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宣毕,崔亮率群僚再拜顿首,山呼万岁。狄仁杰将圣旨合起,交到赞礼官手中道:“众位平身!”
众官起立。狄仁杰缓缓坐在了伞下的交椅上。崔亮率众僚再次跪倒:“扬州刺史崔亮,率众僚属参见黜置使大人!”
刚刚狄仁杰是代表的天子,崔亮等人是拜的圣旨。这次是扬州众僚拜见上官,狄仁杰代表的就是他自己。因此狄仁杰起身道:“众位免礼!”
然后一指曾泰和封可言道:“这位是江淮都察使曾泰大人。这位是工部侍郎封可言大人。”
崔亮率众官见礼,而后独自趋步上前道:“久闻狄公英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狄仁杰微笑道:“崔大人太客气了。”
崔亮躬身道:“阁老,卑职为您介绍扬州众僚。”狄仁杰点了点头。崔亮一指吴文登道:“这位,扬州长史吴文登。”
吴文登赶忙施礼。狄仁杰还礼道:“吴大人免礼。”崔亮走到另一紫袍官身旁道:“这位,司马陆正。”
狄仁杰微笑颔首。崔亮来到了杨九成面前道:“这位,扬州漕运使杨九成。”杨九成恭敬见礼。狄仁杰望着他冷冷地道:“杨大人,本阁可是久闻大名啊!”
杨九成一愣,吃惊地抬起头来:“啊?”崔亮心中暗吃一惊,赶忙上前一步岔开话头:“啊,阁老,这位是法曹朱大人”
他将身后的僚属为狄仁杰一一介绍,而后道:“阁老,卑职已将刺史府腾空,作为黜置使行辕,请阁老驻跸。”
狄仁杰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崔大人。”崔亮道:“这都是卑职份所当为,不劳阁老介怀。哦,对了,日前听闻阁老染疾,不知已痊愈否?”
狄仁杰道:“多承记挂。区区小疾,已然痊可。日前劳动崔大人亲身探视,狄某感激之至。”
崔亮笑道:“卑职不过是略尽人事,何劳狄公致谢。还有一事要向阁老禀告。”狄仁杰道:“何事?”崔亮道:“扬州城中有一位朝廷勋略颖王元齐。”
狄仁杰一愣:“啊,对,对。这位颖王在平定徐敬业谋反时为圣上出了大力,是本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怎么,他今日因何未到啊?”
崔亮道:“是这样。昨夜接到黜置使大令后,颖王派人给卑职传信,说阁老代天巡牧,他本应亲自前往码头迎接,然半月之前,他感染麻疹,至今未愈。阁老也知道,麻疹极易散播,故此,颖王深恐对大人健康不利,因而未敢前来。”
狄仁杰微笑道:“颖王真是细心之人。罢了,曾泰呀。”曾泰赶忙上前道:“大人。”
狄仁杰道:“回去后,以我的名义具帖,问候颖王。”曾泰道:“是。”
狄仁杰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下站众僚,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诸位都知道,本阁此次奉圣谕提调江南,乃为查察邗沟覆船大案而来。两年来,邗沟屡发覆船之事,数百万石官盐无踪,运河梗阻,盐运不兴,圣上甚为忧虑。前次,工部水部郎中李翰大人奉谕赴扬查案,却在离开山阳行馆之后与一干护卫离奇失踪,此事为邗沟覆船案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站的崔亮与吴文登、杨九成对视了一眼。只听狄仁杰继续道:“而且,据本阁所知,迄今在邗沟翻覆的都是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队。盐船翻覆后,官府派船前往出事地点打捞,奇怪的是落水的官盐竟然全部消失无踪”
此言一出,杨九成登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狄仁杰的目光正望着他。他赶忙低下头去。旁边的崔亮和吴文登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狄仁杰道:“不知情形是不是这样的,漕运使杨大人?”杨九成赶忙出班道:“卑职在。”狄仁杰道:“邗沟渠段归扬州漕运使该管,事发的种种细节,杨大人应该最清楚。”
杨九成轻轻干咳一声道:“啊,是。事情确如大人所说。”狄仁杰道:“扬州刺史崔大人。”崔亮赶忙出班:“阁老。”
狄仁杰道:“如此重要的情况,崔大人在给阁部的回文中为什么没有提及?”
崔亮登时语塞,顿了顿才道:“这,是,啊,卑职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个情况的,故而未曾及时上报。是卑职办事疏忽,该当责罚。”
狄仁杰冷冷地道:“是疏忽,还是刻意隐瞒啊?”崔亮猛吃一惊,抬起头来道:“阁老,卑职万死不敢隐瞒真情,此事卑职是按照漕运使杨九成大人上报的移文一字不漏地抄送阁部,望阁老明察!”
