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惰性的,国家亦然。
惰,倒非全指懒惰,而是一种习惯。
习惯让人们减少思考的时间,简化了行动的步骤,因而更有效率;也会让人们封闭,保守,自以为是,墨守成规。
很显然,南唐自上而下都有一种惰性,一种空前高涨的自信心。建国短短十五年,连灭闽、楚,开疆辟土,文治武功,盛世新章。虽然周遭有北周、吴越这些敌国虎视眈眈,但几乎没有人为此担忧。
习惯的养成并没经过多长时间的累积,如“北周南犯”这种忧虑完全是杞人忧天,是危言耸听,是妖言惑众,没有人会相信如此荒谬的预判。
而李惟的惰性则是几乎习惯了这个时空的生活。标准的富二代,完全可以做一个游手好闲放浪形骸
呼卢喝雉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可惜的是,他不是这种人。
或许是前世的习惯养成,有空暇时便点一支烟泡一壶茶翻一本书,自得其乐。
到了这,烟是抽不成了的,也好,正好戒了这习惯——习惯,只是长时间形成的心理依赖,真的下定决心还是能改变的。
但游手好闲是不用学的,反正衣食无忧,安安静静做个富二代宅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也几乎习惯了安逸的宅男生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盐政即将改革,可以预见的是李家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应对不当或会破产;海陵遇袭,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方知自身的弱小;风灾、民乱,彰显资本和权势的重要性……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人世间最永恒不变的便是变化,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到头来只会受囿于固定的模式停滞不前。
一定得变。
李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着自己一步步向前,就像是有一根鞭子不停地挥舞着,催赶着骡子前进、绕圈、推磨……而他,就是那头骡子,欲罢不能,苦不堪言。这种感觉很不爽。不行,得变。
记得那世有一部让他深受感动的动画片《哪咤之魔童转世》中哪咤说了一句最酷炫彪悍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是的,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如是说。
赵匡义的出现,紧迫感倍增。三年后,南唐便会遭受沉重打击,并一步步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泰州、扬州都将被周军攻克……
而在此之前,周蓁蓁会被赐婚与李从嘉,十年后,是周菁菁,姊妹二人上演了一出“娥皇女英共伺一夫”的偶像虐心剧。
想到若无意外,周蓁蓁在十二年后便会香消玉殒,李惟的心如被针戳般刺痛。
那个女子,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星眸流转,似水般柔情万丈。
槐荫下,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上弦月如水般轻柔,透过树叶落在她身上,斑斑点点。素色流年,岁月静好。
最是那渡口的惊鸿一瞥,如被雷击;槐树下的欲走还留,往事浮现;“归月舫”的轻轻一搂,无声胜有声。
那一瞥的风情,犹若穿越千年的呢喃,欲说还休。
笃信随心、随性、随缘的他,再也无法不动如山。
有些人认识辈子,永远走不进心里。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却仿佛相识了三生三世,住在心里,永远不去。
都说酒窝是不肯忘记前生的挚爱,那么她舍不得忘却的是谁?不知她见了他,会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他,认识她已有千年,虽然她的躯体内住着另一个灵魂。
他不知究竟该怎样面对她,但想着,或许可以做一些事,改变一些事,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改变,自非一朝一夕的事。三年,他还有三年多时间,改变某些人的命运。
返回如皋,他开始布局。
首先,得有一支能绝对掌控的武装力量。
班底是有的,便是那支护粮队。其中大部分是李家的扈从,以牛冲、李能为队长,负责筛选、训练队员。钟灵则领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分开训练。
李惟给这两队命名为:雪豹、雪狐。前者是特战队,后者是侦察队。
