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练就的职业素养驱使着道长连忙丢下手中的符纸和桃木剑,闷头冲进人堆里面,撸起宽敞的袖子,一边招呼工作人员们去通知驻场的值班医生,一边准备替这个还没付清他尾款的雇主做心肺复苏术。
说一千道一万,凡事谈到了钱就变味儿了。
他可不想这要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忽然之间的,没有任何征兆的,雇主也跟着当事人一起驾鹤西去了,那他的劳动所得很有可能也会跟着没了,到头来,只能算是白忙活一场。
当然,也存在着个别的情况,偶尔也会遇上一些有情有义的亲戚们会慷慨解囊地替他们支付完尾款,同时还会顺便加多一笔业务,也就是顺道把雇主装起来,跟着当事人一起做法,好让他们当一对亡命鸳鸯。
但这也是极少数的情况,出来社会忽悠了那么多年,老道长神神道道的那些个方面可能也有些不太懂的地方,唯有一点他是可以打包票肯定的。
那就是....千万不要拿金钱去衡量人性,因为那样会让他亏得很惨。
指望有情有义的亲戚家属们,还不如指望自己过硬的抢救功夫。
可能是救人心切,也可能是救钱心切,总之老道人当下一骑跨上了雇主的身体,揉搓着双手,舒展筋骨,熟门熟路地开始了按压,作势有模有样的,看起来挺像一个学过几年西医的郎中。
乱哄哄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他无动于衷,尖锐的怪叫声辗转反侧,他继续忙活,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道法世界里,与世界之外的众人隔绝开了一堵看不见的坚墙。
就像那个独自蹲在角落里咬牙的男孩。
黑色的闪电击穿过激流的血管,恶毒的诅咒久久徘徊在梁伟的脑海里,仿佛响彻洪古太荒的悲歌怒吼。
恍惚之间,那条黑色的长廊又出现了,那些漆黑的人影缓缓浮现在潮湿微亮的地面上,壁墙上,用鬼魅般的低声对他说,死啦,死啦,那个人也要死了,跟在那个人的后面,一起死啦,等到她死啦以后,你就一无所有啦,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一无所有啦,除了恨,无比无比的痛恨,你什么都没有啦,你已经一无所有啦。
恨啊恨,恨啊恨,你恨极这个倒霉的人生,你恨透这个该死的世界,他们都对不你不好,他们都对你不公平,他们夺走了你的所有,你说说,你还有什么?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
...
他瞪大空白的眼睛,像个失语者那样,默默地自问自答。
...
对的,如果这个世界是绝对公平的,你的那个人就不会去当司机,如果这个世界是绝对无情的,你的另一个人就不会去悲伤,所以,所以...错的不是她,不是那个他,是他们!...是这个世界啊!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是罪恶的,因为它从没有绝对意义上的正确,一切的开始都将注定了消亡,那为什么还要开始呢?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
他伸手,五指裂开,残忍地撕刮着自己的脸庞,狠命地瞪大着那一双已经快要裂开的眼睛。
他颤抖着站了起来,像个精神病人那样,自己对着自己大笑,自己对着自己哀嚎,高声说,知道...报复...我要报复...我要报复这个对我一点也不好的世界!
他决定不再沉默了,他像一头狮子那样咆哮,犹如一阵惊起的狂风那样爆冲,迅猛突破重围,直接出现在那个烦人的、一直一直在鬼叫的男孩面前,手爪扬起,犹如行刑的砍刀,一爪横切!
他要撕裂那根烦人的,噪音般的咽喉,他痛恨这个捣乱的家伙,以致于迫切地想要杀死他!
...
漆成白色的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了,周旋在房间里的凉风仿佛一下找到了方向,雀跃地涌向门外的过道。
手里拿着一张发票单据的男孩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温暖阳光照耀下的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
“谢谢哥哥。”
女孩浅浅地依偎那个男孩的怀里,声音小小地说。
“为什么?我没帮你什么。”李沐楞了一下,嗅着她发梢的味道。
“不是的,哥哥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带我做了很多我以前不敢做的事情,实现了我很多以前不敢想的愿望。”女孩眨眨眼,弯弯眉,仿佛破涕为笑。
“都有什么愿望?”李沐还是楞了一下,又问。
“嗯...”女孩抿住了嘴,酝酿很久,慢慢地开口,“例如陪我喝酒陪我淋雨啦,例如带我跳水啦,带我去河底啦,例如坐在这里陪我聊天啦,例如....例如...”
说着说着,她渐渐地支支吾吾了起来,仿佛一下没词了,也不知道该感谢什么,声音就像是卡带了那样,进退维谷,如同学校广播里的那首茉莉花,困在了最后尾的一段,却始终找不到结束的出口。
场面瞬间又陷入了一阵莫名的尴尬,搂在一起的男女各自红着脸,眼盯着各处,没有再说话。
旁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的算来,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长还未超过二十四个小时,而普通人一天之中经历的事情,也无外乎吃饭拉屎和睡觉这三样为基调,简直乏陈可善,即便是要一一罗列,也难以突破几条,更不要遑论他们只在一起呆了几个小时,又能凑出多少谈资来。
但是,又有人说,爱意是无限的,一个人的一生当中,真正动心的时刻也就那么几个,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在那几个片刻过去以后,你就会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当作世界名画那样裱装起来,高高地挂在心里,仿佛那就是月亮,那就是太阳,那就是光明,那就是牛逼的神话。
可以说,只有在这几个神话般的时间里,人才是真切地活着的,而其他的乏味时间大多都是虚妄的。
面对这样仅有的硕果,你又怎能不高歌一曲,慷慨陈词?
对啊,怎么不忍住不说了,他刚刚不才告诉你么,你就是你啊,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啊,你就是你啊,独一无二的你啊,你谁也不欠。
“还有...”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睁大了琉璃般的大眼睛,咧咧嘴,傻傻地笑了起来,“谢谢哥哥的抱抱,很暖很舒服,让我觉得很安心,好像暖乎乎的太阳,又好像躺在妈妈的怀里,好像天塌下来了都不算什么大事,好像她又活过来了,好像回到了以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