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关外的荒原上,一队人马停在破旧的客栈。
冬日的荒原实在难熬,能在此某生的,都是周边朝廷逃出来的悍匪。
火盆中的木炭燃烧,几个穿着兽皮大袄的汉子,围聚在火炉旁,打量停留在外面的车队。
商队十余人,只有一辆马车,穿着寻常商贾的衣服。
荒原上龙蛇混杂,大玥国的探子、大陈国的暗谍、甚至还有道上仙师偶尔经过。
能当马匪,脑子自然清新,不该惹的铁板从来不会去踢,比如外面的商队。
马车周围的十余人,行走间气势绝非凡人。
马车旁边,员外郎打扮的青泉宗杜敏之,指着西方说道:“薛公,大玥就在三百里外的山中。”
去年镇东关外一战,杜敏之吃了大亏,体魄至今没有痊愈。
身体上的伤痛愈合,但心中的恨却无法消解。
被神人拿走了青泉峰,杜敏之还可以用大道无情来平复心境,毕竟天灵峰和龙涧山也没了。
但青泉宗事先许诺扶乩宗的天价报酬,再也无力偿还。
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后,伏击宗立刻翻了脸,将青泉宗累积近千年的基业尽数掠走后,转而向大玥递上了拜帖。
宗内的修行苗子都在青泉峰上,带出来是宗内骨干,被扶乩宗屠戮的仅剩下百人。
杜敏之穷尽手段,才辗转到宋氏王朝扎根。
曾经三宗并立近千年,杜敏之身为宗主,眼看着高楼即将立起,又眼看着近乎荒谬的塌了。
这份灭门之狠,他忍不了。
马车内,气宇轩昂的男子盘坐,手持玉萧,和声回应道:“敏之,区区弹丸之地,如何灭了你的宗门?”
杜敏之目光阴沉,回应道:“大玥国近些年出了个好苗子,年纪轻轻就登上雏龙榜,仗着天资与扶乩宗勾结,我青泉总才遭此大祸。”
车内男子微微点头:“既然进了庄子,自有师门为你伸张正义。”
杜敏之诚惶诚恐,连声感谢。
被称为薛公的男子,望着西方轻轻蹙眉:“听墨竹先生说起过胭脂虎,评价不俗,生在这不毛之地,可惜了。”
听见名传天下的墨竹老人,杜敏之小小金丹,那敢随便接话。
他酝酿酿酒,才说到:“胭脂虎是大月的公主,自幼便天资过人,而且…而且据传,美貌不输步摇仙子。”
乾元宗步摇仙子,是天梭城境内唯一登仙子榜的美人,这句话看似赞叹,其中却含着别样心思。
天下男子,谁不想弄个仙子榜上的美人随意蹂躏。
步摇仙子有乾元宗和宋氏王朝护着,而胭脂虎则没有宗门依仗。
落到高人手中,还不是任人摆布,比如马车中的这位。
不过,车内被称为薛公的男子,听闻这句话后,略显不悦的说到:“雏龙榜上的英才,岂能与一群空有皮囊的女子相提并论?”
杜敏之脸色一变,知道表现的太明显,连忙欠身改口道:“是小辈肤浅,此等良材,若能收入薛公门下,必然能成大器。”
车内男子淡淡‘嗯’了一声,转而随意问道:“能登雏龙榜,必有大机缘傍身,你可知她师从何人?幼年可曾遇到过某种奇遇?或者说,大玥国境内,可有助长修行的地方?”
所谓助长修行的地方,自然就是洞天福地。
杜敏之皱眉思索后,摇头回答:“胭脂虎自幼便在大玥,十四岁时出来过一次,未听过有何种奇遇。她走十全道,师傅颇多,但修为都不高。助长修行的地方,到是没有听说过。”
薛公淡然点头,眼底,显出一丝疑惑。
两人说话并未刻意遮掩。
破旧客栈中,一个脸上有刺青的男子,裹着兽裘,骂骂咧咧的从商队旁边经过。
车辆旁的护卫没有在意这个闲汉,只是认真堤防着偶尔经过的修士。
汉子走出客栈外围的栅栏时,杜敏之察觉不对劲,厉声呵到:
“站住!”
