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除夕之夜,跨过今天,便到了大玥的朔元元年。
远在他乡的,不止赵闲主仆二人。
南屿洲西侧,天梭城的底层,凡人与修士的汇聚之地。
绵延千里的各色建筑林立其中,每隔百里有一根擎天巨柱,支撑着上方漆黑如墨的穹顶。
天梭城由墨家巨匠打造,上层为天志门的宗门所在,中层是仙家聚集的场所,只有仙人境修士和豪门弟子才能上去,而修行一道中最多的散修与小门派,只能在下层贸易往来。
即便如此,天梭城的下层也不是寻常仙家集市能媲美,邓、吴、李、沈四大家,在城中各占一方,也掌管这天梭城境内百余国及无数宗门的贸易往来。
这里是南屿州修士最多的地方,无论是仙家大派还是小门小户都离不开这里,位列十一楼的沉瑰楼主楼也在天梭城。
天梭城如同一颗健壮的心脏,条条商道则是人之经脉,联系着南屿州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
位于天梭城西侧的第一根通天柱,名为吴家梁,得名与依靠巨柱修建的一圈高楼。
方圆百里的所有铺子街道,都是吴家的产业,以纺织手艺闻名,其织造的法袍被尊称为‘天衣’,寻常金丹修士也是一件难求。
吴家梁附近,蔓延百里的长街上,数万家铺子灯火璀璨,各色修士摩肩擦踵。
天梭城的下层,是没有白天的,但这阻挡不了修士的趋之若鹜。
偶有墨衣弟子乘木龙在城池上方飞过巡视,除此之外再无敢御风凌空之人。
街上,两个彪形大汉和一个娇小人影,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望无际的灯火,显然不相信这是人间的城池。
刀疤汉子有些畏惧,给来往修士让开道路,小声道:“老大,这地方是仙人住的,我们真要在这里大展拳脚?”
沈雨换回了鹅黄色的衣裙,叉着腰站在大街上,看着前方巍峨的圆楼:“总有一天,这些铺子全是我的,等见到那讨厌的家伙,我也随手扔给他一家铺子,气死他。”
刀疤汉子点了点头,有些着急道:“知道老大厉害,不过没告诉工头便偷偷跑出来,若是被知道会被赶出去的,我们还是快到回去吧,货搬不完晚上没饭吃,这大过年的饿肚子多难受。”
“没出息!”沈雨哼了一声,抬布望吴家圆楼走去,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吴家的纺织铺子,名为‘青衣斋’,只为修士定做法袍铠甲,品阶太低的还不接,因此进出的人不多。
依着通天柱修建,吴家圆楼层层叠叠蔓延而上共有七层,青衣斋位于最下方,算是吴家的门面,八名护卫始终站在门前,暗处也有吴家供奉门客盯着。
天梭城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四大家族互相吞噬,虽然不敢惊动上面的仙人,暗地里的较量却从来不少。
沈雨换上了女子专属,稍微酝酿了下气势,便昂首挺胸直接走向青衣斋。
青衣斋门前的护卫看得出她不是修行中人,抬起手中兵刃阻拦。
沈雨面不改色,从玲珑阁中掏出一枚白玉铢弹入护卫手中,径直走入其中。
护卫显然愣了下,瞧她衣着华贵出手大方,犹豫片刻不在阻拦。
青衣斋店面颇大却很冷清,只有一张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模样柔婉的女人。
瞧见沈雨走进来,待客的女人连忙招呼:“客官面生,可是第一次来青衣斋?”
沈雨淡然撇了她一眼:“带我去见吴师傅。”
青衣斋女子闻言微愣,瞧着来人的气质不像是野修小户,犹豫稍许,开口道:“吴叔从不待客,还请姑娘见谅。”
青衣斋吴巧手,以手艺巧夺天工闻名,不过脾气固执不近人情,出手只看心情不管对方是谁,因此他亲手打造的法袍极为少见却价值连城。
沈雨在城中忙活半个月,才打探到这些消息,自然不会就此罢手。
她面露薄怒,冷声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敢在青衣斋这般言辞的,城中没有几个。
青衣斋女子脸色一僵,垂首低眉,轻声道:“姑娘莫怪,妾身只是尊训主家吩咐,这就去为您通报。”
“直接带路。”沈雨不由分说,便往楼后面走去。
青衣斋女子面色为难,又不敢阻止,抬眼飘向了房屋一角。
暗中坐镇的供奉显然也没看出身份,对方又不是修行中人,略微犹豫,没有阻拦。
沈雨气势沉稳,在青衣斋女子的带领下,沿着楼梯来到了一间小屋内。
小屋不大是一间书房,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坐在案台后,翻阅手上书籍。
“你下去吧!”
