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玥王朝的皇宫之内,因为端午将至,宫女太监在皇城中忙前忙后准备,各郡的王侯皇亲也安排队伍送来了进贡的物品,教坊内的歌女舞姬专心排练端午时表演的舞曲。
皇城西侧的离阳宫是龙离公主的居处,与当朝太子的青阳宫遥遥相对,规格不相上下,可见其地位超然。
离阳宫的守卫都是黑羽卫,站姿笔直一丝不苟,眼中寒气逼人,皆是黑羽卫中的精锐,与穿行的温婉宫女如同两类人。
离阳宫偏殿外的广场上,龙离公主一身大红色长裙,并非宫装,是东华比较流行的款式。
此时的龙离公主,正手持长鞭抽打面前的一直红毛巨兽,正是溢洲城那只回火麒麟,五境的凶悍异兽。每一鞭挥下带起点点火光,可见空气扭曲甚是骇人。
周围宫女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怕那只凶兽,还是怕公主殿下手中长鞭的威势。
尉迟虎也在广场上,低头看着鞋尖,从进了离阳宫开始就没抬起来过,不敢。
沈雨则大大咧咧的坐在公主殿下的软榻上,悠闲将宫女剥好的葡萄扔进嘴里,脸上带着些无聊。
那只被活捉的回火麒麟,已经没了溢州城中的威势,躯体只剩下黄牛般大小,每一鞭子抽下,躯体便微不可闻的缩小一分,猩红的瞳孔中全是愤怒与凶性,没有半点害怕或者求饶的意思。
龙离公主六境巅峰的修为,驯服这只五境异兽也是有些吃力,忙了一早上,脸颊划过些许汗水,顺着脖颈滑到胸口前,沿着弧度继续往下,汗湿了胸前的衣襟。
龙离公主挥出一鞭后,停了下来,将长鞭扔到了旁边等待的宫女手里。
宫女用丝巾擦拭龙离公主脸颊上的汗水,颇为英气的眉毛下,却有一双天然带有媚意的眸子,只是即便同为女子,宫女也只敢低着头,不敢细看。
看着依旧不服的回火麒麟,龙离公主淡然开口:“这只回火麒麟颇为古怪,有三百年道行不假,心性却如三岁稚童,只有天生的兽性,不像是修行三百年的妖物。”
尉迟虎殷勤的上前一步,低着头接话道:“殿下慧眼如炬,卑职实在佩服。寻常妖兽,即便是头猪修行三百年,也应该通了灵性,这畜生空有修为却无灵性,莫不是上次在溢州城,被殿下一拳打傻了。”
这拙略至极的马屁,龙离公主当作没听到,在软榻上坐下,喝了口茶。
沈雨笑嘻嘻的坐在身边,完全没了往日的跋扈气息,像个温柔可人的小喜鹊,手中团扇轻摇扇着风,不忘对尉迟虎怒目而视:
“尉迟虎,你是在说殿下下手没轻没重?”
龙离公主闻言微微皱眉,也反应过来,淡淡望了身材高大的尉迟虎一眼。
她下手很有分寸,既然想要收服这只异兽,就绝不会坏它修行根本,怎么可能没轻没重将它打成傻子。
尉迟虎虽然没有抬头,已经可以感觉到殿下的目光,顿时手足无措,憋的满脸通红开口道:
“沈雨,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尉迟虎忠心耿耿,何时说过殿下的不是!”
沈雨抬了抬眉毛,笑容很冷,小手伸进怀里,阴阳怪气的道:“哎呀!我这人记性不好,事情都记在本子上,让我翻翻,若是冤枉了尉迟大人,肯定大人赔不是。”
尉迟虎闷哼一声,堂堂四境武修,竟然被一句话兑的行差了气,浑身气息散乱,面容扭曲就差跪下了。
龙离公主揉了揉眉间,开口道:“别闹了,说正事。”
尉迟虎如蒙大赦,连忙抱拳躬身,严肃开口:“禀殿下,各地修士串通出逃的事情有些眉目,具鹰爪房的探子调查,与金塘郡的柳家有些关系,柳家家主柳绍元在其中牵线搭桥,背后是谁还没查清楚。”
龙离公主微微一叹,蹙眉思索片刻,微微抬手:“按黑羽卫的规矩处理,早去早回以绝后患。”
尉迟虎点头称诺,退步准备离去。
龙离公主略一回想,又叫住了他:“听说天灵宗上那个用刀的,目前在黑羽卫中任职?”