与此同时,一把长剑从袖中激射而出。
栅栏外的汉子显然训练有素,没有回头,直接往前扑了出去。
塞在袖子里的破气弩往身后射出,另一只手,伸向了怀中的传讯烟火。
一阵尖锐的萧音响起,在风雪中阔撒。
雪花砰然碎裂。
客栈内外的所有人与物,顷刻间被摧毁。
汉子身在空中,眼珠已经炸开。
浑身布满裂纹,跌落在了雪地上,传讯烟火摔了出去。
汉子尚未气绝,吃力在雪面上摸索着传讯烟火。
黑洞洞的眼眶溢出的鲜血,模糊了脸颊。
喉咙里被血沫阻塞,发不出声音。
马车的一个护卫,走到了汉子跟前,用脚踩碎在汉子的头上。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往前爬的动作戛然而止。
护卫眼神淡漠,附身捡起一块木牌。
木牌上的刻着黑色鹰爪,沾满了血迹。
车内薛公,放下手中玉萧,蹙眉道:“什么人?”
杜敏之连忙拱手:“大月过鹰爪房的探子,暗中监视来往修行中人,方才的话应当被他听到了。”
破旧客栈中,已经没了活人。
商队重新朝着西方行去,经过杜敏之的提醒,遇到的凡人也无声无息的清理掉。
马车压过刺青汉子的残躯,那只传讯烟火融入了血污之中。
头颅破碎,布满老茧的右手,在死前,指向了西方的家乡。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或许,兄弟们发现我的时候,会明白我的意思!
探子嘛,怎么能不把消息传回去。
天上的落雪,掩埋了无头死尸。
沾满血迹的鹰爪牌,躺在了寂静无声的雪地里。
溢州城中,长公主婚典的讣告发了出去。
马上年关,可谓是双喜临门。
大街小巷中处处张灯结彩,文人士子举办诗会,谈论着迎春词与贺喜词。
当朝天子亲封了个异姓王,婚典是在新修的闲王府举办。
赵家的产业都在彭峪郡周边,临近年关,不能举族过来道喜。
与天子结亲,赵家几位族老长辈商议之下,让辈分最高赵老太公,赴京做为男方尊老,等回乡的时候再办一场。
这些繁复的规矩礼仪,全盘交给了吏部官员和赵家长辈。
赵闲和龙离公主都没有插手的权利,顶多能选择成婚时,该请那些好友过来。
腊月二十一,溢洲城降下了鹅毛大雪。
石泉巷外的石桥上,赵闲身着青衫白袍,撑着油纸伞,看着沿河两岸的酒楼屋舍。
巷子里,身着水乡绸衫的荆雪,踩着小巷积雪走了出来。
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在小寒丫头的软磨硬泡下,荆女侠终是没能招架住,上了淡妆。
曾经不施粉黛,颜色如朝霞映雪,现在多了几分绿鬓染春烟的味道。
有女人味了。
看见桥上等待的男子,荆雪略显局促,走上石桥轻声道:“久等了。”
赵闲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几眼,微微皱眉。
这模样,好像不满意。
荆雪脸色一僵,抬手就要将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震成齑粉。
赵闲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摇头轻叹:“太好看可镇不住外人,以后莫要打扮这么漂亮了。”
“你..”
荆雪脸儿一红,又显出怒色,偏过头去淡淡哼了一声。
一起时间久了,赵闲可不怕这模样。
看着尽染俗尘的荆女侠,赵闲握着小手不放,柔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几天下来,大玥上上下下的修士,几乎都登门拜访了一遍。
换做往日在剑皇城,连仙人境都没有的修士敢上门叨扰,非得让他们尝尝什么叫长幼尊卑。
可到了大玥,哪怕是个没几两肉的凡人来拜访,荆雪也得认真接待,生怕失了礼数。
元婴境的大佬,做到这这份上,很不容易了。
赵闲知道后,让黑羽卫守在了行宫的外面,才挡住了慕名而来的修士。
荆雪撩过鬓角的发丝,低头道:“入乡随俗,凡人就是这样,你不该拦着。”
赵闲呵呵一笑:“随心即可,没必要刻意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荆雪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油纸伞罩在了头顶,她浑身一颤,连忙闭上了眼睛。
元婴境的修士,不封闭神识,闭眼也没用。
感觉头发被动了一下,荆雪抬眼看去,却见赵闲将一根木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之间,上书两行小字:
暮雨随云影,黛眉画远山。
“我做的,陆老刻的字。”赵闲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他的刀功不咋地,但老琴师可是此道的行家,
十个字由剑气刻成,古朴苍劲分毫毕现。
对于剑客来说,这或许是最动人的礼物。
荆雪忙将木簪取了下来,端详许久。
以她的剑道造诣,看得出字迹中蕴含的傲然剑意。
就是这根黑木簪子,有些煞风景。
她将木簪收了起来,轻声道:“我该送你什么?”
