃,后舜至南方巡视,死于苍梧。二妃往寻,得知舜帝已死,埋在九嶷山下,抱竹痛哭,泪染青竹,泪尽而死,因称“潇湘竹”或“湘妃竹”。自秦汉时起,湘江之神湘君与湘夫人的爱情神话,被演变成舜与娥皇、女英的传说。
虞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云水间。当时血泪知多少?直到而今竹尚斑。
所谓二女共侍一夫,铿锵三人行啊。周老爷子给两个女儿取这小名儿是要闹哪样?姊姊大妹妹十四岁,年龄相差悬殊,大概是不可能上演这样的爱情大戏的。
可李惟知道,若历史轨迹不偏移,二妃幽怨云水间的故事又会再度上演,而且结局更为凄惨。
三岁的周菁菁好像那世的“芭比娃娃”,长长的睫毛,乌漆乌漆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你就是李爱莲啊……我会唱‘明月几时有’呢,是姊姊教的……姊姊说了,这首词写的极好极好,千……千古……千古名篇。嗯,就是这么说的。”
那粉嫩粉嫩的小脸蛋啊,还有点婴儿肥,李惟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撅了一撅,微笑道:“好厉害哦,不过我这词还有另一种唱法,想不想学?”
他这个举动极是突兀,周菁菁何许人也,周留守的幺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之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李惟又是何许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好吧,纵算是心无邪念,但……
总之,旁人是看傻眼了,尤其是周蓁蓁。
这个妹妹呀,虽然才三岁,却聪明伶俐,智力远超同龄人,偏生古灵精怪,而且娇气十足,亦骄气十足。
李惟用手去撅她,她居然只眨了眨眼睛、没有面露嫌弃乃至泫然欲泣?这……也太神奇了。
小菁菁(恶寒)眼神无辜,似乎不太乐意李惟的这个举动,但也仅此而已,眨了眨眼,好奇的问:“词牌不是固定的么?怎么还能有其它唱法呢?”
糯糯的吴侬软语,清脆的童音,微仰着脖子,配上天真无邪的表情,唯有“可爱”二字形容。
词牌,是词的一种制式曲调的名称,有固定的格式与声律,决定着词的节奏与音律。
听者皆是狐疑不定地望着李惟,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世人都道先有词牌而依此填词,格式与声律都是固定不可改的,但真的如此么?”说到摆事实讲道理,或者胡侃瞎绉,李惟可是个中好手,前世的报告会没少参加:“这便涉及到一个问题,世上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
他一如报告会上目光扫过听众:“如果说先有鸡,那么孵出小鸡的鸡蛋是什么生出来的?如果说先有鸡蛋,那么又是什么生物生下的鸡蛋?先有鸡和先有蛋好像都对,但好像又都不对。”
他笑了笑,说道:“当然,这里所说的蛋是鸡蛋,否则就很好解释了,因为鸡乃是由鸟类进化而来的,世界上第一只鸡、或者说类似鸡是鸟蛋孵化的。那么,这第一枚孵化成类似鸡的鸟蛋便是鸡蛋,所以,世界上是先有了蛋才有的鸡。可是,以此类推,又是先有鸟还是先有鸟蛋呢?”