尉迟虎自然知晓说的是谁,天灵宗那个用刀的,总不能是赵闲的手下败将李百仁。他停住脚步,认真道:
“此人名为赵闲,彭峪郡人士,家中经营布匹生意,算上仆役门客共一百二十七口,其父赵庭,母刘舒英,祖父赵牧,大管家刘...”
龙离公主不耐烦的抬眼:“本宫问的是他是否在黑羽卫中任职,又不是让你去杀人,说这么多作甚?”
尉迟虎噤若寒蝉,连忙闭上了嘴,头低的更深。
沈雨满脸大快人心,笑嘻嘻的抱着公主殿下的胳膊,特别粘人的开口:“殿下,那个叫赵闲的我认识,前几天接到消息,确实在黑羽卫中任职。那人本事不行,被个比他还小的人打的抱头鼠窜,我亲眼看到的。”
龙离公主点头,开口吩咐道:“尉迟虎,此事让赵闲去处理,你在旁协助即可,莫要出了差错。”
尉迟虎连忙称诺,回身小跑了出去,根本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雨闷闷不乐,脑袋在龙离公主的胳膊上蹭了蹭:“殿下,为什么要给那个家伙机会?那人可讨厌了。”
龙离公主虽是女子,却身材高挑与尉迟虎等高,沈雨坐在身边还真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
龙离公主对此司空见惯,淡然道:“大玥近些年可教之才甚少,大用不奢望,多个尉迟虎也聊胜于无,自然是要给机会的。怎么,赵闲欺负你了?”
沈雨迟疑片刻,才委委屈屈的眼圈微红,开口道:“殿下,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可是那个家伙太过分了,他在溢州城的时候....”
叽叽喳喳,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只要是让人深恶痛绝的,沈雨一股脑的套在了赵闲身上,说的几个宫女都是义勇填膺,俏脸上满是愤怒。
龙离公主安静喝着茶,时不时点头回应一下,思绪却全在场中的回火麒麟之上。
下午,东华城天空乌云密布,几声惊雷划过,天空下起了暴雨。
夏日的天气便是这般无常,繁华的百鲤坊乱作一团,商人抢收着摆在街面的货物,行人用手边物件遮住头钻到街边房檐之下。
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出门没有带伞,薄纱长裙转瞬间湿透,曲线玲珑引得不少闲汉吹口哨,闲言浑话不断。
几个少女各有性情,有的低头垂首抱着胸口满脸通红,年长些的则毫不示弱的还口与闲汉对骂,言语泼辣弄的几个闲汉还真不知怎么回嘴。
百鲤坊的坊门左侧的茶铺前搭有遮阳的凉棚,此时自然只能用来多用,桌椅满座闹哄哄的不少人看着热闹。
身穿黑色飞鹰服的毕春,坐在主位摆出高谈阔论的架势,嘴里说的却是近几天勾栏里的趣事。
身材微胖的青年满脸憧憬,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连连点头,时不时傻笑一声。坐在另一层的姐儿,则是端着一碗茶铺老板自酿的黄酒,满脸不屑开口调笑:
“毕头儿,你别在这儿瞎扯,有本事回家扯这些,你要是在家有这一半的气势,我胡兰芝改嫁给你做小都可以。”
女子三十岁左右,模样倒是周正,就是坐姿过于豪放,比对面的微胖青年还像男人,腰间也是标配斩罡刀,背后则用黑布包着一把黑伞。
毕春话语一噎,嗤笑道:“小胡,你这样的女人,也就你那口子受得了,我毕春可没这福气。”
身材微胖的杜廷,满脸笑容的接话:“对啊胡姐,毕头家里已经有只母老虎了,你要是嫁了过去,毕头儿往后还不到在院里过夜。”
这话也不知是在帮谁,毕春和胡兰芝皆是怒目而视,身材微胖的青年讪笑了下,连忙闭嘴。