收到定情之物,心里是高兴的。
荆雪一直话少,不太会表达情绪。
赵闲上下看了看,打趣道:“你有什么能送的?”
荆雪一愣,她除了剑和一条命,好像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点染曲眉露出黯然,水乡女子打扮的荆雪,局促中稍带不安。
“再想想!”赵闲的目光从白皙的脖子一直往下,渐渐的不正经起来。
一声轻响吓退了水中的鱼儿。
荆雪双眸微冷,淡然道:“够不够?”
石桥的围栏,被整整齐齐的切断,光滑如镜面。
赵闲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这是我自己的剑,教给你。”荆雪以手指作剑,颇为认真的解释。
这可是她自己领悟的,最珍贵的东西。
赵闲望着石桥,迟疑片刻,轻声道:“荆雪,在大玥,砸了官家的东西,要赔的。”
“啊?!”
荆雪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想将石桥的护栏装回去。
在外面,拆人祖师堂也没有赔的说法,一时手快习惯了。
赵闲哭笑不得,忙拦住她说道:“放心,你把溢州城墙拆了,少爷我都赔的起。”
荆雪瞪了他一眼,说道:“城墙挺好看的,我拆它做甚?”
模样严肃,似乎是在质问,赵闲为什么不信任她。
她既然来的大玥,还能对大玥出剑不成。
赵闲憋了半天,才说道:“我只是比喻,不是真的要你拆城墙。”
荆雪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说话弯弯绕绕,算什么刀客。”
赵闲哑口无言。
荆雪站在桥上冷了片刻,觉得不太合适,又轻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龙离公主?”
龙离公主,荆雪在唐家剑池已经见过一次,天纵奇才。
现在或许战力不如她,但龙离公主才修行多久。
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甚至超越。
不知为何,荆雪的心里,还是有些仿徨。
或许是怕自己有一天,变成了没用的人。
想起来的时候会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忘之脑后。
修行中的道侣,这样的事情太多。
一方得了大道之后,能想起曾经的道侣,已经是有心人。
更多的,只是把有过鱼水之欢的道侣,当成大道之上的过客,排解寂寞罢了。
而这种行为,被所用修士认可,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赵闲撑着油纸伞,轻声道:“殿下在闭关,年关前会出来,到时候你可别和她打起来。”
听见这句话,荆雪脸色一沉,温怒道:“在你眼中,我是这种善妒的人?”
赵闲摆了摆手,悻悻然道:“殿下尚武,喜欢找人切磋,我以前也被打的很惨。”
“那你是在说我打不过她?”
