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爆般的惨烈咔咔声,就像火星四溢的烈焰高燃声。
狰狞的火光跃动在林展辰漆黑的眼眸里,像是一把泛白的冷刀,刀尖晃闪,漠然地抚过每一根神经,恍若在弹奏一支疯魔、凄冷的琴曲。
林展辰直接无视了那只被攥紧的手,跨身上马,反骑到梁伟的身上,把他压制在自己的身下,发疯似地擂起另一只手,握紧成拳,用力地砸在梁伟的脸上,骤然间发起了狂攻!
狠辣至极的拳劲,野兽般的蛮横,他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那样,先是一拳打在了梁伟的眼眶上,皮下被砸出了瘀血,青黄不接肿成一块。
一波未息,一波又起,陷入了疯狂的林展辰没有就此收手,又是用力地一拳直追下去,砰地打碎了梁伟的牙口,登时打歪了这个家伙的头颅,口沫被击得横飞出去,嘴角撕开,血流如注。
气氛似乎越发地不对,血沫的腥气飘散在风里,就像一杯微漾的红酒,迷醉的感觉四处荡开,仿佛蒙蔽了每一个人的心智。
林展辰的拳击越发地用力了,每一拳都在往死里地打,轰烈拳风下,那张青肿的脸,却没有喊疼,也没有哭啼,反而阴冷地哂笑了起来,就像一具神经枯萎的骨架,根本察觉不了疼痛。
迷离的怪笑声穿过黑色的牙洞,幽幽地从梁伟那深渊般的口腔里吐了出来,他的眼神诡异,森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眼前那张渐渐扭曲的脸,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同类,又像是在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咔咔的骨裂声越来越响了,清脆而零碎,剧烈的疼意无上限地增长,从弓曲的拳头传遍整具身躯。
林展辰再也忍不住体内咆哮的剧痛,哇哇地叫了起来,擂下的拳头,紧跟着越发地狂妄,也越发地无序,就像一只发疯地野马,失控地疾走,横冲直撞!
又是一拳,林展辰打崩了梁伟的嘴。
这个脸色惨白的男孩失力地张大了嘴,下巴被林展辰一拳打脱臼了,就像一件可有可无的挂件一样,低低地垂了下来,失去了支撑。
但他仍旧在笑,怪异的笑声随着狂野的拳击,逐渐变得癫狂,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像是在抽搐,又像是在兴奋。
他仿佛兴奋得不能自已,漆黑的眼珠里爆发出贪婪的强光,他无比贪婪地注视着这个挥拳的人类,恨不得一头钻进这具即便崩碎的容器里!
扭曲的字节,狰狞的音符,炽烈的吼声,顷刻间,响彻整条林荫小道,铺满地面的绿叶哗哗地翻起,就像受惊的飞鸟,惊慌出逃。
炸裂般的杀意,无形地泛滥着。
“林展辰!停手!快他妈的停手!”李沐艰难地支起身子,扯着嗓门咆哮,“你这哪里是要救他!你分明是要杀了他!”
林展辰没有理他,仍在自顾自地打,鲜血、吐沫、裂齿、鼻涕,眼水,各种浓稠的体液与组织,被无止境的暴力强行搅合在一起,然后再被一拳砸飞到空中,经过柔和的光线,溅满了一地。
彷徨之中,李沐甚至觉得,林展辰打的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块浸满水的海绵。
很快,李沐就绝望了,他发现任由他怎么玩命地大叫,林展辰都已经听不见了,似乎在他与他们短短的几步距离之间,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出血腥的悲剧已经慢慢接近尾声了。
他只是一个无知、无能的看客,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悲剧的落幕,看着失控的同学暴打另一个失控的同学,就连嘴都插不上,更不要说阻止他们了。
仿佛他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就如一杯曲终人散后的清茶,茶水清苦,无人问津,就像是被遗弃了那样。
对啊,人都走光了,那他这杯茶的存在意义,也就没有了。
忽然,一阵雄浑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面戴加粗黑框眼睛的男人迈着大步走来,坚硬的鞋底咯咯咯地磕在路面上,发出坚硬的响声。
紧接着,又一声沉闷的雷声骤然震起,悲剧似乎因此发生了转折。
晴空霹雳,湛蓝的苍穹上,蓦然间坠下一道苍龙般的惊雷,笔直地劈向这条树叶笼罩的小道,就像一把圣灵之剑直插大地。
落地后,轰烈的白光瞬间泄开,如潮般涌出,填满了整条道路,强烈的白光之中,李沐瞪大了惊悸的双眼,清晰地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道狰狞的鬼影被汹涌的白光硬生生地挤了出来,被蹂躏,被抹杀,无声地咆哮着,挣扎着,直到形销陨灭,就像被橡皮擦掉那样,凭空消失。
有一种迷醉般的眩晕感出现在李沐的脑子里,天旋地转,浩瀚的天穹仿佛在这一刻开始极速地转动了起来。
所有断开的命运轨道都被重新驳接,移向另一个方向,继续向前延伸,恍若无事发生。
冥冥之中,李沐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这个世界是死的,周围的所有人和事,都是虚拟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此时此刻的他,才是真的。
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主角,仿佛唯有洞悉真相后的那一刻,他才算真正地活着,存在着。
或许,他只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梦,走在一条荒凉的轮回轨道上,路过一个又一个梦游着的,永不会苏醒的同胞,踽踽独行着,去往下一个重复的轮回。
下一个,无穷无尽的下一个,没完没了,就跟树上的蝉鸣一样。
....
