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火星探路者们跟地球进行了一次通讯,他们详细询问了恐怖袭击之后的情况,并表达了对这次灾难的关心。
最后,他们提出了想跟亲友即时视频通讯的请求。
度秒如年般的漫长等待后,火星探路者们收到了回复。
从地球传来的消息称,目前的临时通讯通道的带宽不足以支持即时视频交流,想即时交流的话,只能用文字或是简短的语音,视频的话,可以发送录制好的视频文件,但这需要花费大量的传输时间。
请求被打回了一半,这让火星上的九个人情绪都很低落。
在‘通讯迟滞’的催化下,对ESA产生的猜忌就如木马病毒一般,从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扎根在了他们的大脑中。而即时的文字语音交流就像是过期的杀毒软件,作用不大。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文字,还是语音,都是可以造假的。
几天后,他们收到了ESA的发来的消息,称已经接将他们的亲友都接到通讯指挥中心,即时文字通讯的准备工作即将完成。
之后在进行即时文字交流的时候,火星探路者们没有办法让自己停止怀疑对方的身份,对方到底是自己的亲友,还是ESA的人伪装的,他们不知道。
在这期间,火星上的三个小基地内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尤其是每次等待回复的时候,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让人感到窒息。
荧惑1号里,沈星宇终于还是没扛住,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感觉有点像玩网游,那还是上学的时候吧,网游特别火,我也赶时髦在游戏里找了个情缘,呵呵,”沈星宇干笑着,“在面基之前,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整天跟你撒娇的情缘是萌妹子还是抠脚大汉。”
为了让气氛不太冷清,安一勉强笑着接了一句,“薛定谔的情缘?”
沈星宇长叹了一声,“是啊。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把游戏里的网友当成雌雄同体的生物了。”
“说实话,”江修在跑步机上哼哧哼哧地跑着,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实话,我以前装过萌妹子……”
沈星宇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去,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嘿、嘿嘿……黑历史不提也罢!”江修摇手,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想当年,要不是为了不掉星,老子才不会干这事儿!”
沈星宇也嘿嘿笑了笑,“来,卖个萌试试。”
“滚犊子!”江修骂了一句,继续把心思放到了跑步上。
“我们可以用暗号试试。”安一打断了二人的扯淡。
“暗号?”沈星宇一怔。
“比如聊聊只有我们跟亲友知道的事情。”安一说。
“噢……如果对方是ESA的人冒名的,那一准会露出马脚!哎,我是不是迟钝了,怎么没想到!”沈星宇眼中放光。
“我先试试。”安一说着,开始在通讯栏里打字,另外两人也都立刻站到了安一身后。
他们知道,安一这条消息是给嫂子白捷发的,于是就想假公济私八卦八卦。安一也没阻止他们,因为这条消息传回地球,肯定会被不止一个人看到。
安一之后,沈星宇跟江修写消息也用了‘你还记得×××时候发生的×××事情吗?’这样的回忆煽情句式。
等待回复是让人焦躁的,但同样也让人充满期待。
当接收到从地球传来的信号,三人都拥到了屏幕前。看着回复,三人像呼吸到了地球的新鲜空气一样,浑身上下都精神了。
因为回复完全契合他们的期待!