荆雪眼中怒意更甚,剑客的傲意进显。
赵闲张了张嘴,这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
他忽然脸色一正,沉声道:“夫为妻纲,我说不能打,就是不能打。”
“哦!”荆雪脸色缓和下来,俗世,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闲谈间,小巷的院门打开。
陈靖柳提着竹篮,身着翠色小袄,从屋里走了出来。
没有在带着头巾,风髻雾鬓面容白皙,带着些许书卷气。
抬眼瞧见石桥油纸伞下的一对璧人,陈靖柳愣了稍许。
转身准备进屋,又觉得不合适。
她便挂着竹篮,低头看着路面,从巷道里走了出来。
“陈姑娘。”
瞧见她怪异的举止,赵闲微笑呼唤了一声。
荆雪将手臂挣脱了出来,脸色平静如常。
石桥下的柳树旁,陈靖柳挎着竹篮,抬头看起,露出温和笑容:“见过赵公子,我去给爹爹送饭,真巧。”
举止娴静,不失优雅,一副大家风范。
赵闲恍然大悟,抬手道:“今天雪大,要不我去吧,跑得快些。”
说完,他吹了声口哨。
一匹通体乌黑的大马,从巷子里跑了出来。
上了沉瑰楼,鬼脚马便放归了山野,回到溢州后,才发现大黑马没死在战场上,被朝廷给找了回来。
陈靖柳连忙摇头,婉拒道:“不敢劳烦公子,爹爹就在不远的礼部衙门。”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寒风吹过。
陈靖柳只觉得眼一花,手中的竹篮没了。
她满眼的茫然,桥上也少了个女子。
只是一眨眼,那个女子又回到了桥上。
“已经送过去了。”
荆雪脸色平静,微微福了一礼。
赵闲满脸的古怪,想要笑,又觉得场合不对。
陈靖柳茫然了片刻,有些失神。
这就是仙人嘛!怪不得。
“谢过姑娘。”
陈靖柳回了一礼,转身走会了石泉巷。
赵闲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轻声道:“荆雪,莫要随意显露神通,会吓到人的。”
荆雪蹙眉,看着女子的背影,奇怪道:“她身上有东西。”
“嗯?”赵闲一愣,他从昨晚就察觉到了陈靖柳的不对劲,难不成是中了邪?
荆雪思索片刻,认真说道:“她本来已经死了,有高人自折寿数给她续了命,这等神通,只在传闻中听过。”
赵闲脸色一正,皱眉道:“仙人救个凡人,需要自折寿数?”
荆雪撇了他一眼:“生死轮回是天道,无论仙凡都逃不过,修士逆天而行已经不容易,给他人续命,等同于在九幽地府中把人抢回来,要受天谴的,轻则折寿,重则引来天劫。”
赵闲呆了片刻,心中感觉难以表述。
他本以为殷老头是用通天术法就的陈靖柳,却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若真是如此,这个人情难还了。
大黑马走到了桥上,在雪天中喷了几口白雾。
赵闲吸了口气,翻身上马,将正在蹙眉思索的荆女侠直接拉进了怀里坐着。
荆雪浑身一僵,想要挣脱跳下去,却被箍住了纤腰。
靠在男子的胸口,她颊生绯色,有些不知所措。
“长刀烈马,怀抱美人!”
风雪中,赵闲骑着大黑马在路上飞奔,长声一叹:“可走的越远,便欠的越多,怎么回头啊。”
热气吹拂在耳畔,荆雪只觉的浑身酥麻,细声喃道:“回头做甚?”
“心藏凌云志,纵马笑春风!”
赵闲看着天地间的雪景,响起刚出门时的年少轻狂,微笑道:“回头,去看那走过的风景。”
拽起文来,荆雪有些不明所以,蹙眉道:“刀客都是莽夫,那有你这么文邹邹的。”
“哦?”
赵闲呵呵一笑,凑到女子的耳边:“那我莽一下给你看。”
张嘴咬住的女子的耳垂,大手游移,滑入了女子的裙底。
紧绷的玉腿夹住了那只贼手,滑腻温软。
荆雪浑身猛震,满眼的不可思议,脸上赤红欲滴,本能的一胳膊肘怼了回去。
赵闲闷哼了一声,喉头涌上猩甜,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荆雪猛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回头:“我..我..啊!”
身着罗衫的女子,用力的按住裙底,近乎手足无措的挣扎。
风雪依旧,黑马划过了东郊的雪地。
已经没有了香客,道馆中的道士已经搬走,只留下了老书生夫妇。
大门开着,道家先贤的石像,已经结满了蛛网。
那双眼睛,依旧看着殿外的日月春秋。
远来的游子,再次踏入了道馆的大门,只是这次,他停了下来。
赵闲抬头,注视着这尊石像,平平无奇。
在外面走了一遭,他知道这是道教三圣中,坐在右手边的那个,却不知道名字。
“你再看什么?”
荆雪脸上的潮红退去了许多,依旧难以平复心湖。
袖子下的手仅握,浑身不自在,很想回去换身衣裳。
赵闲一本正经,望着道馆中唯一的石像:“你说,这位道门圣人,会不会也在看着我?”