赵闲方才取了把伞给那几个淋雨的女子,此时才回到茶摊坐下。
胡兰芝灌了口酒,对这新来的年轻人满是夸奖:“还是这俊哥儿知道疼人,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你一半的好,我早回家煮饭热炕头伺候着,何必在这里风吹雨淋,总觉得年轻时嫁亏了。”
这个年长的女子,赵闲听毕春介绍过,年轻时在百草谷学艺,后来嫁了个读书人,丈夫在衙门里算是个刀笔小吏,职位不高知道的很少。
胡兰芝只说在殿魁司里面谋了个煮饭的差事,回家后百依百顺极为贤惠,和杀人如麻的黑羽卫完全联系不到一块。
黑羽卫争对修行者的四条铁律,‘妖言惑众者流,祸乱平民者诛,枉道向邪者夷三族,图谋乱世者诛九族’,自大玥开国以来从未变过,也没有具体的定义,只要黑羽卫觉得符合其中一条,根本不会给人解释的机会。
胡兰芝丈夫只是个普通人,并不知道修行之事,因此她从未提起。
其实身边亲近之人知道也无妨,只要不出去乱说便不算犯了第一条铁律。只是黑羽卫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差事,有几人愿意家里人为此担惊受怕。
赵闲在茶摊上坐下,笑了笑开口:“胡姐姐说笑了,向姐姐这样在外独当一面,在家贤妻良母的女子,有几个人配得上,嫁谁都是吃亏的。”
胡兰芝闻言连声娇笑:“嘴这么甜,怕是哄了不少女子,姐姐可不上你的当。”
毕春皱了皱眉,嗤笑出声:“就你这岁数,给人当通房丫头都嫌年纪大,你以为人家是杜庭这没见过女人的憨货,人家可是彭峪郡那边的大少爷,你这老麻雀就别想着变凤凰了。”
旁边的杜庭不以为意,反而疑惑开口:“毕头儿,你刚还说年纪大些好,听话还会伺候人,比黄毛丫头有意思。”
胡兰芝端着酒碗,阴阳怪气的讥讽:“毕头儿这么大年纪折腾不起来,自然喜欢些懂行听话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若是像赵闲这般年轻气盛的,那个女人在床上敢不听话,自己不行还扯这些嘴上功夫,也不害臊。”
毕春四十多岁,身为武修正是巅峰时期,闻言怒目而视:“老子怎么不行,至少比你家那口子强。”
赵闲看着二人吵来吵去,硬是插不上一句话,默默的喝着茶。
长者大圆脸的杜庭笑呵呵凑过来,或许不太熟,还有些腼腆:“赵兄,听头儿说,你家在彭峪郡那边声望很大,是不是真的。”
杜庭在东华土生土长,年幼时有些天赋,被一个小门牌收为弟子,可也仅此而已。修为走到三境已经是极限,门派月钱还不够吃住,唯有自己出来找活儿。
黑羽卫月俸一枚白玉铢,相当于俗世千两纹银,对修行中人来说虽然也不多,可聊胜于无。
大玥的修士,不能当俗世人家的供奉客卿,也不能依仗修为搜刮钱财,离开了师门与朝廷,还不如青虚道长这种江湖骗子混的好。
赵闲点了点头,微笑道:“家中做布料生意,在这修行路上,算不得什么。”
这是实话,一枚金缕铢便价值十万两白银,赵家万贯家财散尽,或许也只能买一件品相不错的法宝。在这仙人世界,凡世的家底雄厚算不得什么。
杜庭摇了摇头,叹息道:“咋们这些小修士那里想得到那么远,若我有万贯家财,打死也不来修仙,娶十个八个大美人,在家看着也养眼。”
毕春听到此话停止了争吵,回头不屑道:“你们这些门派里出来的,有了银子也尽想着送给万宝楼,那会花在女人身上。以你的月俸,每个月买个娘们回去都够了。”
杜庭讪笑了两声:“吃饭的家伙什自然要配齐全,女人迟早都有,有了钱没命花才憋屈。我说毕头儿,无忧符也不值几个钱,你老把钱存着舍不得用,万一出了岔子可要命的。”
毕春闻言怒目:“臭小子,你这张臭嘴,咒我是吧?”
