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朱丹王朝帝都始鸠，万家灯火点缀随风杨柳，亭台曲巷间歌姬酒客如流。

春江绿意，月郎星稀。

始鸠城南的一条小巷，三颗老槐树立在巷口。

巷子人烟稀少，灯火时明时灭，许多屋舍无人居住。

大门挂着铜锁的宅院中，一方池塘荷叶正密，灯火映照在荷叶上，呈现出两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没死？”

屋内，一盏红烛放在桌上，照亮空旷的居室。

龙离公主嘴唇轻颤，心中百般情绪使得双颊多了几分颜色，手上长刀指在男子喉头，一缕红绳从上面垂下。

赵闲坐在凳子上，身上的伤被治好大半，依旧虚弱，用胳膊撑着桌面，微笑道：“本来想死，被人救了。”

“我以为你死了！”

龙离公主声音微微颤抖，酥胸起伏，几乎难以压抑心中的情绪，双眸中点点晶莹。

“你欠我什么？”龙离公主看着面前的男子，呼吸不稳，连带着手中的刀都微微颤抖。

赵闲手指在桌面轻敲，认真注视她的双眼，良久，开口道：“殿下怎么找过来的？”

龙离公主取出两本书册，放在了桌子上，依旧顽强的站直，举着刀。

《朝闻》

赵闲拿起册子，其中有一张书叶折叠，另一本同样如此。

无情刀郎，与归雁楼攀云港战十二尊主...

看完第一句话，赵闲就把书册放了下来，手指轻敲桌面，看着那盏红烛。

三个月的时间，从最西跑到最东，近三十万里的路，仅仅是因为一个他随口说出的绰号。

灯火摇曳，在地面印出两人的倒影。

“有些事情，我不知是好是坏，但我相信是好的。”

赵闲沉默许久，看着桌上红烛，认真说道：“所以，我觉得是个误会，现在还不能解释。其实，我当时死了的话，对你的修行之路更好一些。”

“我知道！”龙离公主手臂微微颤抖，望着眼前的男子：“过情劫，了无牵挂，这是国师想看到的，所以他也瞒着我。但我是人，一个女人，我想人间无敌，但我不想成为一块石头。”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控制不住，有些沙哑。

赵闲沉默了许久，望着那双晶莹眸子，微笑道：“不经历这些没法想明白，外人说没用，你明白就好。”

“你看的很透彻！”龙离公主摇了摇头，望着面前的男人，语气悲苦：“越来越像个仙人，镇定自若，万事了然于心，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做的可以不惜性命，不该做的便坚若磐石，很好、很好...”

龙离公主抽泣了两声，大声道：“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你亲口告诉我，不想成为仙人的。”

赵闲摇了摇头：“这和修仙无关，严于律己，是人该有的..”

“这就是道！”龙离公主眼圈微红，泪珠划过脸颊：“你悟出了自己的道，所以觉得理所当然，这就是你的道。世上有几人，能有这么坚韧的心智，这不是人该有的。”

赵闲皱了皱眉，认真道：“不能把别人做不到，当成自己妥协了理由。”

“你回不去了。”

昏黄的灯光中，一席红衣的龙离公主轻轻摇头，眸子露出悲伤之色：“今天，你想回家，没人挡得住你，明天，你觉得该天下无敌，你便可以天下无敌，道心之坚，让人叹服。”

赵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这确实是他的想法。

龙离公主放下刀，身形笔直，看着赵闲：“若有一天，你觉得我该死，是不是也会克制所有想法，只做你心中认为该做的事情？”

双眸中泪水晶莹，世间最哀，莫大于心死。

“不会！”

赵闲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心没那么硬，镇东关外，若不是萧剑一护着小寒，我冲不出去，从那时候起，我明白心里面有条线，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线。”

龙离公主沉默下来，双眸微红，望着赵闲。

“真的。”赵闲嘴角挂着真挚的笑容，抬手轻摆，打趣道：“我没你想的那么正派，该做的事情，确实必须去做，但我是一名刀客，长刀一面开刃，刀锋永远向着外人，如果该把刀锋转过来，对着自己人，我肯定不会转，谁让我转我杀谁。”

说完，还故作凶狠的用手往下切了下，以展示自己的决心。

龙离公主酥胸起伏了几下，强忍主心湖中的波澜，扬起下巴，说道：“本宫日夜兼程，跑了三个月过来找你，你就在这里和我论道？你觉得自己是仙人还是凡人？”

赵闲心中自然颇为感动，抬手一礼：“殿下日夜兼程..”

话为出口，便被一双手臂搂住，淡淡幽香萦绕鼻尖。

龙离公主抱着赵闲，下巴搁在肩膀上，抽泣道：“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为我而死，我发誓，即便上九天下地府，也要把你拉回来，你以为只有你道心坚韧？你以为我做不到？你为什么还活着，不给我机会....”