沈雨吩咐了一声,不管青衣斋女子的表情,便关上了房门。
书房内,吴巧手没有抬眼,只是轻声道:“好胆识,到我青衣斋招摇撞骗,给你三句话的机会。”
沈雨冷漠的表情收敛,笑嘻嘻的福了一礼:“见过吴前辈。”
吴巧手抬起了一根手指。
沈雨上前几步道:“听闻前辈好手艺巧夺天工,城中只有邓家的一位工匠能媲美。”
吴巧手抬起第二根手指。
“我能把前辈的法袍,以十倍价格卖给邓家。”
吴巧手抬起第三根手指,却没有伸直。
沉默片刻,他抬头望向桌案前的小女孩,眼神平静。
邓家与吴家都在西边,与青衣斋不同,邓家做的生意驳杂织造只是其中一种,但其有一位工匠,手艺确实能比肩吴巧手。
因此邓家的铺子里,从来不卖他吴巧手的东西。
以十倍价格把法袍卖给邓家,除非她更上边的人有关系。
沈雨再次福了一礼:“只需要吴前辈给我一件中品灵器的法袍,明天便能给你答复。”
吴巧手修长的手指轻敲桌案:“凭什么信你?”
沈雨微笑不语,只是望着他。
吴巧手性格孤傲,自认织工只输天上仙人,其技艺也确实巧夺天工,有傲气的资本。
他不是商人,愿不愿意出手只看自己心情,若是不愿,仙人来了也休想说服他。
真是因为这一点,沈雨才会独独找上他,作为天梭城的敲门砖。
书房内,灯火动了动。
吴巧手取出了一件法袍,扔到了桌上,轻声道:“在天梭城,你无路可逃。”
沈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拿起桌上的法袍就跑。
吴巧手亲自打造的法袍,虽是中品灵器,其价格也能到三十枚白玉铢,十倍价格,也就是三枚金缕珠。
沈雨出了青衣斋,带着两个跟班坐上供修士在城中快速穿行的陆行舟,来到了百里外邓家的主楼。
这次沈雨没有用白玉铢开路,而是表情柔婉的让人通报。
她身后,刀疤汉子昂首挺胸拖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件白袍。
邓家的管事很快就出现,看着面前的姑娘和那件法袍,满脸的莫名其妙。
沈雨站在铺子门口,很有大家风度的盈盈一礼:“主家让小女来与大掌柜商议要事,还请您通报一声。”
邓家与吴家在生意上是对手,但私底下交涉,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略微思索后,还是将沈雨领了进去。
见到邓家的管事,沈雨连忙欠身一礼:“小女子刘玥,见过邓伯。”
被称为邓伯的大掌柜,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颇为不悦的开口:“吴老匹夫让你来做甚?”
沈雨微微一笑,站在原地恭敬道:“宋氏王朝乾元宗长老近日来了天梭城,为宗门弟子定制一匹新的法袍,正在与沈家交涉。”
邓家大掌柜喝着茶,点头:“是单大生意,东边是沈家的地盘。”
邓、吴、李、沈各掌一方,虽然也有越界,但向乾元宗这种动辄两百件的生意,轻易抢不走。
沈雨不急不缓,拿起盘中的法袍:“主家对这单生意感兴趣,特地让吴前辈制作了样本,愿与邓三针联手,接下这单生意。”
邓家大掌柜喝茶的动作一顿,嗤笑道:“吴巧手的脾气肯与我家邓工联手,除非天梭城塌下来。”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抬手接过了袍子,上下打量几眼。
吴巧手的技艺别具一格,这件袍子用天衣无缝来形容也不为过,却是出自他的手中。
邓家大掌柜摸了摸下巴,诧异道:“小娃娃,吴巧手真愿意放下身段?”
沈雨毫不迟疑的点头:“乾元宗邓家去谈,事成后所得利润邓吴两家四六分账。”
邓大掌柜摆了摆手:“两位大家联手沈家拿什么比,不用谈乾元宗也会感兴趣,不过这分润..”
