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河畔,朔元诗会。
十里长街上人头攒动,大半是各郡赶来的文人士子。
风月楼中人满为患,已经扩建的归云阁更是水泄不通。
原本的酒楼,已经把左右几家打通,成了一家规模甚大的园子。
能在杏花河畔占据小半条街,没有点朝廷的背景是不行的。
赵闲初来的时候,见归云阁变样,还有些遗憾。
本着职责去查背后的金主是谁,看有没有做强卖强卖的事情。
结果查来查去,发现背后的金主姓赵,是彭峪郡的老牌望族,和当今的长公主关系匪浅,手笔也大,直接连地带房子一块买了,推倒重建。
赵闲看到这里,很识趣的没再往下查。
再查下去,说不定得把自己关进去。
这间园子,是赵家出资给朝廷修的,赵家是商贾之家,给朝廷的聘礼,总不直接用官银。
归云阁挂在宗人府名下,皇室宴请都在这里,朝廷牵头举办的诗会灯会,也在这里举行。
以前的胖掌柜,还是这里的当家,有了朝廷做靠山走路带风,见了将门子弟再也不用点头哈腰,可以称兄道弟了。
诗会在主楼举行,自然少不了京师第一才子李夏李公子。
龙涧山搬到西边,不能再乱挖里面的玉精石。
李夏调到工部任职,监督修建各种仙家建筑。
她和成彩柔已经成了婚,不过成彩柔待罪之身不好出面,只有他一个人过来。
归云阁的后园中,女子嬉笑声不断,还有不少高门贵子来往。
一间水榭的门口站着黑羽卫守候,里面灯火通明。
赵闲颇为无趣的靠在窗边,看着桌子上的嬉笑嫣然。
屋里很暖和。
陈靖柳褪去了小袄,认真的码着桌上的雀牌,手边放着一大堆银子。
龙离公主身着大红宫裙,旋转着手上的玉质小牌,打量着旁边的女子。
荆雪少有的从书楼走出来,表情凝重,看着面前的东西。
小寒站在荆雪身后,愁眉苦脸,数着手里为数不多的碎银子。
旁边作陪的,是以前茗楼的花魁李旖韵。
身材高大的尉迟虎站在身后,穿着一件不合身的书生跑,搓着手哈哈大笑,将一大堆银子收回来,说道:“都说了让你少赢点,咋就不长眼色。”
曾经能艳满东华的李旖韵,已经成了将军府的少夫人,此时颇为羞涩的说道:“几位姐姐让着妾身,得罪了。”
“无妨!”
龙离公主表情平静,转头道:“当家的,没银子了。”
赵闲招了招手,让家丁小白龙端了盘银子过来,送到了桌上。
荆雪颇为尴尬,想要起身,求助目光望向了赵闲:“你来吧!”
赵闲靠在门框上,摊开手道:“没事,很简单。”
方才见荆雪手生,只是指点了两下,便被一群女子教训的满头包,他那里敢上场送死。
身为刀客,该退的时候,还是要退的。
若不是作的打油诗实在拿不出手,他已经去主楼凑热闹了。
尉迟虎长年混迹花丛,对这个颇有研究,若不是陈靖柳助阵,简直就是在他赵家大公子这里抢钱。
此时,尉迟虎也赢得有些不好意思,悻悻然的走到了门口,笑道:“赵兄,得罪了。”
如今尉迟虎已经进入了黑旗军,虽然他老子是将军,但尉迟虎的一身好武艺在,也没人不服。
经过了一年多的沉淀,他这京城一怂,总算变成了京城一霸。
毕竟能打的年轻人,都跑出去游历了。
“无妨!”赵闲偏偏头,与尉迟虎并肩走向廊道。
两人都走的蛮横霸道路数,体格不相上下。
小寒转眼望去,只觉得两只熊瞎子穿着书生袍,在廊道里横行霸道。
“唉!”
