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泾国有铁笔城在，沉瑰楼的商道自然也会在这里经过，只是停下的极少。

所谓商道，就是已经打通没有风险的道路，仙家宗门要出行，大多也会走沉瑰楼的道路，免得误入某些宗门的禁地，引起不必要的分争。

夜色降临，万花林的画舫出现在铁笔城上空，从地面都可以看到上方那一点灯火。

铁琵琶王碧如站在窗畔，点点旋律传出，目光一直望着西方。

隔壁的房间内，搭便车前往藏剑楼为侄女助阵的唐煣盘坐其中。

王碧如的舱室，一名貌美女子坐在琴台前闭目凝视，面前放着一张琴，一把剑。

长曲青郭山容，二十二岁跻身金丹，位列雏龙榜第七，前面是不令剑宋长秋，后面便是步月山醉阎罗、白玉臂和胭脂虎。

作为年轻一辈的最强十人，又是一名剑侠，此行自然是去藏剑楼请剑，请不到就抢一把，要成剑客，没这些经历是不行的。

至于先天剑种，对于她这种已经结丹的修士来说，没有意义。

琵琶声清脆，带着舱室的烛火摇曳。

长曲青郭山容睁开眼睛，温声道：“师父，你心不静。”

王碧如转过头来，勾起嘴角露出迷人微笑，脸色的那倒划痕已经消失不见：“心静有什么用，前些日子在归雁楼遇到一个小子，心乱如麻照样纹丝不动，那才叫坚如磐石，我看着都害怕。”

年轻女子微微蹙眉，师父重伤归来后，就一直对那个人赞不绝口。

自幼生长在万花林，郭山容一直看不起世间男子，即便在万花林中，也只有铁琵琶王碧如和那位南屿洲最强的女宗主，能让她从心底里佩服。

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被师父这样夸赞，她自然不满，哪怕对方背后是陆剑尘。

郭山容露出几分不屑，淡然道：“我不信他能抗过情蛊，陆剑尘曾经吃过亏，定然教过他破解之法。”

铁琵琶王碧如不可置否，她也没想清楚那个小子是怎么抗过情蛊的，但抗过去是事实。

本想提醒弟子不要太过轻视他人，王碧如望着下方城池的人间灯火，忽然抬了抬眉毛：

“宋长秋在下面。”

郭山容双眸微微一眯，抬手便抓起了案上长剑，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长街上，身着白衣的宋长秋，将一块块门板搬出来放好，楼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夜色已深，还颇为懒散的打了个哈且。

赵闲闲来无事，又不能大半夜跑去荆女侠的房间里聊天，便提着一壶酒，准备去找那书生论道。

都是《仙人谱》的铁杆，一起对着书上豪侠指点江山，想想都畅快。

长街已经没人，赵闲提着个酒坛，正准备抬手打声招呼，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猛然飞身后退。

刹那间，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便落在了前面，双脚硬生生把地面砸出个小坑。

赵闲吓了一跳，温怒道：“姑娘，大半夜的，你想不开也别往我头上跳，砸死人怎么办。”

他抬头望去，天空极高处，闪着一点火光。

那女子背对着他没有理会，手持青锋斜指地面，看向那个白衣书生，冷声道：“宋长秋，我来问剑。”

宋长秋揉了揉脑门，靠着门板轻笑道：“大半夜的，剑有什么好问的，要不哥哥陪你聊点别的。”

赵闲眼前一亮，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事情，他走到一间铺子的门槛上坐下，拍开了酒坛的泥封。

郭山容脸色微冷，长剑指向书铺：“出来！”

“凭什么。”宋长秋站在晓书楼的铺子里面，轻笑道：“你要是想打架，看看你旁边的那个家伙，刀法绝世无双我都自愧不如。”

赵闲抬了抬酒坛，很坦然的受下了这番称赞，朗声开口道：“这位姑娘问的是剑，又不是刀。”

郭山容满带冷意，不用看也知道是条杂鱼，她死死盯着宋长秋，开口道：“连拔剑都不敢，不配用剑。”

“你也不是一个人来！”对于这番讥讽，宋长秋不以为意，抬手指了指天空：“家师不在，万一出门被铁琵琶掳走，我找谁诉苦去。”

话语一落，赵闲被酒水呛了一下，二话不说便起身往晓书楼跑去。

长曲青郭山容和宋长秋都是一愣，不明白这人刚才还在看戏，怎么听到铁琵琶就跑，难不成畏惧万花林的淫威？

答案很快就呈现在二人眼前，赵闲跑出没几步，一个女子便落在了书铺的房顶上，怀抱铁琵琶，笑容玩味：“小郎君，咱们又见面了。”

