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时分,梭麻国南郊的山林间。
四人站在山坡上,为首的带着面甲,腰上挂了一枚大雁羽毛。
冬日寒风簌簌,身后的三名修士中的女子,不停的搓手和气,连带着胸脯抖动,引的左右二人侧目垂涎。
“是他?”
为首的归雁楼雁奴,往下从远处急奔而来的黑衣青年,背着一把长刀,速度奇怪。
风韵犹存的妇人谄媚一笑:“是他,奴家觉得他有问题,本想留住他让仙师您过目,没想到他不识好歹,打伤了奴家的两个人,还和那逃走的乞儿有些关系。”
雁奴淡淡嗯了一声,飞身而起落在了山林之间。
荒山野岭突然蹦出来刚人,把赵闲吓了一跳,急急停住脚步,打量面前带着面甲的人。
一身白衣,悬挂雁羽,是归雁楼独有的标致。
赵闲松了口气,露出几分笑容向前走去:“原来是归雁楼的仙师,我正有要事要告知你们..”
两句话间,以及走到了雁奴三丈处。
这是同境武修一击必杀的距离。
雁奴没有半点的迟疑,背后长剑便脱壳而出,直刺向来人的胸口。
长剑如虹,破风声如孤雁啼鸣。
归雁楼名传天下,门内弟子绝非庸人,这一剑远非寻常散修野修可比。
赵闲还没取下长刀,剑光已经到了眼前,只能后仰疾退,抹向腰间,忽然想起没带剑出来。
这一点小小的失误,差点要了他的命。
雁奴转势下劈,腰间大雁的羽毛无声脱离,以一个诡异角度,刺向赵闲的胸口。
赵闲左手阻挡,任由羽毛刺穿了手掌,然后死死抓住,凭借其中力道浑身猛震。
没有带兵器,震剑式作用大打折扣,但也让赵闲退了两丈距离。
他趁此机会,右手抓住刀背撕烂了包裹的布条,直接一刀劈了下去。
凭空一声雷鸣响起,观战的三人一个哆嗦,吓得是目瞪口呆。
雁奴反应极快,在赵闲拔刀之时,已经御出三道符箓在身前一字排开,形成了三道土墙。
狂暴的劲风席间而来,倾刻摧毁了价值不菲的三道符箓,仍然没有止住刀势。
雁奴大惊失色,抬剑刺向劈来的长刀。
“叮”的一声脆响。
长剑折断,雁奴也借此飞身急退,同样是一招震剑式,不过彼此招式不同。
因为仓促拔刀,又有三道符箓阻挡,这一刀没有重伤对方。
赵闲迅速塞了颗聚气丹,长刀指向前方的雁奴,冷声道:“你输了!”
雁奴退到十丈外,持剑的右手依旧微微颤抖,显然被刀中的力道震伤了胳膊。
长剑已折,雁奴见对方说出这三个字,犹豫稍许开口道:“七绝门杜旭,师从尊主许栾,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么利索的自报家门,显然也是怕对方再来一刀,直接把他宰了。
赵闲强撑气势,抬起被羽毛贯穿的左手,冷笑道:“归雁楼名震天下,便是这种待客之道?”
雁奴杜旭迟疑了片刻,抬手抱拳道:“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门内缉拿宵小,经眼线传报,阁下与早上逃走的那名贱婢有关系,特来询问一番。”
赵闲抬刀抗在肩上,轻哼道:“何出此言?”
雁奴杜旭见收了刀,语气客气了几分:“有人闯入我七绝门禁地,那名贱婢也随着逃了出去,早上我抓住了那贱婢,她嘴硬不肯说实情,还乘人不备逃了。”
说到此处,雁奴杜旭顿了顿,望向面前的男子:“中午她在渡口露面,阁下替她付了药钱,所以过来询问。”
赵闲沉默了片刻,才明白张小花为何受的伤。
他撇撇嘴,做出蔑视的表情:“难道在归雁楼地界不能行侠仗义?真是可笑。”
雁奴杜旭持着断剑,到也没有发怒,只是轻声道:“若真是如此,还请见谅。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杜旭喜好结交天下豪杰,日后必然登门拜访,以答谢指点之恩。”
显然,雁奴杜旭觉得是自己搞错了,若真是缉拿的人,不会占了上风却停手。
赵闲缓步向前,随意道:“不必多礼,我姓赵,名闲,多管闲事的闲。”
“原来是赵...”