哲学,物种起源学,如此高深奥妙的科学命题,不把人绕晕了才怪。
看看一圈人尽作苦思冥想状,李惟很满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否则便不好施展忽悠大法了,咳了声,继续往下说:“词牌与词也是一样。秦有乐府,为少府属官。汉初设乐府令,掌宗庙祭祀之乐。汉武帝立乐府,制作雅乐,采集民歌。”
他话题一转,说起了乐府诗:“《汉书艺文志》记:‘自孝武帝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赵,代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汉武帝采诗,除为考察民隐外,亦在丰富乐府的乐章,以供娱乐。”
“魏晋六朝时,乐府乃由机关的名称变为一种带有音乐性的诗体的名称。继《诗经》、《楚辞》之后,在汉魏六朝文学史上出现一种能够配乐歌唱的新诗体,叫做‘乐府’,大放异彩。”
“元和四年,李绅首先写了《新题乐府》二十首送给元稹。元稹和作了《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后来白居易又作《新乐府》五十首,正式标举‘新乐府’的名称。这样,声势浩大的新乐府运动拉开序幕。作为诗歌运动,新乐府的创作并不限于写新题乐府,也有古题乐府。但虽用古题,却能创新意,体现了诗歌革新的方向。”
“白乐天有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者,歌也,词亦当如是。”他很是笃定的说:“古时候,语言尚未形成,人们以单音节交流,或许那时候的咿咿呀呀也是歌唱,借以表示喜怒哀乐。语言形成后,歌唱的方式会丰富饱满。但一开始自然是没有固定曲谱的,完全是率性而发。”
他环顾四周,淡然,自信:“音乐就当率性,什么是好的音乐?能打动人的、引发共鸣的便是好音乐。词牌,有它固定的格式和音律,这是因为这样的格式与音律更能打动人。但一首好的词,有时候会被固有的音律局限了它的可能性。如‘明月几时有’,为何就不能换一种音律唱法?我想是可以的,就譬如……”
“说的好……”众人正听的入迷,被这个声音打断,都有些怨艾,转头看去,二男一女走了进来,年龄都不大,男的俊俏女的娇美,当中那个大些的青年拊掌说道:“李爱莲就是李爱莲,真真是见多识广。”
见到是这三人,偌大的厅堂瞬间静了下来,人人脸上都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尊敬之色。
“真是……阴魂不散哪。”李惟暗暗吐槽,上门都是客,更何况这几位还真怠慢不得,拱了拱手:“尊客上门,未曾相迎,失礼失礼。”
李莲峰哈哈笑道:“依你我之交情,尊客二字再不可说。”穿过天井,面带谦谦笑意,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毫不怯场,反倒是身上那股雍容毕贵的气质令不少人不敢直视。
李惟悄悄给周聪递了个眼色,这小子是大抵猜出些李莲峰兄妹身份来历的,若是周哲不晓,因而冷落了这几位,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在周哲假假的也浸淫商场经年,多少也学到些察颜观色的本事,见在场诸多权贵子弟在李莲峰三人面前也是恭恭敬敬,哪里还揣测不到来者的身份高低,当即表现出主人的热情来,周到且不失礼数。
说来也怪,对于周哲这般爱掉书袋、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脾性,李莲峰倒是很吃这一套,只道难怪李爱莲天纵其才,原来是家风传承、近朱者赤。
额滴个苍天,周哲这等“对家人稚子,下逮奴隶,言必据书史,断章破句,以代常谈”的作派却是讨巧了,这果然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忽然多了这么多宾客,先前准备的桌席自然大大不够,好在时辰尚早,赶紧差人去采购食材准备桌凳,周府上下好一番忙碌。
但这是幸福的汗水,这些年来,周府便是在这崇文巷也是“低调”的很,谈笑无鸿儒,往来多白丁,何曾有今日这等风光。
需知今日“冒昧”上门的宾客中随便拎一人出来,都代表了某家扬州权贵。周家、冯家、徐家三大豪门联袂登门,籍由是贺周家女主四旬生辰,还有那身份不明的三兄妹……这才是累并快乐着啊。
周府仆婢各司其职,在周慧的指派下有条不紊的忙碌开来,个个红光满面,府里今日大大的涨了脸,颜面有光,腰杆子也挺的笔直,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如此大的动静,巷子里的街坊少不得打听一番。
首先爆出的是周蓁蓁唤周哲“三叔”这事儿,这简直是……号外呀,不,是头版头条才对。崇文巷十数家住户,周府向来不显山霞水,郎主周哲入仕无望,经商不成,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儒商”,摇身一变,就成了周蓁蓁的三叔?岂不就是周留守的本家兄弟?这……既有此般关系,何以混的如此不堪?
第二个消息是,有三位神秘人物到场。这三人乃是李姓兄妹,并非江都人士,但在场的权贵子弟他们面前表现的极为恭谨,这便耐人寻味了,信息量极大哪。
而这三人中的兄长除了对周蓁蓁姊妹极为上心外,对周府的娘家侄子也很是友善,甚至隐隐有“巴结”之意。
这又是上演的哪一出?一时间,街坊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各种猜测议论声不绝,众说纷纭,传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