荆雪抬眼瞧去,轻声道:“道家祖庭三掌教,见过道祖的圣人,你举止粗俗无礼,若是看见定然用雷劈了你。”
赵闲觉得也是,回头头来轻笑道:“那就是看不见了!”
说着,他往荆女侠走了过去。
四下无人的道馆,三教圣人的像前。
荆雪脸色微变,退后几步,急声道:“三教圣人神通广大,万一真能瞧见,我们都得葬身于此。”
这句话,显然是吓唬赵闲的。
九天之上的圣人,怎会在意地上两只蝼蚁的举止。
以凡人的想法,揣摩圣人的心思,是不可取的。
赵闲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牵起了荆女侠的手。
“别!”
荆女侠满脸羞愤,正想用强挣脱走人,却发现被牵着走入了后院。
赵闲面带微笑,说道:“这里是我的师门,作为宗内的大师兄,我自然要带你来长长见识,看一下真正的剑客,是什么样的。”
后院门外,老书生咬着笔杆,正在琢磨如何下笔。
书桌下面隔着一个火盆。
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没人过来后,比以往更邋遢了些。
“铁笔书生慕容千雪?”
老书生浑身一震,几乎是热泪盈眶,坐直身体沉声道:“大道飘渺..渺..你个死小子,还知道回来!”
瞧见了眼前的赵闲,老书生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说道:“青虚那老牛鼻子不知回报师门也罢,还知道带封信回来,你倒好,连个影都没有。”
赵闲笑容灿烂,抬手道:“大道坎坷,难以回门晓命,还请先生赎罪。”
这句‘先生’,是发自内心的。
到外面走了一圈,赵闲才知道,老书生写的真的是好东西,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他。
荆雪虽然不看哪些闲书,却也知道仙人谱的大名。
在剑皇城,这位老先生书中的剑客,可是剑侠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剑客若光有一身武力,和寻常武修有什么区别。
柳飞月那一句:
天高万丈,四海无垠,剑斩日月,独醉吾心。
说出了多少酒剑仙心中的豪气。
荆雪见这本奇书,是面前的老先生所写,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荆雪,见过先生。”
无论那个领域的强者,都是值得人尊敬的,特别是读书人。
老书生站起身,连忙摆手道:“落第秀才,当不起先生,姑娘是来拜师,还是来烧香的啊?”
拜师?
荆雪愣了愣,瞧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赵闲呵呵一笑,说道:“老先生,这是我拐回来的仙子,本就是我御仙剑宗的人,拜什么师。”
老书生脸色一正,抬手道:“师门也没有余粮,朝廷封了山,本君都揭不开锅,你想饿死青竹仙子不成?”
赵闲可知道朝廷没少关照老书生,毕竟是大玥在外的门面。
他呵呵笑道:“无妨,本少爷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改天就来回报师门。”
老书生摸着胡子,满意的点头。
他抬手指向后院:“随便看,反正都是没人稀罕的东西。”
赵闲面带诧异,问道:“老先生的书,怎么会没人稀罕?”
老书生吹着胡子,怒骂道:“上次那糟老头过来,把我的书弄的一团糟,来的人都看不懂。若不是知道孝敬师门,我非打断他三条腿。”
“啊?”
赵闲脸色大变,没想到师门竟然糟了灾。
书楼里可是老书生的心血,若真毁了,赵闲第一个心痛。
他连忙带着荆雪,跑到了后院的小书楼。
一楼依旧摆着几个书架,不过落满了灰尘。
抽出《剑客之气度仪表》,书页上字迹清晰工整,并没有什么变化。
赵闲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就没事。
他抬眼望向二楼,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决,毁了就毁了,误人子弟。
荆雪满眼诧异,没想到铁笔书生还写过这么多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没有打扰整理书籍的赵闲,她缓步走上楼梯。
二楼一改往日的空荡,多了几排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除了一些内修功法,九成都是焦剑招剑诀,什么:《望海楼十三剑》《唐门七剑》《陆剑尘心得》《萧剑一心得》《绝剑仙宗宗主论剑》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种东西,在仙家铺子里卖的都有,专坑初入修行一道的傻子。
荆雪是过来人,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老书生,知道的还挺多。”
荆雪摇头轻笑,随意抽出了一本《望海楼十三剑》,翻开扫了几眼。
赵闲正在擦拭灰尘,忽然感觉到一股强横至极的压迫力传来,小书楼搁置作响。
铺天盖地的剑气纵横,让旁边的闲王府阵法显出原型,笼罩整个雀鸣山。
赵闲大惊失色,连忙往楼上跑去。
刚跨出一步,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没事。”
仙风道骨的殷老头,摆出高人做派,挥动拂尘压下四溢的剑气,感叹道:“宗主骂了我这么久,总算有人能看懂这些东西了。”
让荆雪心神失守压不住身上的气息,定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赵闲满眼骇然,问道:“你写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某个仙子的风月秘闻?”