雁奴杜旭正想客气,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个名字,正是他要缉拿的人。
一身气势瞬变,他往后急退,将断剑也丢了过去。
只可惜还是太晚,气海恢复大半的赵闲,再次悍然前冲一刀劈下。
刀风如浪,气劲撕碎了雁奴的白衣。
长刀紧随其后,一颗头颅飞起来,滚落在几丈外的地面。
山丘上的三人脸色煞白,不等那个魔头转身,便齐齐的往后奔逃而去。
赵闲喘着气,站在尸体旁边看了看,确定身首异处死透了。
打量一圈,周围没有伏兵。
他迅速的用刀在地上劈了个坑,将尸体扔进去掩埋,然后飞身朝着深山跑去。
与此同时,蓑麻国渡口,一艘即将远航的楼船下。
身材瘦弱的张小花,坐在大船后侧放下铁锚的凸起处。
抱着膝盖,认真打量手中那枚从来只见过没抹过的白玉铢。
雪白入玉,晶莹剔透,蕴含着让她惊叹的灵气。
或许觉得自己手太脏,张小花用布将白玉铢包了起来,塞进了怀里。
自幼在梭麻国底层摸爬滚打,少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傻子,竟然随手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她。
有了这颗白玉铢,她明天就能换一把好刀,穿上干净的衣裳,买好多可以治疗伤病的药材。
以她的本事,只有努力些,必然能在梭麻国渡口继续活下去。
说不定以后能向那些地头蛇一样,在渡口占据一个角落,做些倒卖的生意赚大钱。
张小花抬起眼,望向人来人往的渡口,那惊天动地的一刀,浮现在了脑海。
与那一刀想比,这个渡口太小了。
她自幼呆在这个小囚笼里面,爹娘死在这里,师父死在这里,她不想也死在这里。
她凭什么不能成为那样的仙人,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想让谁活就让谁活。
楼船启航,曾经的家乡渐行渐远。
破旧的短刀依旧插在腰间,年龄不大的少女抬起眼,瞳孔中倒影出璀璨的星河。
深山之中。
一个人影在崎岖的山林中飞速前行。
来回四百里的路程不近,加上几次插曲,赵闲到了月上枝头才接近藏身的石崖。
翻过脚下不高的山岭,石洞就在山岭下方。
正想一鼓作气翻过去,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在深山中传开。
声音清脆,带着点点颤音,如同乐器摔在了地上。
赵闲猛然停步,心中一沉。
这么大动静,必然有高人在交手,小寒可还在那里。
他左右打量几眼,收敛气息飞速朝着山岭上方爬去。
山岭的另一侧,两人正在交手。
身着素白的衣衫的荆雪,手持长剑逍遥游,站在石洞前满面怒容。
尚未恢复的身体摇摇欲坠,嘴角渗出鲜血,持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的坚韧。
她的对面,也是一个女子。
身材羸弱苗条,又丝巾遮挡的脸颊,看起来楚楚动人。
只是女子现在可没有半点楚楚动人的样子,站姿豪放,一张铁琵琶抗在肩上,如同持着一柄重锤。
铁琵琶王碧如,万华林的长老之一,曾经硬生生锤杀了一只七境蛮牛,渴血之躯天生神力。
若仅是如此,倒也不足以将名声远传到南屿州中部,真正让她出名的,是曾经上过晓书楼仙子榜,又因祸害慕名而来的宗门才俊被踢了下来。
据说此女年轻时被剑皇城的男人骗过,所以遇到剑皇城的人就杀,锤成肉泥死无全尸。
赵闲小心翼翼拍到山岭上刚抬头,便又迅速的俯下身。
只见山岭外不远处的空中,悬浮这一个身着白衣腰挂金色雁羽的男人,背对着他注视着下方的战局。
男子身上有几道明显的剑伤,已经退出了战局在外协助提防。
能御风凌空必然是仙人境的修士,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没发现他,赵闲还有些奇怪。
哪怕是金丹境的修士,百丈之内一切风吹草动也尽收眼底,他几乎走到了那男人的背后,竟然也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应。
赵闲微微蹙眉,尝试着抓向刀柄,对方依旧恍若未觉。
赵闲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明白对方是真没发现自己,便小心的抬头往下望看去。
几番交手,面对实力高出几分的荆雪,铁琵琶王碧如并没有落下风。
尊主许栾为她保驾护航,她凭借的天生强化的体魄,互换数招依旧没受重伤。
而荆雪重伤之下以一对二,又得护着背后的洞口,有通天本事也难以使出来,几乎是一边倒的挨打。
不过剑皇城六城主荆雪这个身份,还是有些份量,即便占了上风,围攻二人也不敢太冒险。
一击得手后,铁琵琶王碧如退开距离,扛着琵琶娇笑道:“都说过剑皇城的人来一个杀一个,你们为何不长记性?”
