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朵拉出发时,卡尔马亲自出城饯行,阿黛拉心事重重,身边的贴身侍从也不见踪影,他看在眼里,有些惊讶,扶阿黛拉上了马车,他小声说道,
“你的仆人都跑了,你居然没有选择离开。”
阿黛拉看着他的脸,有些令人不适应的,卡尔马脸上竟然挂着坦诚的关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许——”
“人总会犯错,对吧,急功近利,总想给家族挣些功名。你太年轻,可惜,祝你好运了,小姐。”
卡尔马退后两步,露出了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路边摇手送别。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徐徐前进,渐行渐远。
“果然是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阿黛拉倚在座椅上,什么都不愿想。
帝国东西绵延数千里,从刚朵拉到菲欧利斯,至少要半月。护送阿黛拉的车队走走停停,经过无数村镇和城池,渐渐在阿黛拉心中勾勒出一个古老帝国的图景。
菲欧利,一个古老的名字,它的历史要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比北方龙裔的赤龙王朝还要早。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众多小国纷争不断,凯撒·迪菲欧利从达利斯城发家,以人神之子之名,征服了周边数国,成立了最早的菲欧利帝国,而凯撒也成了菲欧利的第一任皇帝。之后百年间,数任精明的帝国皇位继任者吞并了南大陆的大部分小国,最鼎盛时期,帝国几乎占据整个南方,现在的狼国,安瑞亚、克劳迪亚,瓦尔登和奥加雷尔北部,龙国南部,整个维斯利安都曾是版图的一部分。
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自然难以维系领土,但仍然依靠强大的影响力仍延续了长久的辉煌,直到七百年多前才开始分崩离析。
七百年前,狼国因为宗教问题独立,三百多年前,维斯利安在帝国与龙国潘德拉贡王朝的战争中成为中立地区,最终化身新的维斯利安公国。
五百年前发生了一场动乱,宛如火星落入油池,把长久以来帝国的民族矛盾瞬间点燃,一直到两百多年前,帝国内乱不断,克劳迪亚、安瑞亚等国和地区在这段时间纷纷或独立或投靠他国。
最终,雄狮只剩下躯干,现在这个新生的菲欧利帝国,人称新帝国,在风雨飘摇之后,勉强维系住最后的荣光。菲欧利,依旧是一个响亮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每晚投宿时,阿黛拉被护送的侍卫禁止外出,就在住处的窗口远远眺望着帝国城市的夜景,玛瑙杖学院历史课上关于帝国的抽象文字和词句,一点一点变成看得到碰得到的场景,这种感觉很奇妙。很大程度上,弥补了阿黛拉等待刺杀时失去的耐心。
帝国人的食物比龙国丰富的多,建筑也更多样,既有熟悉的影子,也有异域风情,有东方,有西方,多民族糅杂,又有着人为控制的平衡。
肉眼可见的底蕴之下,阿黛拉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凉气息,日落后就地歇脚时,在残阳的映衬下,尤其如此。规规矩矩的街道,盔甲生锈的卫兵,被风雨侵蚀得发黑的人神雕像,帝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到处散发着腐朽陈旧的气息。
三天,五天,十天,离菲欧利斯越近,阿黛拉越感到不妙。她只希望帝国人能尽快动手,给她省一些时间。
1月27日,阿黛拉听到了窗台外翅膀扇动的声响,是丽兹,带着莱托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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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拉小姐
你离开后一星期,我已经把剩下的一切安排妥当,我在这里的职责终了,可以安心的离开。
所有下人被我遣散,我做了一番煽动,让我们的退场在帝国眼线的眼里像是个人行为。终焉堡现在是两个老猎户的家,他们很固执,不在乎帝国人会对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刚朵拉安插的眼线还在,我命令他们继续坚守职责,监视帝国的一举一动,收集所有渠道的消息。我在下面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列举出来,如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调动他们,就用这封亲笔信。当然,你的身份还是要保密,即便对他们。
刚朵拉西门老树街第三排红顶的房子,住着……
……
以上。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点牢骚。
你知道,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派我来帮助你并非随意之举,他成为女王之臂后,魔法部的事务抽不开身,他想把我培养成接班者,他希望我能尽快提升个人能力。我迟迟到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在此之前,我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气愤,并把这份怒意发泄到你们身上。
除此之外,我在我们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发现了自身的局限,也许你们对此更深有体会。我在上层的圈子里呆了太久,我从小都对平民出身的人抱有蔑视性的怜悯,这种扭曲的偏见在刚加入你们时,体现的尤为明显。
即便是你,从洛夫克拉夫特先生那里听闻你的遭遇,以及在贤者山谷的那场会面,都没能让我重新认识你。我觉得你们不过是受命运眷顾的普通人,始终带着血液里的低贱。抱歉用这个莽撞的词,这的确是我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我现在对此深恶痛绝。
我不会道歉,那没有意义,影响已经造成。我曾经宁愿把巨龙当作主人也不愿辅佐你,后来也是因为领悟了先生的用意才全心全意的施展才能。此前我的所有表面工作,更多的是一种自认高贵者的炫耀。
你和伊莎贝拉多次让我怀疑自己,但真正击垮我内心的,还是你最后的决定。也许你以为我会感谢你,是的,我确实感激不已,但我同时视之为一种羞辱。这种羞辱或许是有益的,它撕掉了我曾经自以为是的面具,以及蒙在我眼睛上的阴云。
我没有回赠你礼物,临行前,我也没有说什么。原谅我的呆滞,这真是极大的失礼。我在终焉堡的地窖里给你留下了,你若回来,会找得到。
我必须承认,与你的相处是一段美妙的时光,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些事情,向先生和女王陛下陈述我们共事的经历时,我不会因为自尊避开这些事实。但这时光太过短暂,我尚未完全找回自我,就已经结束,如果未来有机会,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这是我欠你的。
我衷心希望你和伊莎贝拉小姐能走得更远,实现你们的愿望。无关血统,你们会是改变时代的人。
巴瑞亚·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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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拉看了好几遍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尽管这可能是阿黛拉读过的最拧巴的信,但,感情至少是真挚的,也符合莱托的性格。
“真不是个坦率的人,法拉小姐怎么看上他的。”
放下信,阿黛拉看着天上的冷月,那些陪伴自己的人都已远离,现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熟悉又陌生的孤独,又爬上心头。她想和姐姐说话,每每聊到深处,都觉得像在自言自语。记忆的重叠使她们更像是一体的,而非独立的思想,至于魔域的十年经历,姐姐不是遗忘,就是含糊其辞。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阿黛拉一边摸着丽兹的头,一边对着远方轻叹。
“咕咕。”
丽兹叫了一声,张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似乎在表示无奈。
第二天,阿黛拉猛然发现队伍经过了珍珠河的支流——黑珍珠河,这意味着她距离菲欧利斯只剩下一百多里,即使走得慢,也只有约三天行程。阿黛拉开始慌了。
第三天,无事发生。
第四天,无事发生。
第五天中午,阿黛拉已经能看到闻名大陆的帝国奇观——瑞恩神殿的金色穹顶,她扒在马车车窗上,两眼瞪得浑圆,反复琢磨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
“完了,完了,不应该啊……”
“帝国人没理由不杀我啊?这到底……”
“我居然平安抵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