赵闲脚步顿止，轻咳一声道：“原来是王前辈，好久不见。”

铁琵琶王碧如，略显幽怨的撇了他一眼：“上次为你解毒把奴家折腾的好惨，这么快就忘了，男人真是负心。”

“嗯？！”

此言一处，街道上的三人都是愣主，郭山容怒目而视，宋长秋则满脸惊叹，对赵闲刮目相看。

赵闲正莫名其妙，一道白影便无声出现，手持长剑逍遥游，冷冷的看着他，眼中怒火没有掩饰。

“你上当了。”赵闲顿时明白用意，铁琵琶这么说是想将荆雪激出来。他有些无奈的道：“荆雪，你好歹是元婴境的仙人，怎么这般...”

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赵闲没有再说下去。

荆雪反应过来，抿嘴哼了一声，转而望向书铺上的铁琵琶：“我出来又能如何？”

“我自然不能如何。”铁琵琶连声娇笑，抬手指了指上面：“有人要杀你们，不用我动手，是吧，唐郎！”

话语落，身着白衣腰悬雁羽的尊主唐煣，便出现在了屋顶，望着下方二人冷笑道：“铁琵琶，唐郎不好听，叫我唐煣便是。”

“奴家知错！”铁琵琶王碧如笑意满面，颇有兴致的坐在了书铺屋檐。

赵闲脸色微沉，这俩都有旧怨，荆雪没受伤还能应付，如今伤势未愈，根本不是对手。

他转而望向书铺，开口道：“宋兄，好歹是同道中人，这祸可是你引得，不帮个忙？”

宋长秋站在书铺里，看着屋檐下晃荡的两条洁白小腿，颇为无奈的摊开手：“你们若能跑进来我能帮，跑不进来我也没办法。”

而看了半天的郭山容，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剑尖指向赵闲等人，开口道：“不令剑宋长秋，给别人惹祸上身却冷眼旁，‘其身正，不令而行’这句话，你不配。”

赵闲心念一动，望向荆雪。

反正也不是第一绑人，他就不信把这女子绑了，铁琵琶还敢乱来。

荆雪毫不迟疑的动手，刹那出现在郭山容一丈外，抬手抓向她的脖子。

铁琵琶王碧如反应极快，趁着徒弟闪避的同时，飞身而起大袖招展，双手持着琵琶猛然砸下。

轰然巨响后烟尘四起，地面出现一个丈余深的大坑，街道两边的房屋垮踏，只留下晓书楼安然无恙。

这一击，让整个铁笔城都震了下。

荆雪不敢托大硬抗，在王碧如起身时已经飞身急退，抓住赵闲的肩膀出现在了客栈的房顶。

尊主唐煣紧随其后，抬手掐决，冲天火光在街道蔓延开来，一道网笼罩主了整个街道。

这种时候，没人比得上铁琵琶的杀力，即便贵为尊主，唐煣也很自觉的在旁边打下手。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铁笔城中火攻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城池。

荆雪抓起了熟睡的小寒，还没有继续动手反击，一声咳嗽便响彻全称。

“几位道友。”

手持戒尺的老夫子，缓步走在了街道尽头，看着交战的几人，脸上不喜不怒：“此处供奉圣人，要打出去打。”

三个元婴交手，打完不论胜负，这铁笔城肯定都毁了。

唐煣毕竟是归雁楼尊主，虽然算是道家门生，但也不敢在文庙前太放肆，开口道：“惊扰到荀夫子，还请见谅。”

他扯去焚城大火，让开了一条道路。

荆雪毫不迟疑的飞身而去，晓书楼或许能保住他们，铁笔城根本挡不住两个对手。

铁琵琶王碧如从坑里跳出来，身形消失在原地与唐煣追了上去。

而书铺下方，宋长秋看着依旧持剑的女子，皱眉道：“郭山容，咱们换个时候打，你若不让开，便是找死了。”

郭山容冷哼一声：“刀剑无眼，生死自负。”

话语刚落，一道白光便疾射而出，宋长秋手持雪白长剑，直刺向女子面门。

郭山容自然不是庸人，飞身退到了房顶，待宋长秋冲出去后，飞身跟了上去。

铁笔城不大，荆雪划过上空，跨过城墙的瞬间，一道人影便从空中落下。

铁琵琶王碧如这次没有丝毫的留手，如同一颗流星砸在地面，城外百丈的地面，掀起了一道涟漪以她为中心扩散，涟漪落下，地面已经看不出原貌。

仅凭一身蛮力，便将百丈地面震城碎块，这战力骇人听闻。

荆雪冲不过去，落在城墙外的地面，将小寒护在了身后。

火焰从地面窜出，化为一道圆环包裹住了所有人，望内收缩让城外变成了一片火海。

唐煣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赵闲：“说了别让我再碰到你，这是你运气不好。”