归雁楼的南方便是万花林,也就是号称艳冠南屿洲的万花楼。
其内修士都是女子,善采阴补阳之道,以男子为炉鼎修行,名声不是一般的差,也就特产灵药‘仙人乐’能让修士产生些许好感,其他时候都是闻风色变。
荆雪双眸冰冷,看着前方女子:“水性杨花的贱人,想死的话,尽管出手。”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娇小,铁琵琶王碧如扶着胸脯,望向空中的男子:“许郎,也就这种不知风情的女子会说妾身水性杨花,要不你待会教教她该怎么做个女人。”
归雁楼坐镇此地的尊主许栾,此时可不敢大意,谨慎的望着下方开口:“许某消受不起,还请王仙子尽力而为,尽快诛杀了此人。”
以尊主许栾的实力,遇上剑皇城的六城主,必然应了归雁楼的那句谶语:大雁南飞、有去无回。
他本来老老实实的搜捕闯入禁地的修士,哪想到顺藤摸瓜摸到了荆雪的藏身之所,若不是铁琵琶王比如也找了过来相助,已经死在了这里。
王碧如掩唇娇笑,扫兴的嗔了许栾一眼:“许郎也是不解风情,世间的贞洁烈女最是动人,这荆雪还是个雏儿,你真不想看看她在床上是什么模样?”
许栾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素白衣裙的荆雪面色铁青,持着长剑逍遥游,指向前方的女子:“你以为这种下三烂的激将法能让我分神?”
铁琵琶王碧如到时坦诚,娇魅道:“我也就是过过嘴瘾,你能奈我何?”
荆雪气的睫毛微颤,猛的闭上眼睛,用神识感受着手中长剑的那丝剑意。
她自己的剑赵闲已经还给了她,但方才许栾接近时,是逍遥游出鞘示警,比她那把宝剑反应快的多。
虽然疑惑四境武修为何会有此等重器随身,她还是选择那起逍遥游御敌。
事实证明,这把长剑却是品质极高,连她也难以完全驾驭。
其中厚重如山岳的剑意,几乎是带着她走,而不是她在用剑。
荆雪凭借此剑,硬生生击伤了尊主许栾和铁琵琶王碧如,两个元婴境的仙人,这把剑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这种感觉就如同小马拉大车,车架做工精良,却展现不出真正的风采。
或许是感觉到了荆雪的绝境,逍遥游剑身显露出一线五彩琉璃之色,疯狂的榨取着她体内最后的真气。
元婴境的浩瀚气海,依然填不满这把宝剑,但已经能施展出那式绝学。
天地猛然一静,荆雪睁开了眼睛,寒芒毕露。
长剑逍遥游的剑身上灰白剑气萦绕,整个山岭如同地龙翻身般被撼动。
“双生子!”
