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作态自然落入了他们对面的云川眼中,云川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了下来。
随后两人听到叮叮当当酒壶碰撞的声音,隔壁的那个车夫跳下了车。
楚小安重新打开了窗子,想要看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因为他还没有忘记,在前面那座桥上,有一个贩命人,而桥的那头,有一只恶犬。
隔壁的车夫下了车,带着酒壶,摘下了马鞭。
车夫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他先将酒壶放下来,又将马鞭放下来,最后将蓑衣与斗笠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掸去上面的霜雪,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座子之上,才又左手拎起酒壶,右手抓住马鞭,大踏步的向拱桥走去。
“哑巴白活。”楚小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女人的追随者之一,也是个传奇人物。”
“这名字倒是有意思。”他细细品着。
“他叫白活,但他的半辈子可没有白活。”楚小刀露出很钦佩的目光。
“白氏在旧国遗民中,也算比较大的宗族了。在新皇与旧帝的战争中,白氏给了旧帝很大的支持,然而白家主脉出了一个叛逆之徒,竟然带了一批人,从白氏脱离,自成一宗,支持了新皇。”
“对于白氏这种宗族来说,这是奇耻大辱,尽管这些叛逆之徒并没有对战局有任何推动,但旧国白氏并不承认新国白家的身份。”
“战争结束,作为失败者,旧国白氏主脉全灭,支脉所剩无几,反而新国白家欣欣向荣。旧国白氏支脉以主脉自居,而新国白家绝口不提,自此新旧两白彼此互不往来,相安无事。”
“直到三十年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叫白活的哑巴,只身前往旧国之境,斩旧国白氏百人,全身而退。而白家,从来也不承认有白活这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这白活,虽然每年难得回来几次,每次停留不过三日,但寻常人又哪里知道这白家庄,其实是白活的家。”
“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是个哑巴,他不说,谁又能知道。”
楚小刀斜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斩杀百人,全身而退。
这样的战绩,可谓非常。
然而令楚小安疑惑的是,在自己眼中的白活,看上去实力并没有怎样。
或者说看上去,有些弱。
连结弦境都没有达到的人,哪里来的能力去杀人。
又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走向那座拱桥。
桥上那个被改造的贩命人,甚至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然而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颠覆了他的想法。
白活晃晃悠悠走到了桥上,仿佛是一团微弱的火星,明明在狂风暴雪中将息未息,却又轻轻一碰触贩命人这蓄势已久的炸药桶。
桶炸了,炸裂成无数的碎片。
碎片化作无数的利刃,借助爆炸的冲击,飞向白活。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利刃会纷纷从他的身体前方没入,再从身体后方飞出,夹带着数不清的血滴,泼向霜雪之中。
当然,如果没有意外,那他就不会被颠覆了。
白活只是抬起手,顺带着抽出了鞭子。
那动作看似很慢,却只在一瞬间,鞭子消失了。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解。”
这个声音来自于白活。
然而这个声音不可能来自于白活,因为白活是个哑巴。
但这个声音真的来自于白活。
低沉、沙哑、清晰,而又冷冽无比。
他身前那无数的利刃忽然消失了。
确切来说在他眼中,在白活身前一步,突然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波动。
这一道波动仿佛一口深邃不见底的井,那无数的利刃,纷纷沉入了井中,连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只剩下白活的手继续缓缓地抬高,抬到与肩膀一样高。
又是那个声音出现,道了一声。
“构。”
他那握着马鞭的手,骤然收回,只是落在腰间的时候,停了下来。
马鞭被崩的很直,仿佛一根坚不可摧的长矛。
而长矛的那一头,刺入了贩命人的心脏。
马鞭真的刺入了贩命人的心脏,在楚小安的注视下,他看到了刺入的那部分,像一条触手一般,抓住了贩命人那颗有些不一样的心脏。
而随着那一声“构”的响起,贩命人身外突然多出了许多暗淡的星,星之间流动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光在流动着。
而再看贩命人,五条鎏金的弦线,仿佛脱了水的牛筋,开始干枯、萎缩。
那些被改造替换的关节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卸。”
随着第三次声音的想起。
贩命人的身体,像一群离笼的鸽子,纷纷向四面八方飞去。
楚小安这才知道,原来被改造的贩命人身体中,已经没有鲜血了。
有的只是那些漆黑的流质,散发着恶臭。
这些流质被突然暴露在了寒冷的霜雪中,却又离奇的燃烧起来。
只是这火,是妖异的紫色。
贩命人散乱的身体,就在这些紫色火焰中,焚烧殆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贩命人;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被改造的贩命人;
同样更是他第一次知道贩命人原来可以这样消灭。
只是那个疑问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是哑巴?”