沈雨不卑不亢:“主家说服吴前辈不易,若是邓伯不愿,小女子也只能就此回去复命。”
邓大掌柜琢磨了片刻,本就是白来的生意,还能恶心沈家一把,到手的分润也不低。
沈雨将托盘放在了桌案上,轻声道:“主家诚意在先,这单生意对邓吴两家来说不算什么,邓伯开口应允小女子自然深信,但为了向主家复命,还是希望邓伯能付少许定金。”
还没开口答应就要定金,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简单,邓大掌柜脸色转变了几次,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沈雨始终面容笑容,温文有礼。
“是块做生意的料。”邓大掌柜抿了口茶水,轻笑道:“有没有兴趣来我邓家做事?”
沈雨轻轻摇头:“吴家在小女遭逢大难时出手相助,未报答恩情前,不能负了吴家。”
邓大掌柜看得出她出生不俗,当下也不在多问。
不久后,沈雨出了邓家的主楼,长长的吐了口气。
城中有烟火冲天而起,新的一年,到了。
翌日。
大年初一,左良城外攀云港。
赵闲一行人连夜上了攀云山,来到了归雁楼类规模最大的仙家集市。
攀云山的顶峰被削为平地,停泊有各家宗门的飞舟、楼阁,大多只是通往归雁楼境内的各地,能横跨南屿州漂洋过海的只有沉瑰楼。
沉瑰楼每个月会来一次,距离下次到来还有三天的时间。
集市上较为冷清,但来往的都是高人,还有些许外出历练的宗门弟子在此等候。
赵闲在攀云港找了个客栈住下,因为周围眼线太多,没有出门去闲逛,只是安静等待。
有荆雪遮蔽气息,不会让经过的修士察觉。
来的路上,赵闲还在集市看到了一栋小楼,是个买书的铺子,规模不大,上面挂着‘晓书楼’的牌子。
能开在这里,想来是真的晓书楼,里面掌柜是个年轻书生,模样端正,与寻常修士无二。
或许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赵闲总感觉那个书生的身上有一股正气。
虽然那个书生坐在门槛上,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来往的仙家女子。
换做以前,遇到真正的晓书楼赵闲定要进去看看,现在形势不明也只能作罢。
归雁楼在搜寻他的下落,只要稍有暴露,百十来号仙人估计就能杀过来,他只能低调的等着,尽量不出门。
三天时间很快,集市上的修士也多了起来。
赵闲站在窗口,打量着下方的人来人往和不远处那栋书楼。
荆雪坐在圆桌旁,以为他在担心,便开口道:“只要进了沉瑰楼的大门便无性命之忧,没人愿意和沉瑰楼其冲突。”
赵闲点了点头,回身走到桌前,开口问道:“不管在大玥还是这里,我见到的修士都以道门居多,七绝门也属于道家支脉,读书人很少,和尚更是从未遇见,按理说儒释两家的门生应该很多才对,荆前辈能否解释一二?”
对于这个问题,荆雪微微蹙眉:“我自出生以来便是这样,儒家君子都归隐山林避世不出,佛门高人也远渡婆娑岛不再显世,其中缘由却不知道。”
赵闲微微皱眉,道门向来风轻云淡不染俗尘,没了爱管闲事讲规矩的读书人,外面这么乱就不奇怪了。
荆雪想了想,轻声道:“出了归雁楼便到了铁笔城地界,那是南屿州唯一还传承儒家一脉的地方,你可以去问问那些老夫子。”
铁笔城虽然位列五城,却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根本没有存在感。
数千年来逐渐蚕食之下,也只剩下方圆千里之地,连个正儿八经的宗门都比不过。
碍于其是三教正统,其他势力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把这座铁笔城当做好好先生,放在了五城之列。
赵闲听闻还有这种地方,顿时来了兴致,自幼便读的圣贤书,他对读书人的尊敬可是发自心底的,一直坚称自是半个读书人。
雁翎本来躺在床上装死,此刻却是睁开了眼睛,咧嘴轻笑:“我七绝门已经不算正统道家,除非我爹跻身天仙被道家祖庭敕封为天君,铁笔城更不算了儒家正统,就是一群抱着至圣先师不撒手的腐儒,自喻为儒家门生。”
赵闲闻言轻笑:“你这样的人若是道家正统,道祖都能气的从天上用雷劈了你。”
雁翎不以为意,随意道:“若是道祖老爷降下雷劫,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以为世上有几人,能让道祖亲手劈的。”
话语未落,雁翎猛的闭上了嘴,看向上方的屋顶满脸惊恐。
赵闲莫名其妙:“怎么,怕让道祖听到?”
