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又来了。”
晚风渺渺,少年的声音透过熏人的暖风,显得格外的低沉。
“它们?”米娅楞了一下,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声音很淡,却带着些微的诧异,“你是说,他们集中出动了?还是,各有目的?”
从那面壳型的高墙矗立在这座城市以来,那帮潜藏在暗流之中的鬼祟家伙们从来都是单独行动,少有配合的迹象可寻,曾几度甚至让他们认为,这帮家伙们不过是一堆孤魂野鬼般的存在,不存在任何的组织纪律性。
但即便它们是一个庞大的整体,那也没多大的关系,她和旁边的这位少年都是神,神是从不惧怕鬼的,便如草原上的雄狮,生来无惧成群结队的豺狼。
“不清楚,从气场上判断,目标出现在两个方向,”少年沉吟道,“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医院,看似没有什么关联,但似乎都跟我们今天接触过的对象有关。”
“医院?”米娅扭头望向那座黑暗中球场,低声说,“是那个守门员去的那个医院么?”
“是的,”晓剑点点头,“沿着这条马路穿过去,十二点钟方向,距离此地大概一公里的长度,正好是那座医院的地址。”
“那家伙不是已经死了么?”
米娅说。
“不知道,可能不是他,也可能是你的那一枪打歪了,”少年不动声色地说,“他还没有死透,被那帮家伙动用了招魂术法,现在返魂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米娅剐了少年一眼,冷冷地说,“这是我的错咯?”
“我可没说,”少年耸耸肩,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认的。”
“真是的,”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狂地叫嚣,“麻烦死了!麻烦死了!”
闹着闹着,她似乎是累了,终于安静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仰望深邃的夜空。
她愣愣地看着那轮半缺的月亮,喃喃自语,“死了就是死了嘛,老想着回来,干什么呢?”
天桥底下,路面微微颤抖,一台载满钢材的大货车轰轰地驶过,躁动的引擎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像那些撞向探照灯的飞蛾。
不知不觉,夜越陷越深了,路上的私家轿车渐渐稀少,空腾出的位置则被洪流般的大货车填满,像一节节打着亮灯的火车,轰隆隆地驶向某个夜深人静的车站。
有人说,城市的运作是永远不会停息的,这个齿轮停下了,另一个齿轮便会接替上一个齿轮的位置,悄然地开始运作。
如果有那么一瞬间,这座城市完完全全地停了下来,那便意味着,它的死亡,已然为期不远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会死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不管是城市还是宇宙,都会有迎来命运终结的那一刻。
“医院的交给我,学校的,你自己想办法搞定。”
女孩轻描淡写地说,身影一闪,旋即没入了车流的灯光中,随着夜风远去,转眼便隐没在了地平线上。
少年默默地望着女孩远去的身影,耳边仍旧徘徊着她弥留下来的命令,缱绻不散。他就那样静默地站着,遥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微凉的风中,女孩的声音很淡很淡,随着风轨迹,吹得很远很远,透着一股近乎于冷漠的从容。
仿佛在一瞬之间,这位白皙的女孩便卸下了多愁善感的妆容,素面朝天,目光清冷。
她又变回那个冷漠无情的死神了。
...
那家没有dry martini的酒吧叫做“一个酒吧”,店名罕见的直率。
酒吧坐落在喧嚣的酒吧街上,粉红色的霓虹灯标出“一个酒吧”四个大字,旁边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十八禁”的图标,以及一个卡通版的‘烈焰红唇’的图案,妖冶地挂在店门口,妩媚而婉转地告诉每一位路过的酒客:本店是艳遇高发场所,值得每一位寂寞难耐的男女进来寻欢。
就在半个小时前,一对你侬我侬的男女成功地纠缠在一起,施施然地走出了这家酒吧,搭上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一溜烟地驶离了这条暧昧不明的街道,为这个炽热的、缠绵的、寂寞的夜晚,奉上了一份无独有偶的香艳。
一路飞驰,出租车停在了人迹罕至的市郊,车费是69块钱,似乎在暗喻着某个不雅的姿势。
余元刚刚亮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女人便已然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来,优雅大方地递给了司机,阔气地表示不要找了。
司机笑眯眯地跟女人连声道谢,同时意味深长地瞟了余元一眼,猥琐的目光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艳羡,似乎在说,这小白脸的命真好,长得不咋地,身上看着也没几个臭钱,却愣是傍上了个年轻漂亮的富婆。
那女人,看这样子,估计也是个二奶,拿着姘头给的钱,跑去包了这个满脸怂样的小白脸,平常应该没少遭罪,所以才要拿这窝囊废来发泄。
也是个贱货。
...