赵闲摇头苦笑,不过还是挺喜欢这氛围的,与想象中高来高去的修行中人差了很远,倒像是侠义故事里面的江湖人。
大雨磅礴,半晌不见停歇,茶摊中热闹不见,各自哄笑声不断。
淅淅沥沥的雨水中,一匹马从远处街道跑来,在百鲤坊的入口处停下,往茶铺里面扫了一眼。
马上身材高大的男子,朗声道:“地遂队的,接活儿了。”
黑羽卫的四人小队分为一百零八个,用天罡地煞命名,地遂队自然是毕春带的队伍。
毕春身体一震,脸上瞬间严肃,连忙起身跑进雨中,在马前停下,躬身答道:“卑职毕春,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虎披着蓑衣兜里,铠甲已经装备齐全,皱眉道:“叫我总旗,我又不是黑骑军的,喊将军作甚。”
毕春面露尴尬,他只是黑羽卫中的小头目,与尉迟虎并不熟。在他看来,当朝黑骑军统帅的儿子,总不能按照黑羽卫的官职来称呼,没想到还被嫌弃了。
尉迟虎也没在这上面计较,开口道:“金塘郡那边出了点事,你们随我走一趟,连夜出发,早去早回。”
毕春在雨中站的笔直,大声称诺,在这训街淡出给鸟来,早憋的不耐烦了。
茶铺内的胡兰芝不舍的一口干了碗里的黄酒,提起刀活动了下筋骨,转头道:“杜庭,来活了,你腿脚麻辣些去我家打个招呼。”
杜庭点头哦了一声,显然早就习以为常,想了想又问道:“这次说谁家过事儿,让你去掌灶?”
胡兰芝白了一眼:“你不会自己想?”
赵闲也看清了来人,起身走进雨中,开口道:“尉迟兄,好久不见。”
尉迟虎毫不意外,在马上抱着胳膊,笑道:“行了,现在都是自家人,多的路上说,收拾东西去金塘郡一趟,端午前还得赶回来。”
赵闲也不多言,翻身上马回青莲巷取铠甲,因为临时调令,几人都没有带家伙。
毕春见二人关系挺熟,不由愣了愣,对这个年轻人的背景更加好奇。想了想犹豫开口:“尉迟大人,您也认得他?”
尉迟虎面露傲意:“自然,我在溢州城收的小弟,交过手功夫还行,钦佩我的武艺,这次来黑羽卫便是投奔我来的,以后由我尉迟虎罩着。”
毕春面露惊色,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尉迟大人的朋友,怪不得仪表堂堂气质不俗。”
尉迟虎抬了抬眉毛,摸了摸脸很是受用,抬手客气道:
“物以类聚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速度收拾家伙,在西门回合。”
与此同时。
东城一间酒楼雅间内,门窗紧闭设有秘法禁止,光线也无法穿过窗纸。
屋里只有一张长桌,几人在里面就坐,黑灯瞎火,看不清任何人的面貌,只能看到大概的轮毂。
气氛有些压抑,唯有主位的人仪态散漫,坐姿随意有恃无恐。
在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此人手持折扇轻摇,手上一枚戒指在黑暗中发着微光。
“几位对我方才说的条件,可满意?”
屋内,一个体型硕大肥胖的身影,态度殷勤而谦和:
“少宗主一诺千金,小的自然满意。”
被称为少宗主的人,轻摇折扇点头,看向另一边。
肥胖身影对面的一人,沉默许久,语气犹豫:“事关重大,若事成,您的许诺是否可行还是未知数,事败..”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语气不带感情,阴冷如同蛇蝎:
“无需多虑,只要你们愿意,自有方法护尔等安然离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手持折扇的男子,态度都认真的几分,微笑开口道:
“各位放心,我青泉宗有高人相助,事成后,该得的东西一样不会少。直通仙人镜的通天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几位有疑虑也正常。”
话到此处,折扇男子话锋一转,略带寒意:“不过,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大势所趋,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行事。若等我光明正大的来了东华城,在想谈就晚了。”
屋内陷入沉默,许久后各自起身,自酒楼内的密道离开。
折扇男子手指轻扣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待其他人都离去,才恭敬开口:“前辈,何必对这些逐名求利的蝼蚁客气,修行天才不好找,会做生意的多得是。”
角落的人没有回应,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折扇男子面色微冷,只是很好的隐藏在了眼底,声音低了几分:“青魁的威名冠绝南屿洲,我等愚笨之人,自是猜不透您的心思。”
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回话,折扇男子抬起头,才发现早已没了人影。
轻轻哼了一声,男子在桌前坐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只有没人之时,眼中才显露出些许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