不过安一也没有彻底放下心,他立刻在火星群里向另外两个基地分享了经验。一个多小时后,尼克号跟斯瓦洛格号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跟他们进行即时文字通讯的就是他们的亲友,ESA并没有欺骗他们。
这次即时通讯,成功地让火星上的九个人消除了对ESA的猜忌。九人心态大为好转,之后在进行各项实验工作的时候,效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一段时日之后,地球发来的视频问候文件被火星中继卫星通讯网成功接收,火星上的九个人看完之后,就彻底否定了‘ESA搞阴谋’的想法。
但,好景不长……
就像离离原上草一样,即便被野火烧尽,春风过后仍会再生——
他们开始怀疑各自的亲友是在ESA的胁迫下跟他们通讯交流的。
猜忌再次占据了九人的大脑,而这次,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去消除大脑中的这个‘木马病毒’了。
经过讨论,他们决定给‘火星群’做加密处理。虽然他们知道这个‘通讯群’只是火星上的一个局域网,除了他们三方,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群内的通讯内容,但他们还是给这个局域网上了一道保险,因为他们怀疑,ESA可能安装了秘密的监控系统。
在跟地球ESA的日常联系中,他们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冷漠。从一开始还会感谢ESA的嘘寒问暖,到后来几乎停止了情感方面的交流,只是在传输科研数据的时候在文末加一句‘请注意查收、收到请回复’。
ESA安排亲友跟他们即时通讯,他们也开始变得不像以前那样热情了,几次通讯下来,他们甚至会主动提前结束交流,甚至到后来,他们直接说出了他们的猜忌,并直言让ESA不用再演戏了。
他们收到了ESA的辩解,但他们不信。
他们还收到了ESA的判断与建议。
ESA的原文是这样的——
【“我们的心理团队怀疑你们的压力太大,在患上幽闭恐惧症的同时,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你们经历过‘闭关100天’的适训,所以你们应该知道这两种心理疾病。我们会分配更多的通讯时间给心理团队,让他们给你们进行更多的心理疏导。同时希望你们按时吃药,以缓解抑郁。】
“我们真患上幽闭恐惧与被迫害妄想症了?”在火星群里,9人对这个问题展开了长时间的讨论,结论就是非常有可能,但有一点,他们完全没有自杀倾向,相反,他们的生存欲望特别强烈,这跟‘抑郁’的症状不太一样。
他们开始吃药,并试着接受来自ESA的心理疏导。
但是没用。
吃药让他们觉得不舒服,而心理疏导就像是一根既锈又钝的铁杵,完全扎不进他们坚如磐石的内心。
终于有一天,他们通过讨论并决定了单方面断绝跟地球的通讯,包括‘不再向地球传送任何科研数据’、“不再接受所谓的心理疏导”、“不再进行即时通讯”,他们唯一会发送的数据,只有‘生命体征数据’。
在对地球发送的最后一次通讯信号中,他们表示,‘如果地球方面想要科研数据,那么,请持续空投补给。’
这条割袍断义的信号发送出去之后,荧惑1号、斯瓦洛格号、尼克号通过‘火星群’紧紧地抱成了团,他们互相安慰,互相取暖。
不过,他们终究都没有进行物理接触,因为他们觉得ESA有句话还是对的,‘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如果都搬到一起了,遇到了危险,那就全军覆没了,分开的话,遇险时还能相互救援。
他们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地球ESA的回复——ESA保证会持续空投补给,并表示如果有困难需要远程协助,那就立刻发信号,不要犹豫,2022年火星窗口期,回程飞船一定会发射!
他们没有理睬。
这一刻,他们注意到了日期,2021年11月11日。
他们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没有度秒如年的感觉了,相反的,他们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简直就是白驹过隙。
他们后知后觉,原来在他们的心中,从决定断交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再是地球人了,而是需要靠地球人的接济才能活下去的卑微的火星人。虽对地球有期待,但已经没有了回地球的意向,所以,也就没了度日煎熬的感觉。
安一在最后的通讯中夹带了他这十个月来的日记,其他八人也有类似的举动,都是写给亲人好友的。只是安一的有所不同,他给自己的日记加了个密码,他知道这防不住外人,但他还是加了,他在日记的最后也写了他给日记加密的原因,原文不长——
亲爱的,在我们恋爱的那个年代,网络上有一个词特别流行,
这个词会出现在两个‘领域’,
一,非主流。
二,OUT,落伍、过时。
你肯定知道,这个词就是火星。
那些乱七八糟的繁体音替非主流文字,就是火星文;如果你OUT了,就会被称为火星人。
我知道,我用的这个密码提示早就过时了。
但我还是用它了。
因为我在火星对你的爱与思念,也将一如既往,就如当年我用这个密码提示跟你表白的时候一样。
当然,用这个密码提示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是火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