不知道为何,余元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司机的声音,他像是听到了这个猥琐中年人嫉妒的心声,清晰而又尖酸,就如倒刺,一下下地刺在了他那浅薄的自尊心上,令他倍感愤怒,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心底里仿佛蹿起了一股邪祟的火,撺掇着他暴起,动用武力,一拳打爆这家伙的眼,然后再掐断这家伙的咽喉,残忍地杀掉这个满口胡诌的畜生,让他后悔自己生而为人!
危险的火焰慢慢悠悠地延伸,蓦然间浮露到了他的心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心脏黏膜,发出吱吱的声音,激起一阵火烧般的疼。
骤然间,最后一道固守人性的心理防线紧急触发,就如一张大网,挡住了那一堆可怕的念头,将它们抛飞回去。
他猛地弹了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刺激,惊魂未定地收起手机,逃也似地下了车,用力带上了车门,蹲坐在路边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望着残缺的天空。
“怎么了?晕车了么?”
女人关上门,慌张地跑向余元,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缓缓地拍打,温柔地帮他捋顺心肺间缭乱的气流。
司机贪婪地看了女人一眼,啧啧地摇了摇头,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一脚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没...没事,就是有点儿闷,喘喘就好了。”
余元牵强地笑了笑,摆摆手,轻声说。
莫名的慌乱之后,伴随而来的是大片的后怕,余元心里想过要退出,就此拜别,各自相忘于江湖。
可当她拍他的后背时,他的心却又狠狠地揪了一下,似乎是不愿辜负她的温柔。
也许....她真的想找那么个人来发泄一下,也许,她就是想找个人来陪吧?
“有事也没关系,”她搂过男人的双肩,鼓鼓地胸脯紧贴着他的后背,有意无意地磨蹭了几下,咬着唇,娇柔地轻哼,“人家可是医生哦,会看病!无论先生您有什么病,人家都会给你治好的咯。”
“先生,您是想看人家穿白大褂给您治病呢?”她呵呵地笑,声音妩媚,“还是穿护士裙呢?人家的衣柜里,可是全都有哦。”
余元讷讷地笑,不知该怎么回答,心里莫名地泛起了一丝悲哀。
...
穿过一条栽满绿化芒果树的自行车道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远远地望去,余元看到了一座学校,一家不知名的市场,还有几栋零星的住宅楼,其余的地方,一派荒芜,看不到半点的人迹。
那几栋住宅楼应该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天高皇帝远,果真如司机所说的那样,那几栋金色闪耀的气派大楼,挺拔地矗立在荒郊野岭之中,出奇地适合富豪们包养小三,金屋藏娇。
开发商深入人心,料想这些大款家里的黄脸婆们,一时半会也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才会选择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这样奢华的楼房。
位于住宅楼旁边的,应该是一座高中,时夜已深,连排的教学楼仍旧高亮着灯光,除了刻苦迎战高考的高中生以外,其他的学校早该关门了。
余元一边走着,一边想,不知不觉,便已路过了学校的大门,再次没入了另一条隐没在黑暗中的自行车道。
女人的高跟鞋在他前头咯咯地响,曼妙的节拍,就如一首玲珑的曲子,她仍旧是那样的完美,就像天使。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忽然停了下来,转过了鞋尖,轻盈地跳起,纵身投入了余元的怀抱。
他猝不及防地接过了这具温软的肉体,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的晚风扑面而来,他嗅到了一股醉人的香甜。
暖风惹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