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阁”是一处二层阁楼,竹木榫卯构建,淡净素雅,古色古香。
阁楼前是一道幽深石径,松柏环绕间积雪甚少,若是举头上望,弯垂的松枝偶有沾到路人发梢的,微风掠过,雪花簌簌飘落,染了一层风霜。
穿过青石小径,落入眼帘的是稀稀疏疏地梅树,错落有致地渐次排开。树上积雪不多,花朵竞相绽放。这般点缀于白雪间的颜色,甚是赏心悦目。
梅树两侧丈余外种着竹子,大雪过后犹自坚韧不屈,叶子青翠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潺潺水声自竹林外传来,和着竹叶的沙沙声响,盎然生趣。
天色将夜未夜,阁楼前三三两两地聚了不少人,在梅树前,在竹林旁,在溪流畔,或低声私语,或高谈阔论,更有流连美景吟诗作对以赋心声的。
而偶有身披鲜红大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郎,显然并非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大抵是哪家楼子的姑娘。携ji出游,乃是文人风雅之事,非但不会为人耻笑,反而更添几分风流。
李白游历至东山谢安墓凭吊作《东山吟》曰:“携ji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ji今朝如花月,他ji古坟荒草寒……彼亦一时,此亦一时,浩浩洪流之咏何必奇?”
李白倒是丝毫不避讳携ji之事,开篇头一句就已说明。第二句是古今对比,李白的同伴正当如花美眷,而谢安的伴侣早入荒草之寒,李白竟然冷不丁地就秀了起来,但和作古之人攀比,他还能如此起劲,诗仙果真不一般!再来看第四句“酣来自作青海舞”,喝到兴怀之处,李白竟然与ji在谢安墓前跳起了青海舞,这不相当于在人家坟头“蹦迪”么,李白这是有多狂?
李白最敬佩的古贤不正是谢安吗,那他还为何如此“糟践”偶像?事实上,李白此举并非亵渎偶像,而是向偶像致敬!而且,李白不单单在这首诗中如此为之,实际上李白每次去东山凭吊都要携带一位妓前往,仿佛成了他不成文的惯例。
在《携ji登梁王栖霞也孟氏桃园中》一诗中,有“谢公自有东山ji,金屏笑坐如花人”一句,李白讲谢安的歌ji笑靥如花,其风月程度无人能及。虽然李白这是夸赞是盛誉,但他心中必然也有些许的羡慕与向往,甚至是嫉妒,所以他才携ji到东山,还要比美。
文人宿娼piao ji更是小菜一碟。不但官府专门养有官ji,用以接待上级,以及官员宴饮陪酒之需,比如唐著名女诗人薛涛,年轻时就当过官ji;文人学士家中还要养个女侍者,实际上就是家ji。
文人蓄ji piao娼,不但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反而是士大夫风流倜傥引以为荣的“才子点缀”,没有几个红粉知己,那还谈得上“风流才子”的风度呢?这种风气,使唐时造就了一批ji女诗人,如薛涛、严蕊者不知凡几,那些没有姓名留下的可能就更多了。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樊素、小蛮者,就是白居易的一对家妓。而白居易的《小亭亦有月》就更厉害了——“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彼时女奴大多以花草植物命名,这樱桃、杨柳、谷儿、菱角、紫红二绡,加起来整整六个,不得不佩服老白先生依翠偎红的豪情壮志也。
白居易的好友元稹,也不甘示弱,他除了玩了崔莺莺之外,还勾引欺骗了女诗人薛涛,骗得薛涛老老实实地守着,一辈子没有嫁人;就是真正的老婆也讨了好几个,还会装摸作样地写个悼亡诗,谁信?有名有姓的小老婆就有一个叫安贵嫔的,其它不知道姓名的侍儿,就难说了。
纵是如此,于这些名士的名声却是无损的。
魏晋风流,影响深远。
当然,名士风流,恃才放旷而不拘小节,狎ji这种事,唯有“士”方可为之,庶民百姓是可望不可及的。
士庶有别,自古如是。
“寻梅文会”终究是文人雅集,魁首毕竟只有一人,竞争自是难免。与会者却大多没有将心思落在魁首之争上,参与便是成功。
这等高大上的聚会,影响力非同寻常,能参与其中,能在各路大拿前混个脸熟甚至结份善缘,实在是大有裨益的。
谁说读书人都是迂腐、不懂钻营的?文人傲骨能换来衣食无忧吗?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受嗟来之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才是真的。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这应是不言而喻的,若是能好好活着,放低身段又何妨?
