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很大,而且很稳。车内装潢尤其好,天成坊的标记无处不在。
车上有一人,歪着身子靠在那里,双手捂着香笼,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这少爷,似乎老了点。
“会吗?”少
爷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棋盘上的残局。
“略知一二。”
楚小安谦虚道。
少爷倒也不在意,伸手将楚小安请上了座,两人也没有多说,摆弄起来。
只是前后落了二十几个子后,这少爷有些不开心。
“我以为你是谦虚,没想到你真的只是略知一二。”
少爷心中有些烦躁,便弃了子,不再理会尴尬在那里的楚小安,又回到了初时的模样。
只是那眼睛,完全闭上了。
马车质量很好,车夫技术也好,三人都没有说话,车外一片漆黑。
楚小安没有熬住,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小安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用脚踹着自己的小腿。而耳中,也隐约听到了一些絮絮叨叨的声音。
惺忪的还未完全睁开眼,楚小安便从脖子上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不是空气中的冰凉,而是冷冰冰的一把利刃。
“终于醒了,怎么跟像我家大黄一样,怎么踹都踹不醒。”
躺在他对面的那个少爷抱怨道,而少爷的面前,横着一把短枪。
楚小安这才看清楚,有两个衣着紧装软皮甲,脖颈上围着黑色围巾,半遮住脸的人。
其中一个站在车外,手持短枪,枪头离那个少爷只有一哆嗦的距离。
而另一个手持短匕的人,则半蹲在楚小安旁边,他脖子上那一丝冰凉,就是来自短匕的刀刃处。
此时外面没有那么黑了,而车被随意停在了一棵大树下。不必想也知道,那车夫或许也被控制了。
楚小安在一个人的腰间看到了一把黑金手弩,一个巴掌大的腰包,腰包之上覆着复杂的花纹。不知什么动物的绒毛缝制在皮帽两侧,帽檐压的很低,看起来有些沉重。
看装束材质与兵器配备不似山贼流寇,反而像是官家的人。只是楚小安并不知道来着何人,把他们拦下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对面那少爷。
“我睡多久了?”他迷迷糊糊的问道。
“三个时辰了。”
那少爷丝毫不在意眼前透着寒气的枪头,使劲的用双手在脸上揉搓起来。
这是他每天睡醒之后必做的日常,不但可以提神,还可以养颜。
“扑通!”
车前传来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一个身影从一侧挪了出来。
“哪个姓楚?”
问话的那人口中不知道嚼着什么,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楚小安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是却看到了此人鼻梁上那道显眼的伤疤。
“哪个姓楚?”
那人将口中之物吐到地上,又重复问道。
“我姓楚。”
说话的不是楚小安,而搓完脸的少爷。楚小安皱了皱眉,见那少爷也皱了皱眉。
那少爷是虽不认识这几个人,但看这装扮倒是知道他们是决狱司的决狱使。他与决狱司没有往来,也确定自己没有做过什么需要决狱司来介入的事情。
只是决狱司寻找姓楚的,而少爷也姓楚,自然便回答了。
但少爷随即一想,这决狱使肯定是来找对面那小子的,既然决狱使这么问,那对面的小子肯定是姓楚的。
自己这嘴快的毛病,还真得改改了。
想到这,少爷又搓了搓嘴巴,冲着楚小安努了努嘴。
“他也姓楚。”
“不,我姓白。”楚小安随口扯着。
这让少爷呆滞了一下,随后见少年羞涩一笑,便愤愤的轻踹了他一脚。
“好吧,我姓楚。”楚小安无奈。
原本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讲个笑话,结果此时的气氛更尴尬了。
“你是楚小安?”