两条游龙般的剑气浮现,缠绕盘旋破空而去,长剑逍遥游紧随其后。
这一剑,山川成灰白,河流尽死寂。
山河相依,乃天地双生子。
铁琵琶王碧如在剑意升起时已经察觉不妙,这剑意太过骇人,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只有接近天仙的强者才会具有。
她五指猛拉琵琶的铁铉,旋律扩散,无形的罩着了周身。
只是在两道山河凝聚的剑气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剑气刹那间冲刷过山岭,将对面的小山冲出一个大缺口,露出了后方的圆月。
这一剑,将前方数里的一切化为了齑粉。
天上的许栾看的心惊胆颤,根本不敢上去阻挡,不加犹豫的转身逃窜。
只是他刚刚转身,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双手持刀高高跃起,以开天辟地之势劈了过来。
青年气势如同蛟龙出水,手中刀意也是惊人。
归雁楼十二尊主之一的许栾,抬手一袖子将眼前苍蝇煽开,不敢有丝毫迟疑,身形已经消失在了深山之中。
赵闲如同被钢鞭抡了一下,无忧符形同虚设,手中刀飞出去插在石崖上,身体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撞碎了石崖上的石头,然后又滚到了地上。
浑身散架一般,他闷哼着压下翻腾了气血,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三魂七魄似乎都被直接扇了出去。
若不是底子打的牢靠,他已经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荆雪愣愣的看着前方的缺口,和那缺口后方的明月,眸子是难以企及的绝望。
她悍不畏死、全力以赴,也没法拥有这样的杀力。
而这把剑的主人,仅仅是借用她体内为数不多的真气,便能用出这惊世骇俗的一剑。
若是遇上,她或许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那怕是同境厮杀,
双方对剑道的理解天差地别。
经她之手使出这一剑后,荆雪只觉的此前对剑道的追求成了笑话,而这,这才是真正的剑道!
“咳咳..荆前辈,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待会在发呆。”
赵闲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异常难受。
悄悄饶后偷袭,悍然出手之下竟然被人一巴掌扇了个半死,这种心痛与耻辱比身上的疼痛还难受。
现在他颇为怀念起龙门渡的功法,若是有祖龙精血傍身,他何至于此。
荆雪回神,转头打量了几眼,轻声道:“死不了,你天生体魄强健,又有高人给你打好了底子,受点伤对你有好处。”
赵闲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断了,可不觉得有啥好处,挣扎了几番无过后,便躺在地上开始调理气血。
藏在石洞里面的小寒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忙急慌慌的冲了出来,跪在地上抓住赵闲的胳膊,委屈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刚才那两个神仙好凶,吓死小寒了。”
小寒出来前,赵闲已经收起了难受的表情,躺在地上微笑道:“没事,少爷我一出手就把他们吓跑了,两个会飞的鸟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看着小妮子安然无恙,赵闲转头望向荆雪:“谢了!”
归雁楼许栾和那个琵琶女出现,赵闲自然是以为为他这个擅闯禁地的人而来。
放才见到荆雪誓死不退守住洞口,这份恩情要记得。
荆雪看向手中长剑,认真的将逍遥游放回了剑鞘,然后才随意道:“是我牵连了你们,快走吧,归雁楼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她右手虚抬,赵闲的身躯便悬浮而起,然后拉住小寒的手,飞身破空而去。
下方山岭飞速后退,赵闲感觉被一团棉花包裹,动弹不得但没有不适的感觉,对这位女子的修为更是佩服。
从刚才的对话,他也记起了女子的名字,有些仰慕的开口道:“你就是剑皇城六城主荆雪?杀了藏剑楼的人,还抢了藏剑楼的剑那个?”
素白衣裙的女子御剑凌空,轻轻点头,没有否认。
赵闲面露好奇,想了想开口道:“前辈是我见过的第二位仙子,果然如传闻中的哪般气质出尘不同凡响。”
仙子是对仙人境女修的尊称,赵闲以前只见过龙离公主,这是第二个。
荆雪皱了皱柳眉,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开口道:“仙子之称是仙家宗门女子的专属,我是野修,当不起这个尊称。”
虽然说是尊称,她语气却透着几分不在意。
赵闲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是剑皇城的六城主吗?那可是位列五城之一的大宗门,怎么会当不起。”
小寒抱着荆雪的腰,也有些好奇的问道:“是啊,我觉得姐姐就很仙儿。”
荆雪摇了摇头:“城中的人全是野修,起初抱团取暖,后来信奉剑道高人辈出,才有了现在的剑皇城。”
赵闲恍然大悟,这些说法,以前在书生从未见过。不过想想也是,剑皇城有位南屿洲的天下第一,谁敢把他们当野修看。
元婴境的修士,百里不过转瞬。
在即将跨过蓑麻国边境时,下方山林忽然爆发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芒。
逍遥游猛然出鞘,斩断了飞来的流光,荆雪刚才那一剑消耗太大,此时强行凝聚剑气挡在了下方。
流光飞散,在身后化为了满天烟尘。
一切不过转瞬,赵闲反应过来时,一阵娇笑声隔空传来:
“好俊的剑,莫不是傍上了你们的江剑仙,这次算老娘输了。不过我从不吃亏,小俊哥便宜你了。”
赵闲脸色微变,惊道:“这婆娘,还没死?”