让他意外的是,身着素白衣裙的荆雪也站起了身,走到床边望向了天空。
与此同时,一个书生从街道下方跑过,大声呼喊:“萧剑一跻身天仙,与剑皇城城主决战与南海,十枚白玉铢便能亲眼观摩,位置有限,先到先得...”
呼喊声在大街上传开,整个攀云港都安静了下来。
赵闲浑身一震,没想到曾经见过一面的萧老前辈,就这么成了南屿洲第三位天仙。
这个消息犹如惊涛骇浪,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周围或明或暗的修士,都冒出来往晓书楼跑去,有些还穿着归雁楼的衣服,显然是在这里盯梢的人。
荆雪本来已经准备出去,瞧见这些人却为难起来,出去很可能暴露身份。
但天仙境剑客的决战,千年也遇不上一次,哪怕只能看个大概,对于剑士来说也是受益匪浅。
荆雪爱剑成痴,又极为崇拜这两位站在顶端的剑仙,这种时候被堵在屋里,竟然露出几分焦急。
赵闲见状开口道:“我也想去瞧瞧,只要乔装打扮他们发现不了我,你隐藏气机便是。”
上次走到许栾背后都没被发现,赵闲也知道南宫天洛肯定为他隐匿的气机,只要不动手发现不了。
荆雪握着长剑,略微思索,开口道:“沉瑰楼还有半个时辰便会抵达,出来后立刻离开,在晓书楼中,他们轻易不会动手。”
说完,荆女侠直接抓住赵闲的胳膊,同时将刚睡醒的小寒也带上,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晓书楼门口。
床上装死的雁翎被麻绳绑着,此刻‘诶诶’的叫唤两声,气急败坏的道:“带上我啊!你们这群不仗义的,我叫人了啊!”
可惜,没人理会他,为了防止他叫人,荆雪连他浑身气穴都封死,用剑气封锁房屋,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荆雪突然出现在晓书楼门口,差点被往里跑的修士撞上,不仅眼神微冷。
几个修士顿时脸色煞白,御出了身上法宝重器,往后退了几步。
便在此时,一声咳嗽响起:“诸位,莫要动手,老夫小本生意,禁不起折腾。”
说话的,是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老者,头插玉簪慈眉善目,身上书生袍也有些旧。
修士们闻言都安静了些,没有在互相的敌视,规规矩矩的进入小楼。
并非畏惧老儒生的实力,而是害怕帮小心眼的读书人,在朝闻邸报上写几句不好听的,一句‘某某某疑好男风’,都能让他们百口莫辩,名传万里。
荆雪收起了长剑,冲着儒衫老者一礼:“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老者点头示意,在楼中的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往楼上走去。
那个满街吆喝的读书人,此时拿着个木盘站在楼梯口,嘿嘿笑道:“来来来,只要十枚白玉铢,就能看到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小寒见状嘀咕道:“少爷,这个人好贪财,不像是读书人。”
赵闲虚了一声,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二楼摆着一张沙盘,周围有二十张座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修行中人最好的地方就是知道辈分,不用人招呼,几个仙人境大佬便坐在了正中,道行低的都没敢落座。
这一屁股坐下起,待会出门很可能起不来。
拖荆女侠的福,赵闲带着小寒坐在她身边,好奇的望向沙盘。
只见老儒生袖子扫过沙盘,一缕缕颜色各异的气流便从沙盘上涌出,逐渐扩散,将整个沙盘化为了蓝色。
水波粼粼,每一缕浪花都分毫毕现,这是位于数十万里外的南海。
紧接着,五彩斑斓的气流凝结成五个小人,站在海面的各个位置,在广袤海面上离的很远。
荆雪正襟危坐,看着站立在海面正中的一人:“江成剑!”