作为伪军事迷的李大郎君,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地回忆、搜集了前世从影视剧、军事天地等渠道了解的有关信息,炮制出两本小册子丢给牛冲、钟灵。
多年后来,这两本小册子的内容披露解秘,被字字剖析解读,人称“爱莲兵书诀要”。
其实,小册子所说的无非是后世的特种兵、侦察兵训练作战纲要——开始是简直的身体素质训练,俯卧撑、仰卧起坐、举圆木、兵器拳脚功夫什么的。半个月后,进入特战作息时间,每天寅时正起床,十公里越野跑,早餐后站军姿一个时辰,之后是格击训练,下午和晚上各重复一次,每天休息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两个月后,训练升级,每天休息两个时辰,增加负重跑、敌后斩首、解救人质、俘虏战俘、运送伤员、战地救护、潜水、化装侦察、躲藏逃脱、野外生存以及被俘后如何面对严刑拷打等贴近实战的训练项目。
这些东西放在这个时空,理念太先进,太震撼。
牛冲看完册子里的内容,冲着李惟翘起大拇指,呵呵直笑。
钟灵则如获至宝,望着李惟,目光炽热。
这些东西,李惟也只能纸上谈兵。强化训练他倒是跟了一段时间,狠狠地逼了自己一回。前世的他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参军体验军营生活,算是勉强弥补上了。
于他而言,组建一只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是当务之急,谁的拳头大谁更有话语权。
从扬州回来,他按捺下杂七乱八的心思,将这件事粗略地与李烨说了说。
李烨新官上任,每天早出晚归忙的焦头烂额,却也乐在其中。对于李惟的想法,他稍加思忖便表态支持。
李烨看的通透,这个世道绝非承平盛世,重武而轻文,笔杆子终究敌不过枪杆子,能自保最重要。
十月十八日,常梦钰启程前往江州,应白鹿洞书院洞主李善道之邀教授学生。李惟改了行程,开春后再踏上游学之旅。亦师亦友的二人约定江州再见。
一个月后,雪豹和雪狐两只小队的训练踏入正轨,高强度的训练变的常规化,但由于膳食结构的调整,队员们反而精壮了许多。
彼时的寻常人家一日只早晚两餐,两只小队是一日四餐,而且米饭管够,菜式营养丰富,这些队员何曾享用过此等伙食,训练的愈发积极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就是跑跑步什么的么,能有多苦多累?
是的,李惟挑选队员,首要条件便是家庭背景清白、家族环境贫困之人,年龄在十三到二十岁之间。这样的人首先是能吃苦耐劳,也更能服从命令,就好像一张白纸,往上面写什么都行。
对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天天能吃饱、吃好,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又怎会不珍惜这个机会?要知道,不是说进了雪豹和雪狐小队就是端上了“铁饭碗”。
李惟那两本小册子里的最后一条是:末位淘汰。
这才是杀手锏——每十日一次考核,综合表现最末者接受惩罚:吃一日素,替其他队员洗衣袜十日;连续两次考核最末者,调去伙房十日,吃三日素;连续三次考核最末者,淘汰出小队另作安排。
这种末位淘汰法在日后的“雪字营”推行实施,效果奇佳,方有横扫天下无敌手的“雪字营”。
最最关键的是政工。
一支军队能否做到、军令如山如臂使指,自然并非一蹴而就之事,需要长时间的思想教育工作,约同于“洗脑”。
那世的传xiao何以能风行一时、引万千人才尽折腰,就是狂轰滥炸式的“上课”。嗯,关于其中奥秘,此处就不赘及了。
时代不同,自然不能生搬硬套。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忆苦思甜这种手段。既要深刻解剖万恶社会给自己及家人带来的伤害,让切身之痛来得更加猛烈。另一方面又要画一张大饼,一遍遍地灌输唯有听从命令、大家伙抱团取暖才不会忍受严寒之苦。
这种填鸭式的教育简单粗暴,李惟教他们识文断字,让他们的接受力更强,这其间不断地灌输着他的思想,并且不定期让队员们自己组织小会议,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些人在潜移默化间思想观念只集中于一点:信李惟,得永生。
这是侵占思想的大工程,也是控制人的不二法门。
李惟极其重视这项思想工程,为此花费了大心思。他希望通过这些举措让手底下这批最原始的骨干人员形成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核心价值观,希望这些人是种子,他改变某些东西的希望种子。
日后的事实证明,他的设想成功了。他教的第一批队员成了“雪字营”的组成框架,起到了薪火传承的关键榫卯作用。
当然,这过程很难,非一朝一夕之功。
至少在保大十年年终前的这两个多月,李惟的心思大多放在了“雪豹小队”和“雪狐小队”的组建和训练上,忙的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