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止步！”

这个声音不是别人的，而是楚小安自己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声出现呢，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云川却是知道的。

空气中满是萧杀，风雪中暗藏着危险。

他们同时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也听到了雪花飘落到地面的声音。

前方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他方跳下车，却见前方从风雪之中，忽然闪出了一棵树。

那是一颗多么漂亮的树，树上开满了梅花。

梅花很美，不可胜收。

风雪之中开始弥漫着暗香，沁人心头。

楚小安忽然有些饿了。

他此时心中所想，若是说出来，必然大煞风景。

他只是觉得此事漫天大雪，仿佛白面粉，而点点鲜艳的梅花，好似辣椒。

若支起一只锅子，燃气火来，再采几颗酸果，刚好可以来一碗热乎乎的酸辣汤。

然而白雪不是白面，梅花也不是辣椒，更没有酸果、锅子。

自然也没有酸辣汤。

只有一个影子，从风雪之中闪现出来。

影子压在了梅花树的枝头。树枝很细，却没有被折断。

一张带着三分醉意，与两分笑颜的脸，映入了二人眼中。

只是看了这一眼，他便瞎了。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但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甚至在他刚刚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时，连触觉都开始消失了。

他觉得身处混沌，可其实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在这片混沌之中，他是静止的，还是飘荡的。

自己现在应该是站着吧，也许是躺着，或是其他什么奇怪的姿势。

可是他真的找不到自己了。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悲惨的状况，所以楚小安万幸自己的头脑还是清晰的。

至少在目前，对于时间的概念，还是存在的。

于是他开始心中数着数。

“一”

“二”

“三”

“……”

一开始的时候，楚小安的每一个数之间，都是均匀的。

但三万八千多个数之后，楚小安觉得均匀没有意义，数只是代表了他还存在，并不能说明他存在了多久。

于是每一个数之间的间隔，开始变得时长时短起来。

在他心中第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数响起的时候，一道光，从混沌中破入进来。

这道光很强烈，却不刺眼。

他直视这道光，觉得很舒服。

直到光将混沌全部驱散，强烈的光统统化为漫天大雪。

楚小安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握着。

手很冰，握的很紧。

他的手被握的有些生疼，于是不自觉的舒展了一下。

关节卡卡作响，那双手动了一下。

是云川。

正一脸担忧的盯着他。

楚小安先是有些茫然，思索着云川为何会这样拉着自己。

却又忽然想起那棵梅花树，想起了那张三分醉态的脸。

当视线越过云川，落在白家庄大门前时，他惊了。

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梅花，没有树；

没有仰卧在树上的人；

更没有马车，那辆薛如是的马车。

只有厚厚的积雪，平平整整。

“车呢？”

他问，然后他这才发现，云川的斗篷上，满是积雪。

“车？”

她先是放开了他的手，然后向后退了半步，奇怪的看着他。

“还有梅花，梅花树！”

楚小安张着嘴哆哆嗦嗦的说着。

“梅花树？”

云川又退了半步。

见云川竟然一脸戒备，他将最后那一句话吞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人又哪里去了呢？

“你看到了什么？”

云川盯着他，眉黛紧锁。

楚小安觉得自己似乎又莫名其妙出现了幻觉，一如听到了哑巴白活说话，到底这幻觉，是真是假。

难道真的是薛如是种下种子的后症问题？

他想了想，似乎在遇到薛如是之前，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啊。

“哦，没什么，应该是幻觉。”他说。

云川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依旧盯着他。

“先前在车上，薛如是对我用了妖法下了种子，让我频繁出现幻觉。”楚小安决定全部告诉她。

“楚小刀出手破掉了我脑中的种子，原以为无事了，谁知还有些后症未消，方才我们……”

楚小安忽然停下了，他原本想说方才两人来到这见到白家庄门外薛如是的马车，感受到了危险，才忽然停车的。

现在云川为何会这样盯着自己看。

毕竟两人先看到的马车，才远远拉停下来的啊。

于是楚小安也皱着眉，盯着云川。

两个人便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云川不知道楚小安在说些什么胡话。

楚小安不知道云川为何像失忆了一般。

直到一声咳嗽，将两人的视线移开。

咳嗽的是厨娘，她刚刚下了车厢，却看到两个人那样奇怪的相互盯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于是便无意间咳嗽了一下。