尉迟虎背着双手,显出几分老成的姿态,说道:“快过年了,要是沈雨在肯定更热闹,她手艺最好,陈靖柳都是她教出来的,要是她在,你今天肯定得得把这园子输出去。”
被沈雨威胁了十来年,或许是习惯了。
真就这么音讯全无的走了,尉迟虎经过起初的得意,现在反而有些落寞。
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朋友。
赵闲脸色微黯,没有说知道的消息,只是道:“她一向聪明,吃不了苦,放心便是。”
话虽这么说,可外面是仙人的地盘,一个凡人女子,在聪明又有何用。
站在小湖的走廊边,二人都是沉默不言。
家丁打扮的小白龙,也作出老成的模样,背着手唉声叹气。
外貌只是五六岁的小孩,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尉迟虎抱着胳膊,思索了片刻,说道:“最近关外不太平,鹰爪房死了不少探子,有个叫张宇的兄弟,死前指着镇东关,怕是有人瞄上了大玥。”
赵闲望着满园灯火,语气平静:“有高人说某家盯上了大玥,殷老没能找出苗头,来人隐藏的极深,殿下也只能静观其变。”
已经知道有人暗中窥视这座小福地,但关外天大地大,任何仙家宗门都有可能,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洒出去寻找。
静观其变,暗中提防,是唯一的办法。
“会不会是天梭城?”
尉迟虎琢磨了片刻,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毕竟大玥就处在天梭城的势力范围内。
赵闲回答:“都有可能。”
尉迟虎叹了口气,扶着廊道的护栏,沉声道:“守不住天书峡,大玥,就真的完了。”
赵闲转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挡不住,我也死在你前面。”
尉迟虎撇撇嘴,说道:“能活着,谁会想死。”
赵闲不可置否,转身离开了廊道,前往了主楼旁的一间小院。
园中灯火通明,楼中人声鼎沸。
送走朝庭过来拜访的客人后,年近古稀的老人,杵着黄梨拐杖,看着士子佳人的来来往往。
赵闲取了披风,走到老人的身后,给他披在了肩上:
“老太公,寒冬腊月的,进屋吧!”
赵牧,赵闲的祖父,祁安县赵家的当家之人。
年近古稀,老人的精神尚可,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间水榭中。
三年未见,曾经略显稚嫩的孙子,已经长成了大人。
要成家了。
赵老太公摩挲着黄梨木拐杖,语气平和:“无妨,再看看。”
赵闲站在了上风口,用身体挡着冬日寒风。
他的眼睛,也望着那间水榭,里面装的是他的心。
廊道下方,有书生与仕女琴瑟和鸣,也有文人挥墨伤春悲秋。
老太公赵牧面带笑容,唏嘘道:“真美,我当年,也这么潇洒过。”
话语中没有羡慕。
鹤发白首的老太公,什么都经历过,只是怀念往日的时光罢了。
赵闲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知该怎么接。
生死轮回是天道,可放在亲人身上,谁又不希望亲人长生不老。
人是有私心的。
赵老太公看了许久,才轻声道:“闲儿,知道小时候,为什么带你看那么多烦心事嘛?”
蹒跚学步之时,老太公便牵着赵闲的手,逛遍了祁安县的大街小巷。
猎户打猎,农夫插秧,织工织布,牧童放羊。
乞丐如何熬过最冷的雪天,孤寡幼小如何自谋生路。
犯事被罚的苦役如何生存,低人一等的龟奴如何苟活。
看尽了为人的悲苦。
赵闲微微躬身,说道:“让我知道,最苦的时候该怎么活下去。”
赵老太公点了点头,扶着拐杖,轻叹道:“人活一辈子,就一件大事,生个孩子。功名利禄也好,忍辱负重也罢,都是虚的。”
赵闲点点头,安静听着,没有反驳。
传香火,确实是一件大事情。
不过,赵老太公接下来的话,却让赵闲颇为意外:
“做多大的官,赚多大的名声,或者窝囊下贱,受万人唾骂,世间种种,总有被忘掉的一天。”
老太公看着园中灯火,轻声道:“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后,当最后一个知道我们的人死去,你我便不复存在,只有姓氏和血脉,还能记着我们。”
赵闲摇头,温声回答道:“现在的日子,总要过的。”
“要过。”赵老太公站在寒风中,缓缓点头;“不过,当你留下血脉后,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和子孙后代没关系了,走多高走再远,总会有被人忘记的一天。”