赵闲抬着手，有些僵硬。

胸口一片温暖，肩头湿润，女子的抽泣带着身躯微微颤抖。

“我心里也有条线，你给我画的。”龙离公主闭着眼睛，呜咽道：“为了这条线，我可用不做大玥的长公主，可以不要这长生大道，也可以上九天诛仙，下四海擒龙，这是你教给我的，你给我画的这条线。”

声音如泣如诉，委屈的让人肝肠寸断。

红烛抖动，荷塘清幽。

手放在颤抖的后背上，红裙贴在手心，带着柔腻的暖意。

红裙如血，又似一套嫁衣。

女子忽然安静下来，呼吸凝滞，手臂僵硬。

“我只是个凡人。”

赵闲双目平静，看着烛火留在地面的倒影：“我有家，有父母，我可以斩断大道，像老琴师那样陪着妻子白头偕老，却不能让妻子放弃长生，陪着我白头偕老，所以我只能喜欢凡人。”

女子呼吸轻柔，吹拂在脖颈之上。

赵闲将头往过靠了靠，微笑道：“其实了，我出来的时候，很想拐个仙子回去逞威风。在雀鸣山中，我遇到当时的殿下，就觉得世间若真有仙子，也该是殿下这样。”

环住的手臂紧了一些，脸颊贴在了厚实的肩膀上，半信半疑，却安静的听着。

“最后，发现殿下真是位仙子，可是，我已经看到了长生大道的冰山一角，知道上面的风景有多美。换句话说，那才叫人过的日子。这可就难办了，我总不能做个不孝子，也不能让喜欢的人陪我一起当个凡人。仙子变成凡人，那就不是仙子，这不祸害人嘛。”

“你很自私！”龙离公主轻声呢喃。

赵闲笑了笑，温柔道：“后来走的远了，我发现修仙也要有目的，他们把这叫做道，光晓得往上爬的那种，修为再高也成不了仙人。想通这个就简单了，只要有目的便能完成，我娘子有什么目的，我就替她去完成，本来一百年一千年才能做到的事情，我苦一些累一些，用十年去做完，这不就两全其美了，既能回家当我的大少爷，又能娶个仙子回去。”

龙离公主睁开了眼睛，轻声道：“这不可能。”

赵闲拥着她，温声道：“整个天下的人都做不到，也不能成为自己妥协的借口，这才是我的道。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信我，不愿告诉我想杀谁。”

话语顿了片刻，赵闲手掌轻拍着女子的后背，说道：“你信我，所以就算你想去杀三教圣人，我也杀给你看。”

龙离公主抬手在他背上锤了一下，嗔怒道：“我杀三教圣人做甚，说这话小心被雷劈，听说道门掌教的脾气很大。”

赵闲呵呵一笑，抬头看着天空：“他们若是用雷劈我，便代表他们怕了，对坐棋盘前的神仙，怎么会在意棋盘上一颗子的冒犯，不要用凡人的心思去揣测仙人的想法。”

龙离公主淡淡哼了一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红烛渐短，夜色已深。

一袭红裙的龙离公主，忽然松开了手，从男子的怀中离开。

她犹豫片刻，忽然弯下身，想把身材高大的男子横抱起来。

赵闲一愣，迅速侧身躲过，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殿下做甚？想看我长胖了没？”

“本宫要做甚，需要和你打招呼？”龙离公主杏眼微瞪，久居高位的气势显露出来。

说的很严肃，可惜脸颊发烫，气息也有几分紊乱。

故作镇静的慌张，让赵闲心中一荡，他眨了眨眼睛：“这..不太合规矩。”

“在大玥，规矩是朝廷定的，本宫是摄政王，可以改。”龙离公主神情很严肃。

好像是这么回事。

赵闲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撑起重伤之躯，猛的横抱起了龙离公主。

“呀！”

一声惊呼中，龙离公主脸颊滚烫，红色修鞋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却没有说什么。

手臂勾住男子的胳膊，眼神忽闪不知该望向那里。

赵闲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所以道心如铁，掀开了屋内的幔帐。

春床之上。

女子一席红衣褪尽，温软香腻，润如珠玉。

摇曳烛光点缀傲然风景，忽明忽暗，气氛旖旎。

她呼吸急促，用手勾住了赵闲的脖子，炽热的味道扑面而来，牵引着人的神魂。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她轻启红唇，认真道：“从今以后，我人间无敌，你便只在我一人之下。”

赵闲面露微笑，目光游走，打量身下的娇艳女子：“殿下说什么，那边便是什么。”

感觉到腰间滑上来的手，龙离公主呢喃一声：“我认真的..呜.”

双唇相接。

龙离公主身体轻颤，呼吸急促。

慢慢的眼前有些恍惚，她闭上了双眸，生疏而温柔的回应。

难以言喻的痛处传来，指尖刺入了宽厚脊背的皮肤。

“嗯~~”

“怎么了？”

“疼。”

“仙人也会..”

一个巴掌声响起，清脆而响亮，消散在了满院春风中。

月郎星稀，荷塘中的睡莲，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