南屿州第一人,也是南屿洲最强的剑客。
赵闲看了几眼,可惜除了一个小人根本看不清长相,他反而对这沙盘感兴趣,不知晓书楼是怎么把万里之外的场景传递到这里的。
他知道天盾石可以通知在外弟子,但也只是文字,向这样如同仙人一样俯视大海他却从未听过。
小寒眼睛放光,有些激动的说到:“少爷,这东西要是放在我们赵家,岂不是走多远都能让夫人老爷看到。”
赵闲点了点头,不过这玩意,就算是富可敌国,也不一定用的起。
荆雪目不转睛盯着沙盘,又指向其他四人:“八宝仙师郑四海,天梭城主墨竹老人,玉枢城掌教锁龙真人,望海楼洗剑老人。”
赵闲只听过八宝仙师的名字,毕竟那是南屿州两位天仙之一,其他三人却没在十君子上见过。
他好奇问道:“荆雪,后面三人很厉害?”
直接叫她名字,荆女侠也没半点反应,认真道:“战力不一定强,但辈分在南屿洲最高,剑皇城的剑客,其实都算出自洗剑老人门下,陆剑尘的师祖也出自望海楼。只不过洗剑老人有个规矩,弟子结丹后便会逐出师门再无来往,十几代传下来,导致南屿州出名的剑客大半都是野修。”
修士之间辈分,以一甲子来计算,甲子之内都算同辈,这也是寻常人跻身金丹所需平均的时间。
赵闲微微点头,对上面的几人大概有了了解,开口道:“正儿八经的老神仙。”
对于这句话,荆雪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到是显得有机会可爱。
片刻后,沙盘忽然有了动静,整个海面忽然平如镜面,再无一丝一毫的波澜。
一个黑色的人影,长发及腰,缓步走到了海面之上。
荆雪眼前一亮,轻声道:“萧剑一!”
赵闲却是皱起了眉头,那个黑衣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明显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与略显驼背的萧老不一样。
“萧前辈没这么年轻。”赵闲不解的说了一声。
荆雪平静道:“跻身天仙,容貌会恢复为结金丹时的模样。”
荆雪话还没有说完,海面的两位天仙就已经动了手,丝毫不啰嗦。
萧剑一手持古剑,只是普通的一剑直刺。
平静海面没有半点风浪,只能看到萧剑一直刺向那位剑道魁首。
距离尚有十丈,在沙盘上两个小人几乎贴在一起。
海面起了涟漪,往外扩散直天边。
然后萧剑一停了下来,收剑,转身离去。
而那位背负双手的白衣剑客,自始至终都没有拔剑。
赵闲皱着眉,奇怪道:“这就完了?”
荆雪面色沉重,带有几分失落,轻声道:“萧剑一剑道以稳著称,方才气息外泄起了波澜,看来没有稳住。”
赵闲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三万两银子,就这么一下?”
小寒颇为心疼,她还没认真看就打完了。
荆雪心情不太好,转头道:“你以为天仙之间,会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
赵闲觉得也是,不过他还是想看到高手噼里啪啦打半天的场景,和想象的不一样,他只觉得颇为扫兴。
周围的修士,却都是一脸深受启发的模样,埋头思索方才的对决,也不知看出什么没有。
荆雪起身,提着剑下楼,一直很沉默。
赵闲直到她在学萧剑一的剑,现在萧剑一输了自然不好受,便想着怎么安慰几句。
走到门口时,他还未开口,荆雪手中的剑便‘呛郎’的出鞘,直刺向街道另一端。
虽然啥都没感觉到,赵闲反应却极为迅速,取下了长刀,腰间的逍遥游也蓄势待发。
对面的窗户撞破,被绑着的雁翎满脸惊恐,大呼小叫的飞出来,落入了荆雪的手中。
冬日中,落下的阳光近乎扭曲,十二道人影在天空浮现,都是身着白袍,腰悬金色雁羽。
与此同时,一栋方圆百丈的高楼,从山巅缓缓落下,停泊在攀云港内。
赵闲脸色微变,没想到归雁楼的十二尊主全来了。
荆雪面沉如水,持剑往向天空的十二人,没有说话。
十二尊主中,赵闲见过的唐煣站在最前,轻声开口:“都说你们跑不掉,萧剑一与江城主决战南海,荆剑仙肯定不愿错过,我们可是等候多时了。”
这种情况,插翅难飞。
赵闲拉着小寒的手,靠近了几分:“荆雪,你一个人能杀出去便不要犹豫。”
荆雪沉着脸:“他们忌惮陆剑尘,不会对你下死手,冲着我来的,逃不出去。”
既然知道了赵闲背后有可能是陆剑尘,归雁楼没解决陆剑尘之前,不会下死手,最多抓了等陆剑尘过来要人,打的过就一起杀了,打不过也好有个交代。