他转过头,看向身材健壮的少年郎:“你我能站在这里说这些话,可又有谁记得祖先曾做过什么事情,叫什么名字。”
赵闲微微蹙眉,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
人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若追溯本源,必然能追寻道天地初开的那一刻。
十代百代之后,谁又能知道祖先做过什么。
留下的,只有一身血脉罢了。
赵闲琢磨了片刻,轻声道:“老太公此言有理。”
赵老太公慈祥一笑,说道:“我赵家先祖,是投奔到大玥的难民,所传家训,也是先祖吃了太多苦难,才琢磨出的道理,人一辈子,无非是咬牙活着,传个香火。”
赵闲第一次听见这个,并不惊奇。
天柱山脉被劈开前,东方十郡总共也没多少人,现在大玥的百姓,半数都是历史上逐渐融入的。
他略微思索,说道:“生而为人,总得活出点意思。”
若留下血脉后便再无念想,人和动物,就没了区别。
老太公摩挲着拐杖,轻轻点头:“所以了,你给赵家留个香火之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能活多久便活多久,不用操心子孙后辈,他们,活的下去。”
赵闲浑身一震,没想到老太公在这里等着他。
想来,老太公已经知道他涉足修行一道的事情。
毕竟大玥最近的动静很大,赵家这么大产业,知道些许消息很正常。
赵老太公这句话,是让赵闲了却红尘,卸下肩膀上的枷锁。
大道朝天,长生不老,怎么能被几个凡人所牵绊。
没了赵闲,赵家照样是赵家,香火不断,就改变不了什么。
“老太公。”
赵闲身形笔直,说道:“您就好好颐养天年等着抱孙子,若我真的一心只想着做仙人,便不是赵闲了。”
赵老太呵呵笑道:“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这是人肩上的担子,做好一个人,不容易。”
赵闲郑重点头:“知道的。”
有些时候,做好一个人,远比做好一个仙难。
赵老太公没有继续劝说,望向小湖边的水榭,轻声道:“荆雪和长公主都是好姑娘,她们生来就是天上人,莫要为了私心,耽误她们。”
赵闲认真说道:“若是到了会拖累她们的那一天,我知道怎么做。”
回应赵闲的,是扫过来的一拐杖。
自幼养成的习惯,让赵闲本能的后跳,直接窜出去几丈远。
赵老太公杵着拐杖,怒声道:“堂堂赵家男儿,岂能连女人都压不住,你小子就是给我爬,也得爬到天上去。”
“知道啦知道啦!”赵闲讪笑着跑上前,连忙扶住老太公。
廊道下的一间茶舍中,熏香迷茫。
红衣小狐狸规规矩矩的坐在棋盘旁,给两个老人家切茶。
陆剑尘坐姿随意,把玩着手中棋子,淡然道:“赵老当家,是个明白人。”
棋盘对面,殷渠正襟危坐,身着道袍仙风道骨,额头却全是汗水,看着棋盘皱眉苦思。
听见他的话,殷老头撇撇嘴:“这小子,多少明白人劝他,还是钻牛角尖,甲子之后亲人故去,怕是要成心魔。”
陆剑尘淡淡哼了一声:“你懂个屁!”
殷老头脸色一僵,抬眼道:“小陆,你说话要尊重些,我在大玥做牛做马的,可都是为你相好和弟子,真把我惹急了,我教训起徒弟来,可不留手。”
小狐狸白丘,细声细气的打岔道:“少爷说过,骂人不对。”
双眸灵气逼人的小狐狸,较之以前已经有了更多的人样。
不再呆板的守规矩,如同学堂中的稚童,开始学着做人的道理。
老琴师气势全无,慈眉善目的转过头,安慰道:“他不算人,爷爷我从不骂人。”
“嘿!”
殷老头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将棋子震的老高。
老琴师眉头一皱,冷声道:“臭棋篓子,你还想耍赖不成?”
殷老头低头看去,方才的棋局已经乱七八糟,他‘大惊失色’的说道:
“哎呀!都怪老夫心境起了波澜,没收住手,罪过罪过,咱们重来一局!”
陆剑尘以‘琴棋双绝,剑开五岳’名震天下,殷老头那里是对手。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撒泼打滚。
老琴师对此也不在意,反正心思就没放在棋盘上。
殷老头将黑白子扫回棋篓,随意说道:“在大玥布局的那一位,是想在南屿洲培养一股势力,现在小福地藏不住被人盯上,可有后手?”
殷老头做了这么多,自然也看出了几分东西。
定然是某家主脉想要在南屿洲扎根,才这么大手笔的打好底子,培养龙离公主。
老琴师淡淡哼了一声,随意道:“领上了路,便要自己走。”
很明显,没有后手。
殷老头皱起眉头,琢磨片刻,说道:“岳平阳年老体弱,我不善杀伐,仅靠荆雪和龙离公主不够,你可还能出剑?”