“他是哑巴。”
楚小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你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楚小刀眼神变换着,最后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他何时说话了?”
“方才。”
他也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楚小刀。
明明那声音如此清晰。
楚小刀眼神变得复杂了。
忽然,他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大吼一声。
“醒过来!!”
他被忽然而来的一巴掌先是惊到,然后又被拍到,撞在了车厢上。
头很痛,仿佛要裂开了。
而这个裂开,并不是由于头被撞到车厢上的裂开,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突然爆炸了。
一颗丹药被塞入他的口中。
丹药入口,便化作清凉的气流,从头到脚的洗涤着他的身体。
头不痛了,而且这清凉的气流,似乎将他裂开的头,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他觉得通体舒畅。
只是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楚小刀却粗暴的凑了过来,一把将窗子开到最大,冲着隔壁那辆车大声吼起来。
“喂!八婆!太过分了你!”
他的脸上带着怒气,却见一张虚伪的笑脸,从那辆车的车窗中露了出来。
“终于敢得见我了?”
看到满脸怒气的楚小刀,那个女人倒是笑容真了几分。
“薛如是,莫要放肆!”
楚小刀平复了怒气,只是身上散发出了让人刺痛的寒意。
楚小安不明白,如果只是同行相争,楚小刀对这个叫薛如是的女人,似乎过些过了。
薛如是冷笑,慵懒的靠在窗前,脸上露出不屑。
“你对我言而无信,我就是放肆了,你又能怎样?”
“我早与你解释过了,你若不信,我又能怎样!”
楚小刀冷冷的看着她。
“这就是了,你能怎样?你又能怎样!”
薛如是更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中,包含了许多味道。
楚小刀言语无力,愤愤的将窗子摔了下来,用力的坐会了座子。
“怎么回事?”楚小安问道。
“方才你听到了哑巴说话。”
楚小刀气息有些乱。
“哑巴不可能说话,能说话的肯定不是哑巴。但是毫无疑问,白活就是一个哑巴。”
“我想到先前你与那死八婆有过短暂的对视,我猜你中了她的妖法,结果你果然中了她的妖法。”
楚小刀口中骂骂咧咧,仿佛薛如是的所作所为,十恶不赦一般。
“妖法?”
楚小安不解,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这八婆修律的法子怪异,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些幻触种子埋入他人的脑海意识中,待种子慢慢长大,便可以通过种子触动意识,从而改变人的行为。”楚小刀提到这种修律之法,便忍不住的要愤慨一番。
“所以你以为这八婆凭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将薛家身家提高到这种地步?这等妖异的能力,不是妖法是什么?”
听他这么说,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这种让人难以察觉的能力,有些过分了。
“若不是当初我楼中的鸽子有被她下过种子,我也不会研究出这破解之法。”
说道破解,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脑中似乎有东西爆炸了。
他又想起了楚小刀那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你把我脑中的种子震碎了?”
见他一语道破关键,楚小刀露出了欣赏的目光,然后道出缘由。
“只有用特殊的手法震碎那颗种子,再作以丹药修复被种子损失的意识,便可一绝后患。”
“不用丹药不行?”
“不用丹药,你这意识的伤,可要修养很久了,若是再留下什么后症,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禁也有些生气。
这么看来,这妖法的确恶毒了些。没想到这女人看着好相处的样子,下起手来却这么不留情面。
“以后再遇到这恶毒的八婆,有多远跑多远。”
楚小刀提到她,就会露出一脸嫌弃的样子,仿佛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瘟神。
他这才明白了先前自己打开车窗看热闹时,他躲在那里不做声。
只是他也对薛如是口中楚小刀的言而无信之事颇感兴趣。
于是他问道。
“怎么,你与那女人,有故事?”
他这么一说罢,便看到楚小刀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表情复杂起来。
那女人,与他还真的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