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三份名士审表。
童千羽、祁海遥、冯智三人并排站在季牧面前。
三人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季牧也是满心感慨,六年前,一物一言,立在自己面前的是商界大师,所有云商眼中的陶公。六年后,事情的走向竟让人这般不能释怀。
“你三人这一年来的表现,已有人向我汇报过,你们写的东西我也都已看过,这三份审表的打分也是基于此,祝三位登临名士。”
“谢尊学!”三人躬身接过审表,季牧拽过一个托盘,其上放着三个龟背。
“这是你们的酬劳,每人一个龟背,感谢三位对大西原、云季合一年来的付出。”
冯智急忙开口,“尊学,此间所有事都是我们见习子弟该做的,不能收受您的报酬。”
“尊学,见习无有报酬之说。”祁海遥也道。
“拿着吧,西部不比别处,这一年辛苦了。”
二人还有犹豫,倒是童千羽踏前一步,双手呈前躬着身,“谢尊学!”
收完龟背,祁海遥迟疑一瞬问了出来,“尊学,毕业礼之后,我们还能回到这里,为云季合、大西原谋差吗?”这一问,童千羽和冯智也都抬头看着季牧。
季牧笑道:“你三人的见地我都看在眼里,你们肯与我同事,商号上下无不欢迎。只是三位登临名士,那将是云州商界的盛事,届时你们所面临的选择几十上百,自己起商号也是正常,这里面的选择权在你们。”
三人知道,季牧现在只能这么说,太学士是太学士的路子,名士有名士的大举,现在还说不得太多话,不过季牧“想来便来”的口吻已经让人足够兴奋了。
谁不想做名士,但可能性实在太低,商院近六十年,只出过陶大朱、季牧两位名士。而当下这一届情况更是特殊,十次大考,工学、文学霸榜,商学名士已基本无缘了。
对季牧来说,如果这三人还能回到西部,那将是一件大为开心的事。
这一年里,冯智在总馆给季飞打下手,统筹调配之事颇有心得。尤其和云盛通的接洽,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不出丝毫岔子,何时入集、何时上货、五十二家的先后排布,做的是井井有条。临别之时,季飞居然承诺给人家在西部找个媳妇,季飞行事成不成熟尚且不说,对这冯智的信赖肉眼可见。
祁海遥做得同样不错,他是云季合的跑堂伙计,五十二家的货门儿清,不仅知道有什么更知道缺什么。他所拟定的那份资料颇为详实,比如云季合吃这一方面尚处单调,后面的增设一定不能少了酒楼饭馆,此外一些民间工艺也需引进。其核心立意便是,云季合不止要做西部人的采购地,还要成为一座巨大的游乐城。
但带给季牧最多触动的还要数童千羽,他的行为不只是纸上,季牧离开这段时间,肉坊的诸多细节都加以改造。一听说季牧要建专门供货的肉坊,童千羽用了三天时间便写出一份极为完整的方案。季牧看到很多的闪光之处,最主要的是供货与自销的区别,童千羽分的明晰。
供货来说,二斤装就没有意义了,而是可以直接以冰鉴的容量作为衡量,如此一来新建肉坊的人工量就将少一倍不止。此外,肉坊的分区可以更简单,应该像云季合一般形成固定的流线,节省周转甚至雇工行走的时间。此外关于选址、体量,无论大处还是细节都有一套东西。
如果童千羽能长留西部,不管旧坊还是新坊,改观势必惊人,绝对是一个可以放心交管的人。
送别三人的第二天,距离冬年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季牧收到了一张金皮大请柬——
郭二虎大婚!
婚礼在郭家甸举办,郭二虎乃是云盛通的头家,季牧这边大西原和云季合两头备礼,提前赶到了郭家甸。
六年前来季家甸,好几里一户人家,大狼狗狂撵季牧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今时再来此地,摇身一变成了聚在一起的富裕甸子。
带领郭家甸发家致富的郭二虎,婚礼的排场大得惊人。但有宾客来,炮仗便响一炷香,家家户户挂灯笼、上新桃,如同提前过了牧火节。
郭家大宅左右,红毯子铺了足有二里,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这些年里郭二虎也认识了不少商界之人,云季合的各大商家用的都是云盛通,也都前来贺喜。
一个照面,郭二虎哈哈哈哈笑得不管不顾,季牧却是一怔,这家伙居然开始蓄发了!油油亮亮的大脑袋消失不见,发根子太硬直接长成了一个大刺猬,脑袋本来就大,这要是沾点草棍,分明就是一个大筐啊!
“郭大头家,你这……”
“别说大头!叫我二虎!”郭二虎神色肃然,片刻却又撇嘴一嗔,“要不是你,我半年前就结了,等的我那婆娘都不乐意了!”
“你这都有婆娘的人了,说话怎还是着三不着两。”
“三三两两都不如咱俩肘子情深,要不趁这会赶紧磕一个得了!连结婚带结义!哎?季头儿,你别走啊!”
婚礼礼程颇是热闹,郭家大宅搭了半里篷帐,上千宾客一同落座。
季牧和季连山坐在一处都是上宾,礼程走到一半,季连山忽然碰了碰季牧,“这景象,你就没点想法?”
“啥想法?”
“据我所知,你娘手里的资料得有这么厚,尤其云季合进来以后,我瞅着媒婆比管家来的还勤呢!”
“老爹,这事您要好好把把关呀!”
“我也想帮你把把,但我瞅着不大能插上手,不过你娘也是明白人,你放心,肯定门当户对!”
季牧咂了咂嘴,“老爹,你知道我说的把关不是这个意思。”
季连山故作轻叹,“我也没有办法呀,你比二虎还大一岁,而且听你二叔说,季业那边也快了,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
“老爹,我还不到二十四啊!”
“差不多,过二就是三,本来搁你这岁数,孩子都该上私塾了。”
“你看我这忙的,哪有时间结婚啊!”
“你不需要有空,有人就行,这里头一针一线都不用你操心。”
季牧顿时就觉得聊不下去了,季连山在一旁说个不停,越说季牧越是暗暗咧嘴,心知回头这事没的跑。
甸子喜宴,酒风素来很盛,自晌午一直喝到黄昏。
郭二虎摇摇晃晃来到季牧面前,嘭的一声坐了下来,二人啥都不说,咕咕咚咚一连喝了四五杯。
郭二虎已经拾掇不了自己的表情,大嘴唇子撅得老长,眼睛半天才一眨,不时还一个激灵,“季头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不?”
“什么?”
“就是那年,你得亏掉进猪网子里,要是踩进了大刀坑,咱俩可就没有下回分解了。”
“什么网?”
“猪网啊!你不就是那么被抬进来的吗!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