连他都找不到踪迹,来人必定修为高深,敌暗我明之下,殷老头也没有把握能保住小福地。
大玥,终究少了位独当一面的强者。
老琴师把玩着白色棋子,随意道:“无剑可出。”
殷老头摸着下巴,问道:“手中无剑还是心中无剑?”
“都没了。”
老琴师脸色平静,没有半点留恋。
殷老头脸色苦了起来,琢磨片刻,摇头叹息道:“罢了,这一劫迟早要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夜色渐深,文人世子逐渐散去。
宽大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带着家丁小帽的小白龙,愁眉苦脸的持着马鞭。
朝中的政务繁忙,龙离公主又闭关许久,已经积压了很多折子。
龙离公主在归云阁呆了不久,便先行回了闲王府。
马车上,小寒气鼓鼓的坐在窗边,埋怨道:“李夫人真是的,明知仙子姐姐刚学,也不知道让着些。”
身着碎花小袄,二八芳龄的女孩,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不过那心疼银子的模样,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是我学的太慢。”荆雪再无往日的清冷淡然,眉宇间略显黯然。
到了今天才发现,她除了剑,真的什么都不会,连个凡人女子也比不过。
小寒嘻嘻一笑,连忙凑进了些,安慰道:“少爷说过,人各有所长,下次我们来论剑,看还有谁敢赢咱们家银子。”
说着,她又瞄向了正襟危坐的自家少爷,抱怨道:“少爷,对吧?”
“没错!”赵闲呵呵一笑,回应了句。
不过,荆雪依旧有些失落,坐在马车上,神色恍惚。
赵闲掀起车帘,已经走到了溢洲城东郊,黑夜中乡野幽静。
他想了想,说道:“荆雪,我陪你走走。”
荆雪抬起眼帘,又低了下去:“好!”
小寒连忙招呼家丁停下马车,然后再次启程,先行回了雀鸣山。
官道四下无人,路边有少许积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怎么了?”赵闲拉着女子的手,轻声询问。
“没什么。”荆雪摇了摇头,迟疑少许,又说道:“感觉这里不一样。”
赵闲露出笑容,看着太平无事的山野,问道:“什么不一样?”
荆雪步履轻盈,感觉着手上传来的温暖,柔声道:“这里很好,没有仙人与凡人的区别,我空有境界修为,便显得格格不入。”
大玥朝廷对荆雪十分敬畏,但荆雪知道,只是敬畏她的修为。
换做任何一个元婴境高人来这里,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而她除了这身修为再无他物,来了大玥,竟然生出一无是处的感觉。
行走在山野间,皎洁月光洒落在雪面。
赵闲沉默少许,安慰道:“这就是凡人该有的日子,平平淡淡,想要一枝独秀可以,想要默默无问也没人拦着,这是属于弱者的自由,因为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荆雪柳眉轻蹙,认真思索了片刻,问道:“那我算是高个子?”
赵闲轻笑道:“想当高个子可以,不想当也没有人能强迫,大玥不是一个宗门,是一个小天下,在圣人治下的小天下。”
大玥自开国以来便是书生之国,虽然没有儒家一脉敕封的君子贤人,但儒家,从来都不以战力论高低。
圣人的学问能学到多少,能用到多少,何须他人的认可。
荆雪不是三教门生,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只是认真道:“我是剑客,信奉剑道,身为剑客,便没有在人下面的道理。”
既然来了大玥,这以后便是她的新家。
她再一天,就没人能跨过她对大玥动手。
赵闲眨了眨眼睛,忽的摸了摸鼻子,打趣道:“话不要说太绝。”
“嗯?”
荆雪一愣,难不成她的剑道,出了问题?
身为剑客,若没有一块凌驾众生之上的剑心,如何成道。
疑惑片刻,荆女侠发现身边男子的表情古怪。
那双眼睛,使劲打量着不怎么宏伟的胸脯,有些下流。
她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唰的通红,又转瞬间压了下去。
明明再谈剑道,面前男子却联想到了春闺之中,
荆女侠顿时慌了,拧身便走。
可惜,还未跨出几步,她腰肢就被搂住。
“你别乱来!”
荆雪贴在男子的怀里,表情凝重,双手不知该放在那里。
“我就乱来,你咬我?”赵闲抬了抬眉毛,颇为得意。
双唇相接。
荆雪浑身微颤,手僵在空中,推也不是,搂住也不是。
元婴境的修士,即便是武修,神魂也远强于常人,她还没有失神。
就这样看着面前的男子,眉眼仿徨无助。
婀娜小腰上手臂搂紧了些,舌头撬开了贝齿。
荆雪眸子猛然睁大,用手在赵闲肩膀上拍了拍。
“呜..”
