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退散，并成一排的防爆盾牌缩小了彼此的间距，再度靠近，紧密地护送着人群后撤，麻木的脚步声延绵不断，拉扯着女人尖利的哭声，渐行渐远。

防区与雾气的距离随之愈拉愈长，就像地面忽然分裂出一条弥天的裂缝，远远地阻断了死亡的距离，截断了生者的退路。

警察同志定睛凝视着那堵盾墙之后的人海，心里不由地泛起了一丝苦涩，涌起一丝恐惧，苦海如潮。

刺眼的火光招摇在他的身后，地面上的震颤感忽然消失不见了，巨大的黑影随之浮现在雾里，无可阻止地逼近，绽露出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无边无际的绝望怦然炸裂，四肢仿佛在一瞬之间灌满了黑色的海水，那股苦涩的恐惧愈来愈浓，直呛到他的喉间，就像是被某只恶鬼凭空塞进了一把沙子。

他从没试过如此的绝望，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世界仿佛已然坍塌了，彻底地崩毁在这只鬼神一样的畜生脚下。

他很想调动身体，很想一把甩飞手边的熊孩子，可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半点力气来。

他甚至挪不开步子，彻底地丢失了身体的掌控权，只能任由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换而言之，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抖，呆呆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那只恶鬼似乎并不着急地要去杀他，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似乎在欣赏着他的挣扎。

火红的绒毛越发地鲜明起来，大地随之有一下没一下地震颤着，仿佛擂打着战鼓，连系着他的心脏，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沉闷的轰响。

它似乎很是享受他眼底里流露出的恐惧，墨色眼瞳里的浓稠恐惧，无色也无光，正是这种唯美的无形之物，限制住了他的行动，也抹杀了他的幻想。

它知道他想保护这个人类孩子，所以，它要当着他的面...杀了这个孩子，然后，再慢慢品尝他的恐惧。

它喜欢这种纯粹的恐惧，就如酒鬼爱好老陈的烈酒，牧师爱好古朴的圣经，因为那是会给他们带来救赎的东西。

它太爱救赎了。

下一刻，它纵身而起，扑向了那个护犊的男人，猛地扬起手臂，炽烈的焰火横飞男人的眼前，照映在他那无光的眸子里，斗转落下，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

这....就是弱者的命运。

.....

虚无的宇宙里忽然扬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那个隐藏在星光深处的人仿佛在击掌大笑，“啦啦，柿子，啦啦啦，大柿子，啦啦啦啦，三个、三个裂开的....大柿子！Boom！炸成一滩！Boom！萨卡拉卡！”

李沐没有反应，仍然呆呆地漂浮在虚空里，呆呆地望着锁链伸去的方向，望着那一只烈火的拳头从高处坠落，一点一点地逼近，一点一点地蚕食掉死亡与熊孩子的距离。

他的目光呆滞，瞳孔无边无际地扩大，无边无际地涣散，空洞的瞳仁里，仿佛涌起了一股浓雾，无力地注视着前方，就像是死掉了那样。

为了逃避，他甚至想要主动靠近死亡。

那人仍在大喊大叫，只是忽然又切换了另一首曲子，继续无厘头地大叫，“e will...废物！废物！”

“singing!”

“ill...废物！废物！”

他忘情的歌唱。

....

那一拳下来了，但是没有想象中的血浆迸出，警察同志在最后的一瞬间，及时地扳回了身体的掌控权，手腕猛地爆发出拼尽全身的劲力，一把拐过熊孩子，把他猛摔到另一边，险而又险地躲开了这记烈火轰炸。

但是，由于直接抗衡这股铺天盖地的热火和气浪，高度密集的热量还是侵入了警察同志的身体，微湿的衣物被高温点燃，起火，顷刻间灭绝了他近半数的肌肤。

他被高温烧伤了，而且是大面积的烧伤，烙下了的印记，在这之后，将会伴随着他走完这一场人生。

当然，前提是，他还能在猩猩的第二次冲击中活下来的话。

或者说，这个世界真有奇迹的话。

所幸的是，热浪的冲击并没有太大地波及到他肩膀上的女孩，以及被他摔到地上的熊孩子，被烙印的人，仅仅只有他一个。

他忍住凌迟般的剧痛，偷偷地瞄了两眼，轻轻地松了口气，感慨这不幸之中的万幸。

他知道，他们无疑是的幸运，如果不是那股高压水流冲刷过猩猩的身体，提前降下大部分热量，恐怕在这么贴面般的距离下相遇，就算那一拳没有命中他们，高达上千度的温度也能瞬间将他们焚化，烧得渣都不剩。

....

“呀咧呀咧，呀咧呀咧，他们居然没有死，废物，你看看，他们居然还没有死耶！Amazing! What the fxxking amazing!”

那人学着那个扯着领带上吊的鬼佬那样子惊呼，声音却明显透着点儿失望，似乎是对这段老套的剧情，表示深深的不满。

但他很快又整理好了情绪，继续欢快地大声说，“不过没事啦，他们很快就要死啦，老鬼们常说嘛，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他们都是要死的啦，被砸成烂烂的柿饼，被那只脏兮兮的猴子，一口吞下去的啦！”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声，尸体一样的李沐静静地漂浮在锁链的旁边，置若罔闻。

....

猩猩的手臂是有两条的，一拳未中，接踵而来的，还有另一拳。

似乎受到了第一击落空的影响，猩猩的心里蓦然萌发出一种挫败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毒蛇那样噬咬着它的心脏，又一次激发起了它的彻骨恨意。

它讨厌失败，无比地讨厌失败，痛恨失败，憎恶失败，仿佛那个词的出现，就是对他生命的一种彻头彻尾的侮辱。

此时此刻，它已然进化成了神灵，踏上了神灵的御座，它是世上最完美的生物，所谓的完美，是绝不能容忍丝毫的瑕疵。

神灵是不可能犯错的，神灵是不可能失败的，它要杀了这个该死的人类，它要杀了他，拭去失败的痕迹，再一次证明它是神灵，它是完美无瑕的生物！

轰烈的拳风越发的急躁，凌飞在半空中的那颗飞火流星般的拳头越贴越近，风烈的热气扑涌而至，瞬间烧毁了警察同志的头发，烧焦了他的脸，但他全然无惧。

“畜生！我还没死！”

他高昂起头颅，骄傲的大喊，高亢地声音穿透了浓雾，扩散到雾色的深处，那个脸庞半埋在泥土里的少年忽然睁开苍白的眼睛，默默地跟着念叨。

“我还没死...”

....

那人的笑声忽然消失了，又好像从未出现过，空荡荡的虚无里，空落落的，单调地回响着少年轻悠的呢喃，不停循环。

他对着自己，也对着虚无说，“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吗？”

“对啊对啊，你还没死，我们都在。”

那些星星般的光点重新说起了话。

“我...我在想什么？”

李沐说。

“你在想什么，我们就在想什么。”

光点们异口同声地说。

“那...那我能救...救他...还有他们么？”

李沐说。

“能，你能救他，还有他们。”

光点们说。

“那我该怎么做？”

李沐说。

“拉下链子，然后...杀了它。”

光点们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