“老夫是那种人?”殷老头眉头一皱,满脸的不悦。
赵闲想了想,觉得也是,殷老头写不出哪种能冲击人心神的好东西。
瞧见他的表情,殷老头就猜到了七八分,气急败坏的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了解老夫。”
赵闲摆了摆手,轻笑道:“殷老,你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身着青色道破的殷老头,颇为得意的抬了抬眉毛:“没啥,就是问小陆和老萧要了点小玩意,二流剑法,上不了台面。”
赵闲顿时了然,怪不得荆雪压不住心境。
听见‘二流’,他蹙眉问道:“是那种二流?”
自从去了唐家剑池,赵闲对二流的说法,有了很深的了解。
在修行一道,二流是个褒义词,不是什么杂鱼都能自称二流的。
“我不懂剑,小陆说的二流。”
殷老头撇撇嘴,不太满意的说道:“那俩匹夫藏私,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剑,我堂堂御仙剑宗,没有镇场子的剑法怎么行,没骗到一流的,只能靠数量来凑。”
赵闲觉得也是,点头道:“师弟,你凑了多少套剑法?”
听见这句师弟,殷老头呸了一口,不过按入门先后来算,他还真往后排了一位。
殷老头挥动拂尘,冷笑道:“松玉芙现在是我徒弟,你莫要乱了辈分。”
赵闲表情微僵,摆手道:“都是大玥子民,不提这茬。”
“嘿!”殷老头撸起袖子,一副要以修为论辈分的架势。
赵闲连忙服软,赔了几句笑。
殷老头这才消气,轻哼道:“知道长幼尊卑就好,老夫与萧剑一陆剑尘对峙三天三夜,才逼他们交出毕生所学,他们知道的,全在这里。”
赵闲脸色郑重,这句话的含义可不小。
萧剑一观遍天下剑学,才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剑。
而陆剑尘是以通天剑意成道,对剑道的领悟站在最顶端。
这两合在一起,即便只是一两句感悟,也能让寻常剑侠终身受益。
比如对赵闲所说的那句‘人都做不好,修什么仙’,至今仍然让赵闲时刻谨醒。
这座书楼的存在,若是传出去,恐怕能压住剑皇城一头。
赵闲不是剑客,也知道其中的分量,抬手道:“殷老,您对大玥的恩情,赵闲终身不忘。”
“收钱办事。”殷老头随意摆手,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望着两层书楼,琢磨片刻,说道:“这书楼,该叫个什么名字?”
赵闲颇为认真,这可是以后开宗立派的重中之重,认真道:“不如,叫天下第一楼?”
殷老头皱了皱眉头,摇头道:“霸气是霸气,就是俗了点,我看‘雄镇四海楼’不错。”
“不行,这会让人以为是八宝仙师的房子。”赵闲连连摇头。
道馆后院中,老少二人互相争执了许久,没有定论。
最后总算达成了共识,取名这事,还是交给老书生,免得被后辈子孙埋怨祖宗没学问。
很快,一块崭新的牌子,出现在了道馆后院。
殷老头扶着梯子,赵闲站在上面左右调整位置。
老书生摸着胡子,满意的看着亲手书写的三个大字:
听雨台!
侠士如云,意气横秋。
琴心剑胆,温壶老酒。
独坐小楼窗畔,听那夏夜细雨。
轻弹三尺青锋,剑鸣骤起,曰:
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