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中年男人顾盼神离之间，苏和分明看到一个生无可恋的老农与一个冷血无情的屠夫间的转换。

‘哎！因果有报，善恶由心。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啊！’

心里暗叹一句，苏和现在既不能帮助胡人生天，又不愿助晋人为虐。

所有经历这场杀戮的人，也许只有他可以不带任何情愫。其他人不是站在这方，就是站在另一边。

也许是看出苏和听得有些心猿意马，中年男人停止了他的讲述，小心的询问道：“军郎，是不是也想下去舒舒筋骨啊？”

“哦！不用了。我这眼神儿不好，怕杀错了人！”

“那还有啥不好认的。鼻子高的，头发黄的，皮肤白的，杀掉就行了呗！”

……

从邺城回来，容不得苏和惆怅，卫将军营就又全军开拔。

这一次，是由冉闵和李农亲自率军十万，进攻退守到襄国，已经擅自称帝的新兴王石祗。

大军主力是李农招募来的乞活军，然后才是冉闵、王泰等将军手下的正规军。

襄国距离邺城三百余里，数天后，冉李联军便来到襄国城外。

十万大军把襄国团团围死，冉闵本以为携大胜之威能够一举拿下襄国城，谁知围城三月也没有攻下一角。

这日，冉闵召集将领们讨论下一步的对策。苏和也随周城一道来到冉闵的主营。

聚议进程明显不顺利，帐中激烈的争吵声不时传到帐外。

只不过帐外大多数的亲卫，根本不关心将军们在争执些什么，他们三三两两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聊天打屁，其乐融融。

亲卫，算是军中最舒适的一个兵种。

打仗基本跟他们没有太多的关系，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只要主将不亲临战场，亲卫们就毫无生命之忧。

同时，亲卫们作为将军的身边人，自然带着将军的统帅光环。哪个不长眼的军卒会去找他们的晦气，就连一般的军官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这种待遇好，工作又轻松的岗位，是军中底层们翘首以盼的位置，可惜好位置总是把持在裙带关系的手中。

虽然风气如此，但将军们也不会傻到把自己尊贵的性命交给一帮少爷兵们。

故而，每个将军的亲卫队中总得有数量不等，有真才实学的护卫，就像冉闵的十二铁卫一样。

说来，苏和与冉闵的十二铁卫缘份不浅。

帐中将军们议事。帐外，十二名银甲铁卫一字排开，将冉闵的中军帐围在其中。

恰好，在帐后歇脚的苏和对面，一双十分不友善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周围。

苏和斜靠在喂马的草垛上，一会儿逗逗已经能飞的小鸟，一会儿又把冉闵送他的短剑拿出来比划两下，丝毫不在意已经燃着了的西冥界多提。

中军帐内气氛阴郁一片，将军们吵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

其中，吵的最凶的几位将领个个锦衣绫服。他们怒目圆睁，扯着嗓子点指着对面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破口大骂。

如果不知道这里是冉闵的中军大帐，就凭这几位的穿着打扮与言行，更让人容易联想到这是某个市集上的买卖纠纷。

“几位大帅，我当然知道你们乞活军损失很大。但目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们再拖延下去了，邺城如果不保，你我就无路可退了！”

“别他娘的跟老子扯！老子带兵这么多年，在一个地方就没呆过一年以上，也没见过谁能把老子怎么样！丢他奶奶的一个破城，有什么干系！”

“就是！老子死了几万兄弟，你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老子这些兄弟就白死了吗？谁他娘的要是再敢说撤军，老子现在就活剐了他！”

“你们…你们这些匹夫！除了好勇斗狠，还懂不懂什么是民族大义！”

书生模样的男子，被几个流民帅气得连连张嘴，却始终没能骂出口来。

“几位、几位，咱们大帐议事，以和为贵。不要出口伤人嘛！”

见那书生下不来台，慕信自觉他们同属李农一支，不能与冉大将军把脸面撕破。于是便又犯了当和事佬的毛病，站出来给双方打起了圆场。

“球！你娘的算个老几？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在前面卖命，你们却在后面吃喝。你不说话老子还想不起你的牛屎蛋。咋的！你是想当屎壳郎，屎球光面都要？”

“你，你……不可理喻！”

大帐中，几个流民帅力压军中各大司马，谈论的内容也愈加接地气了。

而三位最关键的人物却始终是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泰公一直尚未表态，您觉得此时我军当留当撤？”

待几个流民帅骂完了街，坐在上首的冉闵忽然开口，将这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卫将军王泰。

遥想当年，王泰正是被李农说服，降了石赵。几十年来，李农并没有兑现当初降赵时的诺言，而王泰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数十年深居简出，过的一直闷闷不乐。

当然，王泰也没法把这种结果都怨在李农身上。自石勒死后，李农也失了势，所以两人都属于自食其果。

‘冉闵这招好毒啊！这个时候让我表态，不是让我得罪人吗？我要说是支持撤军，就得罪了李农；我要说支持继续攻城，又得罪了冉闵。里外都是得罪人，我现在可是谁也得罪不起啊！’

这个时候被冉闵点名，王泰顿时感到左右为难。

本来他应该算是李农这一系的人，但现在李农重用乞活军，而轻视他的卫将军营，让王泰很是不爽。

依靠这些乌合之众，岂不是儿戏？

与李农的眼光相比，冉闵显然高出不少。

最近几月，冉闵不仅包圆了他卫将军营的后勤补给，还在人员紧缺的情况下为他补充了不少兵员，解了王泰的燃眉之急。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李农和冉闵的高下，王泰心知肚明。但人活信、树活皮，他不可能因为一点好处，就马上改弦易帜。

“这个……军中大事吾辈当以大将军和大都督马首是瞻。不论二位统帅如何决择，吾等定当谨遵二位统帅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