这也是老琴师临行前,把剑给赵闲的理由,只要他余威尚在,南屿洲就没人敢下死手。
赵闲想了想,拔出逍遥游插在地上,开口道:“我今天要保她,你们动不了。”
唐煣礼貌的抬手,算是对这把剑的敬重:“修仙也好做人也罢,得讲规矩。我七绝门敬重陆剑仙,可以给他个面子不伤你性命,荆雪意图刺杀门主,世上只有江城主能保他,你不行,也保不住。”
赵闲拔出长剑搁在雁翎的脖子上,轻声道:“那我只能一命换一命,拿你们少主抵债。”
雁翎脸色大变,急忙道:“赵兄,你这就不讲道理了,都说了不杀你,你还杀我做甚。”
赵闲望着他认真道:“你的命没她重要,最好想办法让我们离开。”
晓书楼上,老儒生和徒弟,颇有兴趣的看着下方的场景,掏出一本书册,开始再上面记录。
听到赵闲的威胁,天上的十二尊主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唐煣摊开手:“那就是没得谈,门主让我带句话给少主:为不损七绝门威严而死,少主必然位列祖上堂,受万世香火供奉’。”
话音落,他招了招手。
十二尊主应声而动,带起狂暴的劲风将整个攀云港渡口化为断壁残垣,只有隶属其他势力的建筑没收到影响。
流光四气,如同天网罩在了四人头顶。
荆雪长剑急舞剑气成罡罩在头顶,脚下地面瞬间粉碎数丈,在街道上形成了一个大坑。
这还是十二尊主刻意控住不伤及晓书楼的情况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十二位元婴,放在天下任何势力中都是不俗的战力,仅凭一个荆雪挡不住。
雁翎已经掏出那扇龙鳞盾,结结实实的护在四人生前,气急败坏怒骂:“我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可惜,无济于事。
仅仅是一攻击,龙鳞盾便已经碎裂,荆雪手中长剑崩断,突出一口殷红献血。
她一把抓住赵闲,把主仆二人推了出去。
“还有我,还有我!”
雁翎急声大喊,荆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滚。”
说罢,也将他扔了出去。
她是一名剑客,技不如人靠杀别人子嗣泄愤,不配称剑客。
气浪从天而降,剑罡破损,在地上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赵闲被推出去的瞬间,眼中凶光暴起。
持着长刀,却发现连自身气海都被天生十二位尊主锁死,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螳臂当车,人如蝼蚁。
境界的差距,不是满腔热血和一腔怒火能弥补,仙,就是仙。
赵闲第一次感受到绝望,那种无计可施,连站起身去送死的机会都没有的绝望。
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想变成那种实力为尊的人,但实力不够,连人都做不了。
时至此刻,赵闲握着手中那把长刀,反而冷静了下来。
迅速从玲珑阁里取出那几枚透明珠子,取出一枚扔在了地上。
天地猛然静止。
流光缓慢前行,纷飞的碎屑定在空中。
十二尊主如同蹒跚老妪,在空中一寸寸移动,眼中尽是骇然,从进攻的姿势往回退去。
左良城,皇宫之中,十二岁的曹渠谏放下书本,惊讶的看着城外的攀云港,那边流光四溅,如同暂停的烟火。
“八阵图!”
简单的名次从男孩追中吐出,含着深深的惊叹和羡慕,这是圣人之威。
书房内,一名儒雅老者未被外面的风雨惊扰,其面前,是南屿洲的舆图。
听见曹渠谏的话,老者拔起的舆图上的一面小旗,思索良久,重新插在的舆图的边缘。
那是南屿洲的北海。
攀云港上,被扔出去的雁翎只有眼珠能动,不可思议的看着赵闲,充满疑惑、不解和忌惮。
他可以相信这个小子能掏出陆剑尘的第三剑,能把萧剑一甚至任何一位老祖给请过来,却万万不相信他能掏出这东西。
乾坤道八阵图,能控制范围内所有仙人的只有天仙境强者,而能把这种通天手段装进一枚珠子的,南屿州没有这种人。
赵闲看着静止的攀云港,如同梦境一般,他是这里唯一能动的人。
没有丝毫迟疑,赵闲跳下了深坑,掏出衣服盖在浑身伤口的荆雪身上,抱着她跳了上去。
荆雪还能动,只是很慢,望着满头急冲的青年,有种绝处逢生的放松。
她张了张嘴,缓慢而轻柔的道:“你不..早拿..出来!想气死...我!”