“寻梅文会”自是有门槛的,这从请柬“含金量”便已足见。能受到邀请的自是有身份地位之人,要么是富贵门第,要么有不才学名声。至于寒门子弟,倒是没拒之门外,但既是寒门,怕是连书都念不起的,又哪有资格与会?读书,永远是大消耗长投资的事,而且,还无法保证支出便会有收益。
“寻梅文会”素有过五关之称,前三关过后,计有三十五人进入“踏雪阁”的比拼,但今日到梅园的人反倒比前三关多了不少。
梅园是周家私产,但文会期间会邀请当地名流入园游赏。今日的这场大雪,正好契合了文会韵意,前来游园者大增,踏雪寻梅,附庸风雅。
踏雪寻梅,同“松风高士”、“驴背吟诗”、“浓阴独钓”一般,皆是文人士大夫之闲情逸致也。
“踏雪阁”的题旨便是吟雪,这是约定俗成的。但要将一篇命题作文写的花团锦簇,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毕竟,吟雪之文前人已作了无数篇,想要苦心孤诣、另辟蹊径超越前贤,除非真能技高一筹,否则很难被世人认同。
阁楼外的游人越来越多,偶有气度雍容、步履从容之人慢悠悠地踏入阁楼,不忘微笑着与楼外徘徊着的相识之人颔首示意并招呼寒喧两句,志得意满。
周聪一众数人酉时正方到了“踏雪阁”,甫一到场,便有衣着单薄的青年士子作喜悦状,热情招呼,言笑晏晏。
“那是府学同窗……”周聪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又低声与杜静姝、常依依等人介绍一番,心中却鄙夷不已:“傻缺,这种天气穿成那样,就不怕染上风寒么。”
要风度不要温度嘛,这种事中二青年惯用的吸睛手段。周聪倒是比他父亲更沉得住气,这些热情招呼的同窗往常可没把他周同学放在眼里,小小商贾之子,卑微至极。今日的态度转变,还不都是昨日的崇文巷那场宴席最直接的因果。
他这一行人男的靓女的美,便是那个年幼的小娘子也是粉雕玉琢的,一时间可是吸睛无数。
有不认识的就问旁人周聪等人的来历,得晓答案后无不恍然:崇文巷周府呀,岂不就是周留守的兄弟那一脉?虽然是庶出,但昨日周留守的二位小娘子齐齐现身崇文巷,其含义不言而喻。更有人猜测:周留守膝下唯有二女,他日出阁后,偌大的家产总得要有人继传,说不定这个继承者便是周聪了。啧啧啧,江都周家富甲江南,又何止万贯家资,周聪若真能继承,可谓是一夜暴富了。更何况,以周留守的能量,只要肯稍加提携,他周聪也定能鱼跃龙门。
至少,这种苗头是有的,这也难怪那些个不咸不淡的同窗大献殷勤了。
“怎么没看到惟舅舅呢?还有……女英妹妹?”
众人皆被那个小娘子吸引了过去,她肉嘟嘟的小脸蛋上长着一对细而长的柳叶眉,眉毛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秀气。
雪后初晴,严寒乍至,小娘子穿着厚实,东张西望之下显得有些笨拙,反倒更添几分可爱。
她的话音刚落,石径那头转出数人来,衣着华丽,气态雍贵,唯有抱着一位小娘子的那青年一身简单素雅的白衣,墨发垂至腰际,一根雪缎,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下,显得俊逸非凡。
这位白衣郎君眉目温润,气韵高洁,身材高挑,面容俊逸,顾盼踱步间丰姿神朗,纵使同行尽是锦衣华贵者,旁人的视线仍是第一个落在他的身上。
“双双……惟哥哥,放我下来……”被抱着的那位小娘子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见到这数人,在场之人纷纷作揖行礼:
“见过李六郎……”
“见过周大娘子……”
“见过李爱莲……”
这新到数人自然便是李惟、李莲峰、周蓁蓁等,俊男美女的组合总是教人赏心悦目的。
李氏三兄妹来历不明,但身份尊贵是不消说的;周蓁蓁、周菁菁姊妹二人算是梅园主人,前者更是“扬州三姝”之首,令无数青年俊彦倾慕,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正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而三岁小娘子周菁菁则是周留守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几人,无疑是全场焦点。
那周菁菁走得太急,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大概觉得自己出了糗,鼻子皱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甚是娇憨。
周蓁蓁见了,脸上漾开笑容,梨颊生微涡,又念及什么,瞥了李惟一眼,面染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