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政府机关二十里开外的地方,一条狭小的巷子,矮楼挟持的天空上,下着飘摇的大雨,万籁俱寂。
巷子的深处,有两个人围坐在一个炉子的旁边,默默地烧着烤。
炭火炙烤的声音,噼啪作响,暗红色的火星飞散在黑暗里,像是漆黑中的萤火,又像是不眠的幽灵。
邓锐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了一口,晃悠着二郎腿,目光幽幽地眺望巷子的尽头。
“真不想念书了?”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烟雾,弹掉烟灰,瞥了眼身边的陈晨,淡淡地说。
陈晨没有看邓锐,仍在自顾自地翻转着钢叉,抖动着火炭上的鸡翅,缄默不语。
屋檐外的大雨狂流地拉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随口敷衍了一句,“嗯,觉得无聊,不想读了。”
他的眼睛始终放在那口旺盛的炭炉上,时刻打量着那对烧成酱色的鸡翅,仿佛烧烤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你想清想楚了没有,外面的世界可不比学校,”邓锐语重心长地说,“成年人的社会,困难得很,复杂得很,冷漠得很,也凶狠得很,你要是做错了事,倒了大霉,就要认栽,没有人会可怜你的。”
“那又怎样?我心意已决,你怎么吓我也没用,”陈晨冷淡地说,“况且,你这种屁话说了也等于没说,就好像没有谁不知道你妈是女人,同样的,也没有人不知道社会险恶。”
他拿起蘸着蜂蜜地刷子,慢慢地将金色的糖浆涂抹在鸡翅的表面,“再说了,我本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如果说倒霉的话,我们不应该早就习惯了么?”
“没怎样,反正最烂的下场,也就是活成了我这样,现成的模板就在你旁边,你自己看着办吧,”邓锐幽幽地吐了一口烟,耸耸肩,“你想当第二个我,当另一个没用的社会垃圾,当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喽啰,就这样任性地糟蹋自己的人生,那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你的。”
“而且,你长大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管不了。
“不,我不要变成你这样,”陈晨摇摇头,“我不想当小喽啰,要做我就要做最大的,我要取替杨鬼,当大哥,当这一片区的大哥,然后赚很多很多的钱。”
“杨鬼?老弟,你没说错吧?你是在开玩笑么?专程来逗我开心的么?”
邓锐愣了一下,差点没把嘴里含着的浓烟喷出,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放张的声音嘹亮而已高亢,一下盖住了唰唰的雨声,仿佛掩耳盗铃那般。
他闹闹呵呵地搂过陈晨的肩膀,手指却抓得格外的用力,“这种话,说过就算了,不要当真,以后不要再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小心隔墙有耳,”他顿了顿,“杨鬼那伙人,远不是咱兄弟俩惹得起的。”
“为什么会惹不起,”陈晨把钢叉上的鸡翅递给邓锐,认真地看向他,“他是人,我也是人,我们都是人,都会吃饭拉屎,为什么我会惹不起他?”
“为什么?”邓锐瞪了他一眼,惊惶地连忙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才继续说,“因为人家有钱有人又有枪啊,这是咱们拍马也赶不上的。”他恨其不争地说,“咱们拿什么跟他们比?咱们啥都没有,空有两双拳头,四条腿,再怎么硬,再怎么快,也比不过人家枪膛里的子弹!”
他一手扯下了鸡翅,径直地放到了嘴里,大大咧咧地吃了起来,“不是我吓你,老弟,你自己想想,人家拿着一支会喷火的家伙,指着咱们的脑袋,扣动扳机,咱们都不用动手,子弹一出,人就已经没了,咱们还能拿什么跟他斗?”
“咱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像你哥这种社会底层人物,这辈子都不可能斗得过他的。”他嚼着鸡肉,无力地叹了口气。
“难道因为没可能,所以就要放弃了么,”陈晨转过头,望着他,“做不敢去做,想也不敢去想,一辈子只能窝窝囊囊地缩在这个垃圾堆里,当一个没用的社会垃圾,难道你就没有梦想么?没想过未来么?我们不该被关在这条狭窄的街里,我们应该去更加宽阔的地方。”
“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梦想了?”邓锐目不转睛地望着蹿起的炭火,“我一直在给杨鬼打工,像条狗那样给别人使唤,不就是为了供你念书么?”
“我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我把我们的前途给了你,然后,我自以为是地做了个决定,我挣钱,你读书,”他淡淡地说。
“我供你念小学,供你念初中,供你念高中,马上就要供你去念大学了,希望你的未来可以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希望你能找个正常的女人,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不再重蹈我们的悲剧。”他咬了咬牙。
“你说,这些...”他用斩铁般的声音说,“不都他妈的是我的梦想么?!”
“所以呢?”陈晨啐了一口,冷冷地说,“所以,你想用这个来威胁我,让我乖乖地听你的话,乖乖地滚回那座监狱里,好好念完高三,考上大学,然后再去另一座监狱里,关多四年的时间么?”
“不,我不会逼你,我从来不逼你,念不念书,选择权在你那里,这是你的自由,就跟电视剧里说的那样,我无权干涉。”
邓锐吐掉嘴里的鸡骨头,淡淡地说。
“那我就不念了。”陈晨说,“要念,你自己去念好了,上大学要很多钱,我知道你拿不出,我也不想再欠你了,以前的账,我都记好了,我以后会慢慢还的,你也不要再装模作样地当我大哥。”
“是吗?”邓锐泄气地笑笑,“原来你一直不喜欢我当你大哥啊。”
“嗯,不喜欢,非常不喜欢。”陈晨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明天,明天太阳出来了以后,我就去找杨鬼,我要捣了他的狗窝,抢走他的黑钱。”
“你铁了心要去的话,那我就陪你一起去,”邓锐夹着烟,扭过头说,“我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去送死的。”
“不好意思,我拒绝,你还是先去报警吧,他们有钱有人又有枪,只有警察才能对付得了他们。”陈晨讥讽地笑,“况且,我才不需要什么胆小鬼陪我一起去死。”
“而且,谁跟你说了,我一定会死?”
他一把夺过邓锐手里的烟,放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阴冷地投望着屋檐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