上次在酒楼遇上,赵闲就知道这女人不简单,没想到这么厉害,挨了老琴师的一剑都没死。
荆雪蹙着眉头,轻声回应:“铁琵琶出了名的能打抗揍,我没受伤也很难杀她。”
赵闲点头,也觉得仙人境的神仙没那么容易死,青泉宗宗主在天时地利人他全占的情况下,也只是受了重伤,可见其体魄之强横。
见那个琵琶女子没有追杀过来,赵闲松了口气,有些好奇道:“前辈,你方才说牵连了我们,某非也与归雁楼有仇?”
他还在奇怪,追杀他这么个小修士,竟然出动两名仙人境的修士,归雁楼高人再多也不是这么用的。
现在想来,眼前这个女子估计也得罪了归雁楼。
荆雪淡淡回了一句:“你与归雁楼有仇?”
赵闲摇了摇头,轻笑道:“从他们的禁地闯了出来,然后被追杀,方才还宰了许栾的徒弟。”
荆雪哦了一声,解释道:“雁寒清杀了我师父,过来报仇没找到,被盯上了。”
赵闲闻言面露苦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下可好,本以为找到个保镖,现在事情倒是越闹越大了。
在夜空中疾驰,赵闲本想打听些其他消息,忽然发现下方山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转头望去,发现荆雪面色赤红,双眼近乎狰狞,努力压抑着什么。
而她的胸口衣襟上多了层彩色的粉末,罡风吹拂下仍然不飞散,如同染在了衣裙上。
小寒也有些奇怪,弱弱呢喃了一声:“仙子姐姐,你好烫。”
赵闲脸色微变,开口问道:“前辈,你中毒了?”
荆雪没有说话,只是强行稳住心神,落入了山谷之间。
寂静山林中,她在山丘上用剑劈出了一个大洞,将主仆二人扔了进去,然后轰塌洞口,用剑气封锁了山洞周围。
赵闲受了外伤,又被这么摔一下有些晕头转向,靠着山洞边沿做起了,眼前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见。
小寒有些害怕,靠在自己少爷身上嘀咕道:“好黑!”
赵闲听见倒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急促的呼吸,开口道:“你怎么了?”
山洞中微光一闪而逝,小寒身体晃了两下,说了声‘好晕’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赵闲眉头微皱,觉得前方有东西爬了过来,呼吸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缕醉人的芳香。
赵闲不傻,当即反应过来这位大城主中了什么毒,他曾经也吃过这个亏。
“前辈,稳住心神,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只要心智坚韧便能抗住。若是实在难熬,可以神识离体,很有用的。”
赵闲连忙开口,语气平和的指导。
山洞内寂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衣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停了下,继而又响了起来。
“你..不要动,这不是烈春散..是万花楼的蛊虫..”