赵闲满脸焦急,扛起来了呆如木鸡的小寒,抱怨道:“我真不知道咋用,若早知如此,就给你让你去杀雁寒清了。”
荆雪在他怀里摇摇晃晃,气若游丝的道:“还有吗?”
赵闲摇了摇头:“就这么一颗,没了。”
“去死..”
荆雪呢喃了一句,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跑到沉瑰楼的中,里面的人也都是僵在当场。
沉瑰楼运人只是捎带,也只有高门大派能搭个顺风车。
因为是南屿州最西边的最后一个停留帝都,接下来便要折回天梭城,楼中人不多。
几名男女带着剑,其中便有赵闲遇到过的唐英,是顺道前往藏剑楼的。
瞧见赵闲跑了过来,还能有意识仙家女子花容失色,畏惧的望着他,似乎是怕他趁人之危来一刀,或者干点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英的天生剑心,此时还有意识,也最为恐惧,毕竟她大伯唐煣还在天上挂着。
赵闲踏入沉瑰楼,心中稍微放松的瞬间,静止的天地变恢复如常。
小寒惊叫出声,莫名其妙的看向四周。
与此同时,十二尊主身形在攀云港猛然消失不见,显然没收住力,也不知闪了多远。
不过瞬间,十二人后又先后折了回来。
唐煣与许栾站在沉瑰楼门口,看着进入沉瑰楼的赵闲,眉头紧皱有几分犹豫。
赵闲见周围恢复,回身举起手中一把珠子:“别动,这一把扔下去,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反正我不会死,你们可不一定。”
此时此刻,赵闲也明白这些珠子是南宫天洛给他保命的东西,与他神识相连,就是不知道其中的效果。
唐煣连退数步几乎破口大骂,怒声道:“惹了七绝门,你还想跑?”
赵闲哼了一声:“你过来说话,听不清。”
唐煣脸色胀红,紧握双拳,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这座沉瑰楼的楼主,身材微胖四十余岁的中年,此时走了过来,向两人拱了拱手,和善笑到:“望二位给我彭衫一个面子,沉瑰楼不动兵戈,在此动手便是与三山五城十一楼为敌,这是诸位前辈定下的规矩。”
沉瑰楼与所有仙家豪门都有利益往来,这个规矩在南屿洲人尽皆知。
唐煣拂袖抱拳:“彭楼主,你与我七绝门打交道多年,此子是我七绝门必杀之人,还望您将他驱出贵楼。”
彭衫和颜悦色,为难道:“我是生意人,来者是客,唐尊主就莫要为难我了,你大可进来抓人,事后楼主问起谁坏了规矩,我为你美言几句便是。”
唐煣脸色一僵,顿时怒从心起。
脱困的雁翎,撤掉脸色的胡子,走过来抱拳道:“这是我七绝门私怨,不敢为难彭楼主,不过路上,还请彭楼主多关照几位门中弟子。”
少主开了口,唐煣立刻恭敬的退了回去。
赵闲看的这一幕,微微皱眉。
雁翎柔美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入了沉瑰楼,我七绝门不会坏规矩,祝赵兄一路顺风。不过这笔账,我记下了。”
赵闲心念一动,那根麻绳就自己飞了过来,他偏偏头:“再会。”
不久后,沉瑰楼腾空而起,穿过云海往西方而去。
唐煣走到雁翎身前,犹豫道:“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雁翎撇撇嘴:“紧要关头,莫要惹事生非。”
他转身往回走去,舒服的生了个懒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唐煣,你刚才真想杀我?”
唐煣脸色微变,恭敬道:“尊门主之令,少主勿怪。”
“好狠的心肠!”
雁翎嘟囔了一句,看似抱怨,脸色却无丝毫的波澜。
他看向远去的沉瑰楼,蹙眉道:“此人出现的时间太蹊跷,总感觉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