伤疤鼻看了看楚小安,又看了看那个少爷,有点不确信。
“如果你们因为摘星楼的事儿来的,那找我是没错了。”
“那你又是谁?”伤疤鼻冲着少爷吼道。
“通常我这种行为的人,都被称呼为好心人。”
那少爷爽朗一笑,只是那张老成的脸,笑起来有些难看。
枪头向前了一分,顶着那少爷的额头。
“没时间与你玩笑。”
伤疤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原本再过两日他便休公假了,原本前阵子连着忙了几个月的案子,好不容易攒了九日的公假,想着回家舒舒服服的过个安稳年。
结果永安城里竟然发生了那样的惊天大案,搞得国主大怒,决狱司所有的决狱使统统被派出来查案。
如果查不出结果,恐怕这个年都过不了了。
“不管了,都捆了带回去。”
伤疤鼻一挥手,便从袖中飞出两截手指粗的玄银锁链,束住了楚小安的双手与双脚。
另一名决狱使如法炮制,也将那少爷束上了。
见二人不能行动,伤疤鼻起身越上车顶,手持短枪的跑到了车前御起了马,而原本蹲在楚小安旁边的那个,则一屁股坐在那里,盯着二人。
“哎,老鱼说的果真没有错,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做一个好人。”
那少爷瞪着眼睛抱怨着,想再踹他一脚,却因为双脚被束住,不能动弹而郁闷不已。
随着马鞭扬起落下,马车离开了树下,缓缓又被挪到了官道上。只不过马行的方向,变成了来时的方向。
“这下好了,原本我计划今日晌午到达观岩,到了傍晚可以在长武西虹坊,喝着花酒与姑娘们共度良宵。”
少爷继续抱怨个不停。
“而如今只能陪着你回到永安城,或许这辈子就要被冤死在决狱司大牢里了。”
“决狱司?”
楚小安听到这个词,忽然想起来临走前方先生说的那些话。
“你真有本事,都不认识他们,还能惹得他们连夜追缴你。”少爷撇撇嘴不依不饶:“这决狱司是出了名咬人的狗,只要被他们盯上了,哪怕相距千里,他们也能闻着味找上门。”
见少爷骂他们是狗,车内这个决狱使毫无动作,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或许连他们自己也默认了决狱使就是狗的比喻。
“喂,你到底怎么惹到这群疯狗的?”见决狱使毫无表情,少爷变本加厉道。
“我说,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那个车夫?”楚伐有些受不了这少爷的话痨。
“反正人没死,顶多在这荒郊野外睡一觉而已,等他醒了,自己会来找我。”
少爷丝毫不关心,似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所以说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们了?”少爷不依不饶。
“也没多大事,死了些人,我没死,所以我就成了最可疑的人。”楚伐撇撇嘴,假装不屑的说道。
“死了什么人值得决狱司介入!”
少爷有些惊讶,决狱司介入的案子,可不是寻常小案子。
“有礼国公啊。”
少爷张大了嘴。
“有叶家三少爷啊。”
少爷嘴更大了些。
“还有天成坊一个坊事啊。”
少爷瞪大了眼。
“对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贵族世家子弟吧。”
少爷愣在了那里,直到口水流到了裤子上,才惊醒过来。
“你……”少爷抬起被束缚的双手,比了俩个大拇指赞叹道:“你能,你真能,你真棒。”
“又不是我杀的,我就是个路过的。”
楚伐有些委屈,说的倒也是实话,他只是晕了三天,结果醒来之后,就一身的麻烦。
朱贵老头这十九两银的代价有点大。
楚伐有些后悔来永安城了,虽然银子拿到了,但弄了一身腥。虽然有幸看到了父亲的遗物,有幸再次看到了不厌,奈何不厌带着遗物,先溜了。
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什么境界?”少爷忽然问。
“凝炁初境。”楚伐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觉得我这样的,能杀哪个?”
“就我这样的,在这荒郊野外的也就能自保而已。”
“可偏偏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少爷越发对这件事感兴趣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所有人里实力最弱的那一个,然而实力强的都死了,只留你一个最弱的。如果是我,我肯定怀疑你还有几个实力非常强的同伴,你只是一个幌子,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少爷的话让楚伐一愣,不禁回顾起方先生过来时的情景。
特别告诉他这些人死了。
特别告诉他决狱司来调查了。
特意给他带来了价值不菲的装备。
在他表示要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他发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跛子。
还有这连夜追过来的决狱使。
也许暗中,还有其他的势力在跟踪着自己,此时的自己还真的像是一个移动的鱼饵,勾着几条大鱼来回跑。
也许,那个凶手,是朱洛的人,或者风老头,也有可能是不厌,或者那个背后贩卖消息,做了局的的人。
见楚伐在思考,少爷也就没有再打扰他,而是转向了坐在车里的那个决狱使。
“我说,除了你们几个,我想你们决狱司还有其他决狱使在追捕别人吧。”
决狱使没有说话。
“你看,我分析的这么有道理,完全可以证明我就是个路过的好人啊,不应该把我也一起抓回去啊。”
决狱使依旧没有说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的那么清楚,说明我就是个旁观者嘛,何况我看这小子也就是个饵,根本没有多大价值,你们不如去追更有价值的人。”
决狱使还是没有说话。
少爷自觉无趣,便叹了一口气,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