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色的血丝延绵如织，一丝一缕地从男人的血口处抽出，缠绕在女人的指尖，连接在女人的肌肤上，就如春蚕轻吐的细丝，色泽光鲜，富有韧性，一点一点地为她输送着饱满的腥红液体。

生命力犹如流水般消逝，止不住地带离身体，余元的意识愈发模糊，一种虚无的空洞感接踵地袭来，感觉身体渐渐变成了一个虚无的空洞。

冥冥之中，仿佛血液已经被抽干了，内脏也被统统摘掉，就连骨骼也被镂空，骨髓被血丝一滴不剩地吸走，只剩下一层惨白的硬壳，苦苦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瞪大惊恐的双眼，颤着声问，“你...你在干什么？”

“吃人呀，”女人微笑，“难道先生没听过么？这个世界呀，”她踮起了脚尖，凑到男人的耳边，轻轻地说，“是个会吃人的哦，生存还是死亡，to be or no to be，都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哦。”

游丝一般的声音，就像一滴清色的水珠，轻轻地打落在男人的心湖里，本应溅起微弱的水波，并没有如实地发生，反而泛起了无尽的冰寒。

身体像是冻住了那样，动弹不得，狂跳的心脏也渐渐地跟着萎靡起来，他就像是一个被囚禁在肉体里的囚徒，发疯一样地想要出逃，却又无从下手。

“求...求你，放....过我。”

他咬咬牙，调动最后一部分没被冻住的部位，颤着声说，歇力地想要将声音维持平稳，可是牙口却止不住地打战。

彷徨之间，他感觉自己跟这具囚禁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躯体，越走越远了，他似乎要逃脱掉了，逃离这个冰冷的囚笼。

其实，他根本不要下手，死亡自会带他出逃，但是他不想逃，他还想活着，他还想囚禁在这具有血有肉的囚笼里，过着重复以往的生活。

他还没有活够呢。

“我错了...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继续瞪大空白的双眼，哆哆嗦嗦地哀求着。

“你怎么会错了呢，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啊，先生，你没有错啊。”女人贴着他的耳朵说。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带着哭腔地叫喊，可是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消亡。

由此至终，他甚至连高声求救都做不了，声线失去了力气的支撑，就像一座缓缓倾塌的山脊，慢慢地夷为了一片荒芜的平地，埋葬了这个男人的灵魂。

“永别了噢，先生，”女人对着这具没有生息的躯体说，“我会在明天的报纸上，等着瞻仰您的英姿哦，期待您的表现哦。”

“我相信，您这么好的一个人，肯定会赢得满城的喝彩。”

“还有，”她眯着眼笑笑，“谢谢您的款待。”

盛夏的凉风呼呼地拂来，月亮下的这条阴暗小道里，树影婆娑。

她轻轻推开这具干瘪的尸体，转身离开，漫步地走向身后的黑暗，脚步虚浮，就像被风吹走了那样，再无痕迹。

....

安静，久违的安静，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娇小的婴儿蜷缩着手脚，安静地浸泡在母亲的羊水里，慢慢地汲取着母体的养分，慢慢地等待着出生的信号。

时间似乎仍在无声无息地流逝着，却又像是静止了那般，也是悄然无息。

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他独自一人，穿梭在鬼迷的虚无里，仿佛走过一条漫长的荒原，来到了黎明升起的地方。

耀眼的太阳就如一团炽热的火球，冉冉地升起，渐渐占满了他的视野，他热泪盈眶地睁开双眼，满脸不敢相信地站在虚无的荒原上，第一次看到了白色的亮光。

下一秒，他蒙蒙地睁开眼，看到了头顶打着一盏明亮的白灯。

“醒了！孩子醒来！老婆！孩子醒过来了！”

粗沉的声音从朦胧的白光中传来，焦急而迫切，仿佛守候了多时。

白灯下，浮现出一道影影绰绰的黑影，是一个男人的轮廓，虽然模糊，但却透着某种关怀的温暖，就像一碗黑芝麻糊，卖相不咋地，可是暖胃。

“谢天谢地，感谢菩萨保佑，感谢老黄家的列祖列宗，我们的小俊...总算挺过来了。”

男人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紧接着，一只柔弱的手臂穿过了男人的阴影，径直地抢过了他的身体，狠狠地抱住他，紧紧地将他搂入怀里。

胸膛上似乎贴着些什么东西，黄家俊想了想，应该是心电检测仪的电极片，隔在他与抱着他的那个人之间的缝隙里，显得尤为的突兀。

轻轻地，眼前的世界仿佛又明亮了几分，隔着柔软的衣衫，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边这具身躯的颤抖，感受到她的无助以及恐慌。

他知道，这个抱着他的女人，就是他的老娘。

而她所有的担忧以及惊慌，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心有惭愧，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虽然此时此刻，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仍在紧紧地抱着他，任由旁边的大夫们怎么劝说都不肯放手，嘴里往来复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慢慢地，画面又明亮了几分，他朝着老娘微微地笑一笑，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他真的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然后，他缓缓地拧转过脑袋，目光穿过人群的隙缝，投向了窗外。他望向对面马路边上的一栋高楼，望着那处火光闪起的地方。

夜幕下的城市，一如既往的繁华，路灯和广告牌静静地矗立在路边，就像一株株铁铸的植物，悄然地往向天空生长。

一轮银牙般的月亮悬浮在夜幕之中，笼着一层淡淡的清辉，清淡的月光下，那座大楼的楼顶上，泛着一片灰白的色调，空无一人。

一阵凉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窗台边的长帘随风飘起，犹如海藻般舞动，黄家俊默默地眺望着天空，怅然若失。

狙击枪的枪口已然冷却下来了，米娅一脚踩在天台的水泥护栏上，静静地俯瞰着那座长满长藤的医院，冷冷地望着那一滩被风吹化的黑血，沉默无言。

那一盏盏苍白的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那条生锈的轨道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楼下空无一人。

这座荒凉的世界里，总是会透着某种曲终人散的悲凉，让人不胜感伤。

但是，命运的洪流，也总是会在猝不及防间之中袭来，就如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紊乱无序。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去向哪里。

即便是身为死神的她，站在命运的面前，也是渺小至极，犹如蜉蝣。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就像一场永不谢幕的大剧。

米娅收起黑色的长枪，再望了一眼楼下的荒凉，顿了顿，似乎在隔空对望，没过多久，她重新拾起了步伐，转身离去，轻盈地跃入另一片的黑暗，风吹过水泥浇筑的楼顶，擦干了所有的痕迹，仿佛能够抚平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