原本她是准备重新回到车上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咳嗽。

厨娘觉得此时的自己十分尴尬。

楚小安看着厨娘，忽然问道。

“我们几时下的车？”

“半个时辰前。”

厨娘应道，马车停的比较匆忙，她当时正在车厢内调息，险些从座位上翻了下来。

“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又扭头问向云川。

“半个时辰。”

云川回道。

难道自己一下车，就愣在了这里？

楚小安还是不相信，还有混沌中那十二万九千六百个数呢。

“我为什么会下车？”

他忽然又问道。既然他下了车，那一定是事出有因的。否则这大冷的天，离进庄只有一步之遥，他为何要下车呢。

云川没有回答，反而是把这个问题又抛还给了他。

“你为什么会下车？”

他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又要重复刚才的话语？

他本想问云川，你为何要下车，却又觉得这是一个傻问题。

“没有看到那辆马车？”

他不甘心，又问云川。

云川摇着头。

“也没有梅花？”

云川依旧摇着头。

他陷入了沉思。

然而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搅乱了他的思绪。

铃铛声来自于庄内，伴随着叮叮当当的，还有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声音。

一辆马车正晃晃悠悠的从庄子内开了出来。

车前无人，车门大开。

车是薛如是那辆来自于天成坊的豪车，马也是拉着这辆车的那些马。

只是马的眼睛上，都被雪白的纱巾蒙住了。

那发出声音的铃铛，来自于马匹的勃颈上。

每匹马都有一个铃铛。

而铃铛长得都不一样，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

三人都看的愣了神，只有厨娘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连忙将三人这辆破马车拉开了一些。

因为薛如是的那辆车，是直挺挺的撞过来的。

虽然速度并不快，但若真被撞上，怕是三人要踏雪而行了。

不管如何，有个车厢，总是暖和一些的。

薛如是的马车先是经过了楚小安与云川，然后又掠过厨娘。

三人看的清清楚楚，车厢里没有人。

不但没有人，其他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了。

就仿佛，有一群能工巧匠，将这车厢除了四周的板子，全都掏空了。

乍一看上去，就好像这辆车原本就是这样的，没有丝毫突兀。

“车……”

楚小安忽然下意识的说道。

这不就是自己看到的那辆车吗！

刚说完，他又惊到了。

那辆马车的车辙里，竟然快速的长出了几棵树。

树枝交错，盛开出来了点点梅花。

“梅花！”

楚小安大叫道。

“看，梅花！”

他指着长在车辙里的梅花树，左顾右盼的示意着云川与厨娘。

车，就是刚才他们看到的车。

梅花，就是先前突然从风雪中闪现而出的梅花。

他没有幻觉，这些东西都是存在的，而且正在存在着。

然后他便忽然想到了还差一样。

一个人，那个人有着一张带着三分醉意，两分笑容的脸。

所以，那个人呢？

他环顾四周。

什么也没有。

“人呢……人呢……”

他口中喃喃，努力的提醒着云川那个原本从风雪中出来，压在梅花枝头的那个人。

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她踏着梅花而来。

风雪太大，漫天梅花。

他努力的想要去看清那个人的样貌，却被一道声音惊醒了过来。

“对不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昏天暗地。

他晕厥过去。

云川收了手，然后撑住了向她压导过来的身躯。

随后她抓住楚小安腰间的衣服，轻松地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

将楚小安扔回了车厢，厨娘照料者，然后她重新回到马车前，坐在那里，盯着眼前一片干净整洁的积雪，发呆起来。

雪还是那个雪，干净而平整。

远处的门，还是那扇门，半开着，露出里面空荡的街道。

车？

梅花？

人？

不！

什么也没有。

她还是不明白。

为何楚小安会突然莫名的跃下马车？

为何他又会站在那里半个时辰，仿佛死去了一样。

为何他会接连两次出现幻觉……

为何她此刻的心，有些悸动。

为何不远处那道半开的门离自己如此近，她却觉得有些遥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