颤音如泣,娇莺初啭,快哭了。
手掌抚过女子柔软腰肢,在背心轻拍了两下,无声安慰。
荆女侠眸中晶莹,生涩的躲避着挑弄,徒劳的挣扎,终是停下了。
罢了,就任他折腾吧。
荆雪闭上眼睛,安静体会雪夜的宁静。
不久后,赵闲独自回到了闲王府。
行走在廊道间,用手揉着还有些疼的腰,表情颇为郁闷。
只不过是觉得站着太累,想把荆女侠放到躺一会看月亮,又没做什么,就被直接摔了出去。
等他站稳,荆女侠早已不见了身形,恐怕也已经回了书楼。
“修为低,就是吃亏。”赵闲感叹了一句。
小院给了陈靖柳居住,这些天他住在闲王府。
正准备去殷老头那里继续论道,却发现寝宫灯火还在亮着。
身着红衣的龙离公主,坐在书案前,认真看着手上的折子。
修建仙家建筑调拨钱粮,不通过户部,直接又典魁司负责,交给长公主批阅。
桌上已经放了厚厚了一摞。
赵闲走到书案前,柔声道:“殿下,还没休息?”
烛火照在女子脸颊上,模样专注认真。
听见问候,龙离公主没有抬头,说道:“你先歇息,我待会过来。”
话一出口,她觉得不对劲,又继续道:“陪你喝酒。”
赵闲呵呵一乐,没有拆穿。
朝廷的事,他不能逾越规矩代为批阅,帮不上忙。
左右看去,赵闲走到琴台之前。
空旷琴音在屋内响起,驱散了冬夜的枯寂。
龙离公主笔锋一顿,转头看去,却见男子端坐与琴台,弹得却是那首市井女子最喜欢的‘鹊桥仙’。
琴音柔婉,带着少许匠气,只能说中规中矩。
龙离公主的双眸中,却显出几分小女儿的满足。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她坐在琴台边,赵闲书案前。
不过,都一样。
男人如水般温柔,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更能沁人心脾。
翌日
晨钟在雀鸣山间响起。
薄雾迷茫,楼台廊宇如处在仙境之中。
龙离公主的闺房内,几个酒坛空空如也。
地上散落着红色亵衣、绣鞋,还也撕碎的男子衣袍。
幔帐垂下,白皙的手臂探出来,摸索地面的衣物。
抬眼瞧去,却发现房间一团糟。
屏风倒在地上,桌上的瓜果散落,妆台歪歪斜斜。
龙离公主轻揉眉心,咬着红唇,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用小衣掩住胸口,身处修长玉腿踩在地面,却又被拉了回去。
“呀!”
龙离公主轻呼了一声,又连忙掩住嘴,望着旁边的男子,脸色绯红。
房间外,宫女缓步走过,稍作停顿,又离开了。
赵闲晕乎乎的撑起身体,看着身下的美艳女子,皱眉道:“怡君,你做甚?”
龙离公主嗔恼的瞪了他一眼:“收拾一下,待会吴教习过来发现,我怎么解释。”
虽然已经有了婚书,也在宗人府归档,但二人未举行婚典。
堂堂长公主,偷偷摸摸与情郎私会,传出去还得了。
赵闲掀起幔帐,天色微亮,屋里却是乱七八糟。
他也记不太清昨晚和公主殿下拼酒之后,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不过看这模样,惊天动地。
赵闲摇头轻笑,放下了红色幔帐,柔声道:“天色尚早,待会再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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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离公主脸色微红,护着胸口轻声道:“让人听见怎么办?”
“别出声。”
赵闲拉开了遮挡风景的小衣,重新扔了出去。
龙离公主紧要下唇,迟疑了少许,还是闭上了眼睛。
大手在身上游移,肌肤润如朱玉。
胸口忽然传来的温热,让她浑身一激灵,忙的抱住了男子的脑袋:
“别..”
放开那颗相思红豆,赵闲没有说话,轻吻着平坦的小腹。
“啊~你..”
龙离公主抓着床单,混圆玉腿紧绷,天鹅般的白皙脖颈高抬,强忍着嘴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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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离公主单手撑着胸膛,嗔道:“早朝会我得过去,不然阁老等急了过来请人,看你怎么交代!”