赵闲皱了皱眉,虽然不明白蛊虫的意思,还是认真道:“我赵闲不会趁人之危,你放心便是。”
话落,赵闲很干脆的一掌拍在自己脑门,直接将直接震晕了过去。
洞**彻底寂静。
窸窸窣窣的身影响起,荆雪神识一片混沌,努力往前爬着。
直到手上触摸到男子的躯体,她浑身微颤,缩了回去,却又难以抑制的伸了出来。
赵闲昏迷不久,神识就被唤醒过来。
怀中爬了一个人,如兰芳香扑鼻而来。
知道大事不妙,他凭感觉抓住了女子滚烫的手腕,将体内真气注入其中。
如溪水汇入炽热汪洋,赵闲浑身猛震,热浪自经脉气血逆流而来。
他强行稳住神识,控制一缕真气在她体内游走,直到在胸口处发现了一道不一样的气息。
或许是受到吸引,这股气息顺着脉络游移,自手腕处慢慢进入赵闲的体内。
心底深处的燥热与癫狂,让赵闲几乎乱了心智。
他将已经昏迷的荆雪推开,然后爬起来冲到山洞口,一拳直接打碎了阻挡的土堆。
在黑夜中狂奔了一阵,万蚁噬心般的疼痛逐渐袭来。
赵闲感觉进入体内的那道气息,在啃噬自身的四肢百骸,一股难以抵御的欲念,在左右着神识。
数次停步想要回头,他又强忍住继续往前行走。
不要去想,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将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无情无欲,只会往前行走的石头。
山林间,青年的步伐蹒跚,神识浑浑噩噩,却没有片刻停下脚步。
一条河流在山涧中流淌,水潭上结了薄冰。
赵闲面色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却依旧清澈如镜。
他跃入水潭中,将直接深埋如水底。
冰冷的水潭,不过片刻时间已经冒气热气,消散在寒风中。
面蒙薄纱,身段妖娆的女子,怀抱铁琵琶坐在了水潭边。
她好奇的望向水底的青年,娇声道:“公子,在这样熬下去,你会死的。”
水潭除了热气漂浮,没有半点回应。
铁琵琶王碧如似是不相信,趴在水潭边轻声道:“妾身可以帮你,但你必须随我会万华林。”
“滚!”
水波震荡,掀起震震涟漪。
铁琵琶王碧如收起脸色的笑意,好奇的打量着水面。
万花楼情蛊,中者会受万蚁噬心如坠修罗炼狱的痛苦,还有那来自神魂深处的欲念挑拨。
七情六欲乃人之本性,斩不断,所以抗不住。
万花楼有史以来,只有一个和尚撑了过去,在万花楼中孤坐三天,不动若山。
那个和尚,最后远渡西方婆娑岛,成了净禅寺的主持,也是天下佛门的圣僧。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小子六根未断、七情未绝,为何能抗这么久。
要知道,那个如今被成为剑道魁首的男人,也曾中了她的蛊毒。
而那个男人,只抗了一天,最后,弃她而去。
从那以后,铁琵琶王碧如不在相信时间有君子,哪怕他是天仙、是圣人。
她只喜欢和尚。
圆月自天边落下,东方的天空露出淡淡的晨曦。
王碧如怀抱琵琶,抬手罩住了这个水潭。
水潭中依旧寂静无声。
终于,在跨过她心中那个时间点的时候,铁琵琶王碧如再次开口:“你走的是无情道?”
水中没有回应,较之最初反而更加平静。
疼痛和折磨受的久了会麻木,但心中欲念不会,只要心中有一丝波澜,便会无时无刻的袭扰着心神。
“双生子,陆剑尘的绝学,你师父是陆剑尘。”
王碧如手指轻抚琵琶,《逍遥游》的曲调扩散开来。
“可是陆剑尘当年,也只撑了两天,最后祸害了一个凡间女子,所谓无情道,也不过如此。”
水面泛起涟漪,淡淡话语传入她的神识:
“陆剑尘与那女子白头偕老,负了长生大道,也没有负她一人。”
琵琶声停住,王碧如诧异的转过头:“白头偕老?”
再无回应,那个青年的双眼始终睁开望向天空,如同一块有神志的石头,心中藏着万种情丝,却动不了,不能动。
从旭日当空,到月上枝头。
有女子从上空飞过寻找,也有女孩大声的哭喊。
这个隐匿的水潭没有被发现,但人与物都看的清清楚楚。
“什么是仙?”王碧如坐在水潭边,无趣的抚弄着琵琶:“没了人的七情六欲便是仙。可没了七情六欲连人都不算,成了仙有何意义?”
她望向水中人,轻笑道:“站在九天之上,为苍生行云布雨罗列星辰,他们便是仙。仙凡有别,走到那一步,便没法回头。”
“不能做的事情便不做,这是我的规矩,与仙凡无关。”
日月无声流转,琵琶曲音逐渐消失,直至停下。
铁琵琶王碧如摘下了面纱,露出一道伤痕,用发簪划出的伤痕。
她站起身来,看向水潭中的青年:“我有些后悔了。”
说完这句话,她扛着铁琵琶,离开了水潭。
背影有些萧索,又带着释然,闲庭信步走在山林间。
或许是觉得自己,明白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