荆雪没有那么多废话，既然短时间没法收拾铁琵琶，她手持长剑掠向唐煣。

逍遥游剑身轻颤，森白剑气转瞬笼罩天地，两道白光化为游龙，盘旋而上直刺天空的唐煣。

双生子！

追上来的男女，骇然的看着面前的滔天剑气，即便没有见过，也早已从画卷书籍上领略过这一剑的风采。

唐煣知道她会用陆剑尘的成名剑招，也早已知道这一剑的无双杀力。

抬手掐诀，天空骤然出现九道龟背挡在了生前。

可唐煣还是低估了这一剑的威力，即便使出了内修最强的防御手段，也没能抵挡两道剑气的贯穿。

九道龟背逐一炸裂，众人只见白光一闪，尊主唐煣的胸口便出现了一个空洞。

能跻身元婴，没有人是庸手，唐煣见势不妙，凭着身受重创，捏断了腰间的大雁羽毛。

一双羽翼凭空出现，将唐煣包裹在内，硬生生抗下接下来的一剑。

归雁楼成名之物雁羽甲，虽然是模仿那件仙兵而来，也足以抵挡仙人境修士半刻钟。这是门内长老级别才能拥有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品。

地上的铁琵琶王碧如，在荆雪动手时已经跳起，手持琵琶身若开山之势，狠狠砸在了荆雪的肩头。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出，荆雪纤瘦的躯体突然脱弦利箭疾射而出，在地面上砸出个小坑。

即便是元婴境坚若铁石的体魄，也被这一下硬生生砸断了右手，对于修士来说，伤筋动骨便是伤了大道根本。

荆雪面色血红，嘴角渗出血丝，将逍遥游换到了左手站了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长秋和郭山容只能看清，而赵闲看到剑光一闪后，荆雪就落在了地面身受重伤。

他咬牙冲到跟前，取出了那把珠子扔了出去。

唐煣见状脸色大变，飞身急退数里。

二月惊雷凭空炸响，天空乌云密布，在这干燥的天气中，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雨，落了下来。

整个铁笔城温度骤降，文庙内徐徐升起的香火熄灭，一滴滴雨水从文庙的房檐落下，逐渐模糊了视线。

百瘴林石崖上，书生温郈转眼望了过去，长声一叹，眼中尽是萧索：“篡改天道，往往事得其反，阴阳一脉谋划数载，却不明白万物相生相克。”

石台上，少女祝满枝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莫名其妙看着大雨，问道：“什么意思？”

书生温郈摇头：“阴阳家耗尽心血养了一只虎，天地便会蕴育出一只狼，相生相克，应运而生。”

铁笔城外，雷云大作。

赵闲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很熟悉，他见过两次，一次是石泉巷的绝境，一次是镇东关外的战场。

境界越高，对天地感知越深，他便越明白这场雨为何而来。珠子里装的不是一场雨，而是他的天地。

在这场雨中，天地是属于他的，随心而动如在家中。

看着满天的雨幕，和那由天地灵气凝聚的细线，赵闲深深吸了口气：“下雨了！”

荆雪持着剑，右手无力的垂下，蹙眉道：“你发生什么神经？”

赵闲松了松胳膊，持着长刀往前走去：“照顾小寒，我给你看看世上最美的一刀。”

说话间，双手皮肤覆盖上龙鳞纹路，直至皮肤血红。

钩蛇的精血，只能开龙门渡的人门。

大步飞奔，赵闲双手持刀急冲而去，刀身之上雷光暴涨，席卷雨水直劈向王碧如。

刀风如浪花，其势如潮水。

城墙上，宋长秋与郭山容并肩而立，诧异的看着那刀光：“这是什么刀法，好生霸道。”

郭山容摇摇头：“未跻身金丹已有此等威势，若同境，你我不是对手。”

大雨瓢泼而下，落在二人身前。

宋长秋收起了剑，持着雨伞遮在头顶，没有否认这句话。

而松软地面上，火海已经被大雨淹没，只剩下泥泞。

身材纤弱的女子站在雨中，铁琵琶抗在肩上，诧异的抬了抬眉毛，看向冲过来的年轻人。

刀势骇人，却是不凡。

王碧如双手持着铁琵琶，待那一刀抵达身前时，猛的砸了出去，正中长刀的刀身。

‘碰’的一声巨响震散了雨幕。

王碧如只觉得虎口发麻，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赵闲连人带刀飞了出去，手上长刀被这一击直接拍飞，身体在地面滑出老远，直至荆雪跟前在停住。

