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的位置不止一个,除了陈晨以外,今天黄家俊也没来上学,请的也是病假,但不是生理疾病,而是心理疾病。
比起普通的感冒,这无疑是一种更要命的病,就像牛皮癣那样的难缠,一时半会儿难以治愈,只能默默冀望这个倒霉的小家伙早日走出阴影。
黄彩虹老师径直地走过了那两个空位,来到角落的一张课桌前面,拍了拍那个蒙头睡在课桌上的男孩,尽可能柔声地说,“李沐,出来一下,老师有话想跟你说。”
李沐懒散地睁开惺忪的眼,望着这位不太熟悉,但也不算太过陌生的女人,定定地对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老师逮住了。
“黄老师,早上好,”他牵强地笑笑,“昨晚没睡好,有点困,所以就...就睡着了。”他心虚地说。
“打起点精神来了么?”黄彩虹摸了摸他的头,“能不能陪老师出去走走,聊聊天、谈谈心么?”
李沐楞了一下,点了点头,初醒时摇晃的目光忽然发散到了窗外,课室外面的阳光明媚,一粒饱满的水珠缓缓划过翠绿的叶片,风声响起,清风素净。
他遥望着远方蓝色的天空。
...
陈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高挂的太阳,发现阳光太过刺眼,以致于难以直视,才收回了视线,推开了面前的一扇爬满长藤的铁门。
铁门吱呀地开启,他环望四周,确认无人后,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建设在荒郊的废弃炼钢厂,红砖堆砌的烟囱安置在厂房的后方,笔直地遥指天空,就像一座破落的通天之塔,由于年久失修,深红色的墙体呈现出一种老旧的苍凉,粗粝的砖面上爬满了苔藓与长藤。
阳光照耀下,长藤的叶面并不透光,一层厚厚的泥尘积聚在这些叶子上,遮蔽了原生的绿色,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块块无人问津的抹布。
陈晨忽然停了下来,立定地站在烟囱的底座旁边,眼神尖锐地仰望这座高塔的顶端,目光灼灼,直视苍穹,就像是戴上了一副无形的太阳眼镜,隔着黑墨色的镜片,甚至无惧塔楼之上的那轮高猛的烈日。
他此行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爬上这座烟囱的顶端,俯瞰附近的这一带废旧厂区的分布,尽量搜索对他有用的信息,琢磨清楚这一片区域的路线脉络,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明确的进击与撤退方向。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这样费神,只需要激发出体内那股隐隐欲动的力量,他就会在一瞬之间成为这里的统治者,只身一人横扫这一片破落的厂区,也不在话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是进击还是撤退,都是一些无谓的笑话,可他偏偏就是执着于这些无谓的笑话,仿佛没有那些笑话,他就没有作案的底气。
说到底,他还是对自己的力量不够信心,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就这样折在这里,永世不能翻身,但他还是执着地要这么做,因为他真的很想证明自己,证明给那个喜欢自说自话的男人看,他不是一个光吃不做的废物,也不是什么只会打着念书的头号逃避生活压力的累赘,他也有能力为他们这个临时搭建的“家”,奉献一些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他就要攻入那间隐匿在这片厂区里的一家地下赌场,将那里的所有赌资与货品,统统卷走,就像一个剽悍的银行劫匪那样。
虽然他抢的就是劫匪们的钱。
对此,他并没有感到有什么良心上的不安,反正那些家伙的钱也是来历不明的,所以在他的眼里,这种来历不明的钱,无论落在谁的手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它们只是暂时性地转换了地方,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里,另一个更有实力支配它们的人的手里。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默默地把手放进了裤兜,握着藏在裤兜里的一块不规则的镜片,狠狠地攥紧、镶入,仍由锋利的边角割开他的掌纹,划出一条殷红的血线。
大片的鲜血慢慢地溢出新开的伤口,慢慢地染红了银黑色的无光镜面,他摸着这片温湿的镜片,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了自己的手里,手心一阵灼热,仿佛触摸到了熔炼的黄金。
他掏出镜片,折光的镜面对向头顶的太阳,阳光反照,借着炽烈的光明,他望向镜子里那个染血的男孩,望向那双渗血的眼睛,轻声对着自己说。
“解放,你的天性。”
澎湃的血流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号召,呼啸地涌过了他的身体,无与伦比的能力作用在他的身体上,细胞欢畅地呼吸,旺盛地代谢,自愈能力仿佛火力全开,瞬间修补了他手心的伤口,就像用橡皮擦掉了留落在白纸上的铅笔痕迹。
他再度仰望天空,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起,垂直地奔跑在那堵高耸的墙体上,一个箭步冲出,仿佛伸手能够抓住整座天空。
...
红色的信号弹垂直地发起,彰显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宛若遍野绿叶衬托的一缕纤弱的殷红花带,明艳醒目,流露出某种胭脂水粉般的体态。
但是,此时此刻驻足在高速公路上的男人们却无心欣赏。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报告进入A2区域的搜救小队失联了,原本填满绿意的显示屏瞬间变成花白,就像九十年代那些收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视机那样,失灵地警报。
那些看不见实体的无线电波,仿佛被人横刀腰斩了那般,忽然间断成了两半,中间分开的空格,愈拉愈长,就像一条空荡向前的冥河,谁也挡不住这条大河奔流的步伐。
恍恍然之间,那支搜救小队似乎与指挥部的人们越来越远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再一次笼罩在老邢的心头,他阴沉着脸,神色冷峻,高声吆喝着待命在营帐附近的武装队员们,勒令他们整理装备。
他要亲自带队,突入山林,火速援助他的队员们。
就在红色信号弹出现在天空的那一瞬间,其余搜索小队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求援的信号,没有迟疑,他们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A2区域。
一定要在三分钟之内,全速集合,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弹药上膛,数十位武装到了牙齿的军人们尾随在老邢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踩过临时开辟的护栏通道,践踏过一路的野草,头也不回地驶入了山林的深处,重重叠叠的脚步声,齐整地响起,惊起了漫山的飞鸟。
A2区域,搜救小队的队员们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眼前的惨象,死死地盯着那一具具吊挂在树上的无头尸体,喉结压抑着、抽搐着,倒吸冷气。
信号弹已经发送完毕,很快,刑队长就会带人赶到这里来,他们只需要呆在这里就好了,死守这几具暴毙的尸体就好了,任务也就完成了,虽然没有搜救成功,但好歹还是找回了尸体。
但不知为何,当他们发现信号丢失的那一刻起,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种不好的冷意,这种瘆人的感觉,恍若白日撞鬼。
又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位队员忽然颤着声惊叫,大声说,“他...不...他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