忽然之间,世界像是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又像是变了点什么。
那颗被轰烂的芒果树被修复了,完好如初地直立在水泥道的边缘,默默地筛选着阳光,数十年如一日。
梁伟和林展辰的伤口也没了,阳光打落在粗粝的水泥地上,映出一条条细小的沟痕,以及干燥的水泥色。
那辆被搁置在地面上的变形自行车,则变回了原本的模样,静静地放置在一棵芒果树边旁,仿佛主人只是稍稍离开了一段时间,马上就会回来把它骑走的。
“梁伟!林展辰!”男人远远地厉声大喊,“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马上给我停手!学校是让你们来学习的,而不是让你们来打架的!”
他的步子很快,两步并作三步,奔跑如飞,一下就赶到了案发现场,把林展辰和梁伟捉了个现行。
他一把拽过林展辰抡起拳头,继续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非要闹得这么僵么?大家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伤了和气,每天都要对着同一张臭脸,不难受么?”
李沐愣愣地望着这个男人,心里有点抓狂,不知所以。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
弱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局促不安。
李沐在一愣,傻傻地望着那个道歉的男孩,阳光照耀下,那张胆怯的脸,罕见地多了几分凌厉和坚强,他几乎都要认不出这个原本怂得要死的家伙来了。
“你为什么要打他。”
车小育问。
“因为不服气,”梁伟松开了林展辰的手,淡淡地说,“他欺负了我的朋友,仗着自己的家势,问我朋友要保护费,所以我要来找他算账。”
“哼,不就那几个破钱么,谁他妈稀罕你的那点钱,”林展辰不耐烦地拍开了车小育的手,趾高气扬地说,“我告诉你,咱俩没完,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弄死你这**崽子!”
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双手抄兜,作势要走。
“林展辰!你给我站住!”车小育当场沉下脸,喝住了掉头走开的林展辰,“你难道当老师是摆设,当老师的话是耳边风么?!”
“车小育,你几个意思?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林展辰冷冷地笑,“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没点数么?不知道我爹是谁么?”
“我告诉你,我喜欢打谁就打谁,”他冷冷地瞥着男人,讥讽地笑,“就跟我老爹一样,他喜欢给谁评奖,谁他妈就是今年的十佳优秀教师!”
说完以后,他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人去追他,也没有人继续喝止他,仿佛就跟他说的一样,他在这座学校里头的地位,就像斗地主里头的王炸。
场内一下陷入了沉默,梁伟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看向车小育,男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却默不作声,只是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暴绽。
“老师...”
梁伟试探地说了一句。
“别老师不老师的,”车小育粗鲁地打断了他,声音淡漠地说,“我们也不是很熟,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出了学校,就是路人了。”
“老师...”
梁伟欲言又止。
“起来吧,跟我回办公室写份检讨书,晚些时候,跟你爸妈约个时间,我们一齐给林展辰赔罪,毕竟是你先动的手,怎么都是你有错在先。”
车小育默默地转过了身,原路返回。
高耸的背影衬托在摇曳的树荫底下,显现出一种深重的黑色,像是涂满了浓墨,梁伟快步地跟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路面平坦开阔,那辆上了年头的自行车忽然黯淡了几分,像是失去了主人。
它的主人走了,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纤细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树梢上的蝉鸣仍在没完没了地叫着,中间夹着些噼啪的声音,以及轻微的打斗声,有点清脆,又有点怪异,但李沐没有过多留意。
经历了这些,就算天上忽然掉了个E.T下来,他估计也不会感到多大的新奇。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荒谬嘛,一点都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