双手虎口崩裂渗出血丝，稳不住轻轻颤抖。他眼中竟是骇然，没想到元婴修士随手一击这么强，他被震的气血翻涌，在龙门渡的运转下，又转瞬间恢恢复过来。

还想再去试试，荆雪抬手抓住他的肩膀，咬牙道：“锁住天地灵气对铁琵琶没用，她一身蛮力照样能保持战力，快走。”

此时唐煣身受重伤，已经退到了数里外，不走便没了机会。

赵闲没有恋战，背着小寒驾驭逍遥游飞身而去，荆雪紧随其后提防追兵。

出乎意料的是，王碧如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扛着铁琵琶，抬手晃了晃，朗声道：“荆雪，这一下是报一剑之仇，回去告诉你们城主，别让我遇到他。”

唐煣面色暴怒，稳住胸前的伤口，声若洪钟传遍天地：“休走，竟敢伤我，今天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王碧如回身露出一抹笑容，关心道：“唐郎，你还是好好养伤，千万不要逞强。”

尊主唐煣声音喊的挺大，但铁琵琶没追上去，他一个身受重伤的内修，那里敢独自追杀，只能咬牙一拂袖子，朝画舫掠去。

铁笔城所在的百泾国只有千里方圆，荆雪带着赵闲朝着西方跑了半晚，终于是扛不住伤痛，从空中跌了下去。

短短时间多次受到重伤，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次是真的倒下了。

赵闲踩着逍遥游，往地面疾驰而去，在空中接住了荆雪，抱着她的腰往地面落去。

荆雪气息微弱，一只手抓住赵闲的衣领，身体贴在赵闲身上才能稳住身体，轻声道：“什么最美的一刀，你想笑死我。”

逃出生天没有追兵，又再无余力支撑，她也只能用话语缓解心中的尴尬。

赵闲背上趴着小寒，还得单手搂着个女子，驾驭逍遥游很困难，落在了地面上。

他讪讪一笑道：“最美的一刀还没使出来，就被那疯婆娘拍飞了。那可是元婴境的仙人，我要是有祖龙精血，还能死的有尊严些。”

凭借钩蛇的精血开启龙门渡，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出一刀之后就知道了深浅，动真格估计也伤不到铁琵琶。

荆雪不置可否，略显鄙视的轻笑：“还算有自知之明，四境打八境，能死的有尊严也算本事。”

不知不觉，摘取了那层冷冰冰的面纱，话语多了几分人情味。

小寒十分心疼，从背上跳下来，拉着荆雪的手说道：“姐姐你好好养伤，不要说话了。”

赵闲将荆雪背在了背上，瞧着远处的灯火，应该是一座县城，便抬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双手搂着荆雪的腿弯，如同背着小寒一样。

感觉到女子的虚弱，赵闲暗暗叹了口气，修行中人实力为尊是天条，不找条祖龙宰了，估计很难回到大约，至少也得找条仙人境的蛟龙之属，这样面对元婴金丹的时候，至少还有反抗的力气，打不过也能逃。

想到逃，赵闲忽然想起了殷老头交给他的‘窜天圣人’‘遁地菩萨’，他只看过法决还没练习过，看来得找个机会学学。如是真的厉害，教给荆雪然后打不过就逃，也免得次次受伤。

服下疗伤的丹药后，荆雪有些发困，本来不想让人背着，却难以支撑体魄，没有拒绝。

本来她挺直身体，单手放在赵闲脊背上支撑，过了片刻困意上涌，身体渐渐靠近，最终拍在了宽阔的后背上，胸前温暖结实。

下巴搁在肩头，荆雪眼神恍惚，看着前方的亮光。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海边的小渔村，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傍晚也是这样趴在爹爹的背上，看着远处家里的灯火。

不同的肩膀却同样结实，虽然在元婴境修士眼中，这体魄脆弱的如同纸糊，此时此刻，却觉得格外结实。

淡淡的呼息，吹在赵闲的耳畔，如空谷幽兰，轻轻柔柔。

耳根有些痒痒，赵闲转过头望去。

那双清澈的双眸睁的很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不过刹那，那双眼睛就闭上了。

赵闲笑了笑，没有说话，走在初春的草地上，那点很远灯火，在不知不觉间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