赵闲还真忘了这茬,只得悻悻然收手,放娘子大人去上朝。
清晨第一缕的阳光洒下。
赵闲来到的雀鸣山的最顶端。
周边山水气运,在大阵的牵引下有韵略的流动。
清晨薄雾还未散去,远方的溢州城露出少许高楼,如云海间的集市。
家丁打扮的小白龙,没精打采的站在旁边,昏昏欲睡。
小寒也是差不多,爬山累了,坐在山顶的小亭子里搓着小手。
赵闲用铲子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晶莹剔透的桃核埋了进去。
站在山巅,看着腊月里有些荒凉的雀鸣山,赵闲有些期待。
山巅位于王府内,下方就是殷老头打造的各色宅院,自山腰往上绵延数里。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里能像步月山一样,千里桃花四季长开,变成真正的人间仙境。
脚步声由远及近,身材微胖的黑羽卫杜庭,小跑着走了上来,招手道:
“闲哥,有个叫许墨的小子,在山脚求见。”
杜庭率领的天究队,曾经是天字头之耻,现在扩充人手后身份才水涨船高,不过喜欢在青楼附近闲逛的毛病还是没改。
赵闲回过神,带着小寒下了山顶,轻声道:“让他去青木观,以后就在那里修行。”
杜庭嘿嘿的跟在后面,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赵闲自是察觉到了,转头轻笑道:“怎么,看上了那家的姑娘,不好开口?”
杜庭尚未成婚,依他现在的身份,取个好姑娘不难。
不过他一向脸皮薄,开不了口也正常。
杜庭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闲哥,我天资不好,也没个想要的师父。胡姐儿给我出主意,让我去外面转转,你看?”
胡兰芝手臂受伤退下来后,在典魁司中安排内务,较之以前清闲了许多。
不过修行中人断了大道,再清闲也难免有些心中失落。
不想曾经的队中兄弟也落个求仙无门的下场,便想让杜庭出关游历。
赵闲略微思索,摇头道:“你出去活不了多久,先跟着殷老学几样本事再说。”
并非看不起杜庭,而是这娃太老实,出了大玥,基本上是羊入虎口。
杜庭诚惶诚恐,连忙摆手道:“我那儿敢劳烦殷前辈。”
殷老头在大玥的地位,可以说是超然于世,连岳平阳见了都几位郑重。
杜庭身为内修,即便有心去请教,也不敢随意开口。
“无妨。”赵闲呵呵一笑,靠近几分,对杜庭小声说了几句。
身材微胖的杜庭满脸诧异,说道:“殷前辈对这些俗物也感兴趣?”
赵闲咳嗦一声,摆手让他赶紧滚蛋。
小寒满脸狐疑,走到自家少爷身边,哼哼道:“少爷,你又教唆别人做坏事,小寒要告诉殿下和仙子姐姐。”
赵闲脸色一正,抬手在小妮子的脑门上揉了下,弄乱了整齐的发髻,沉声道:
“人各有所好,这叫对症下药,不要乱说。”
小寒笑眯眯的整理着头发,嘟嘴道:“少爷说的是,小寒知道了。”
年方二八的窈窕少女,正直活泼的年纪,这句话,那有半点认错的模样。
赵闲也不在意,目光望向东方,很远的地方。
自幼一起长大,最了解赵闲的人,莫过于小寒丫头。
她抿了抿嘴,站在跟前,轻声道:“少爷,洛儿姐姐在外面,会不会想咱们?”
赵闲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远方。
仙凡有别,身居九天之上,就算是想着,也不过是低头看上一眼。
对于凡人来说,根本无法察觉,又怎么去猜她的心思。
极远的东方。
玉瑶洲的南边的小角落,一座小楼腾空而起。
身着月白色衣衫的柔弱女子,坐在书案前描绘着那副山水画。
画卷上云雾缭绕,大红色牡丹和一颗青竹靠在一起,在山河上逐渐显出身形。
小楼下的城池中,一个背负书箱的年轻人,躬身告别。
他的手上,多了一盒棋子。
曾有两位先贤,以天地为棋盘,山河为棋子,在沧海之滨下了半局棋。
执白一方,始终未能落下最后一子,散神魂与天地。
剩下的白子,如今在背书箱的年轻人手里。
这局棋,总是要有人与执黑子的哪一位,下完的。
若是输了。
南宫天洛看向画卷那颗茁壮成长的青竹,声音轻灵柔美:
“就得你们,掀了这张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