狄仁杰道:“哦,那就是说,是杨大人在隐瞒真情喽?”杨九成不满地看了崔亮一眼道:“阁老,卑职有下情回禀。”
狄仁杰用手一指道:“说。”杨九成道:“邗沟自前隋炀帝大业年间开通,至今已近百年,日久失修,河渠壅塞,水下淤泥沉积,暗礁丛生,翻船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此之前,邗沟渠每年都要发生多次翻船事件,只是这一次盐船屡覆,这才上达天听。”
狄仁杰冷笑道:“哦?好一番说辞。邗沟年久失修,翻船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记得,邗沟两岸有数千纤户,他们领受朝廷发给的护漕饷,应该就是负责修葺渠段、疏浚河道的吧?再有,朝廷每年拨给你的几百万两护渠款又是做什么用的?”
杨九成道:“大人,那些纤户刁猾顽劣,拿着朝廷的饷钱却贪懒耍滑不肯出力。至于那点护渠款,对于邗沟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就不够用”
砰的一声,狄仁杰狠狠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厉声喝道:“可这几百万两银子却够尔等挥霍享用,骄奢淫逸!”
杨九成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来。崔亮倒吸一口凉气。下站众官个个目瞪口呆。狄仁杰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来问你,护漕官王周是你的下属吧?”
杨九成咽了口唾沫道:“正,正是。”狄仁杰道:“此贼率属下衙役在神都洛阳公然戕杀告状的纤户。被捕后,他供述是你命他将告状的纤户们抓回扬州。每年朝廷拨发的护渠款,都被尔等瓜分殆尽,还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养廉钱!而发给两岸纤户的护渠饷则是被尔等三钱抽一,到最后干脆拒绝发放,这才致使纤户们赴扬要饷,激发民变!”说着,狄仁杰从袖中拿出王周的供辞掷在杨九成面前道,“这是王周的供状,你自己好好看看!”
杨九成捡起供辞,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登时大变,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高声道:“阁老,此乃王周的一面之词,怎能取信?不错,这些事情都是王周一人所做,眼见事发他便将责任推到卑职身上。阁老不信,便将王周传唤到堂,卑职与其当堂对质。”
狄仁杰望着杨九成,冷哼一声道:“数百万两护渠款被私自瓜分,竟然会是王周这个小小的九品护漕官一人所为?这番话恐怕说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相信吧?杨大人,你以为本阁可欺吗!”
杨九成登时语塞,结结巴巴地道:“卑,卑职不敢。”狄仁杰冷冷地道:“而今,王周已被人杀死灭口,恐怕无法前来与你对质了。但就凭他亲自签供画押的供辞也足以将你送到三司鞫问。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杨九成浑身一颤道:“大人,这些事情卑职确实不知,望大人明察!”狄仁杰望着他冷冷地道:“此事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杨九成揩去额头上的冷汗道:“是,是。”狄仁杰道:“还是那个问题,请杨大人回答:为什么在邗沟翻覆的都是江淮转运使的运盐船队,而其他船只却通行无阻?”
杨九成忙辩解道:“大人,这不过是个巧合,是意外,卑职也无法解释呀。”狄仁杰道:“巧合!意外!?巧合达十数次之多,那就不是巧合了,当然更谈不上意外!这一切恐怕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吧?”
杨九成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满脸无辜地道:“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呀?”狄仁杰冷笑道:“从何说起?就从那些落入水中,神秘失踪的官盐说起!”
杨九成的脸色变了,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些官盐是是被水下的暗流卷走了,也许是融在了水中。每次覆船后,卑职都亲自率人前往打捞,可可什么也没捞上来。”
狄仁杰冷笑一声:“事发几日之后再去打捞,你当然什么也不会捞起,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杨九成浑身猛地一颤,目瞪口呆地道:“捷,捷足先登?这,这”
狄仁杰双目死死地盯着他道:“这什么?难道本阁说错了!”
杨九成咽了口唾沫,紧咬牙关道:“卑职不懂大人的意思。”狄仁杰眼中射出两道冷森森的寒光:“我来问你,你为何不在盐船翻覆的当夜,或第二天便率人前往事发地点打捞,而要等到几日之后?”
此时杨九成的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所措地道:“大,大人,卑职得知覆船的消息已经是在几日之后,这,这才”
狄仁杰打断他道:“身为漕衙主理,治境发生如此大案,竟在几日后方才知晓,我看你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杨九成浑身颤抖,冷汗滚滚而下。狄仁杰紧紧逼问道:“我再问你,盐船每次所载官盐达数十万石之多,是什么样的暗流才能将其全部卷走?而且,如此大批官盐装在麻包之中,要多长时间才能融化在水中?”
杨九成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这,这都是冥冥之中的事,卑职怎能知道啊!”
狄仁杰凛然道:“尔身领漕运重责,发生如此重案竟然一问三不知!你知道吗?就凭这一点,本阁就可以将你当堂免官!来人!”
两旁的执事官踏步上前道:“在!”“扑通”一声,杨九成双膝跪倒,连连磕头道:“大人,大人,邗沟覆船实属异事,不光是卑职难明原委,就连前来查案的李翰大人也因无法查明真相,求大人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