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忽然小声地说，“你不恨我么？”

“我为什么要恨哥哥？”女孩愣了愣，不解地问。

“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太阳，我没有责任感，也没有担当，我懦弱，我无能，我自私，我什么都背负不了，”他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声音低不可闻地说，“我只是个废柴而已，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废材而已。”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哥哥可是很勇敢的人！”女孩仰起脸望着他，“因为...”她咬了咬嘴唇，“除了妈妈以外，哥哥是唯一肯抱我的人了。”

她失落地拉下眼帘，“他们都不要我了，我的那些亲戚都不管我了，因为害怕惹上那群要债的坏人。”

“跟那些人比起来，”她又重新抬起眼，认真地说，“哥哥已经很勇敢很勇敢了，就像桐原亮司，虽然哥哥没干那些坏事，但我还是觉得哥哥很像他，像他那样勇敢，那样孤独，那样的...固执。”

“《白夜行》么？”李沐楞了一下，轻声说，“是那本东野圭吾写的推理小说？”

“嗯。”女孩点点头。

“可是，很多人会觉得那个男主角很傻，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无端端地奉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连和她一起睡觉的机会都没有，”李沐低低地说，“在故事的结尾，他从楼上掉了下来，死在地板上，那个他守护了一生的女孩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他最后一眼，踩着一双高跟鞋，咯咯咯的，就这样走远了。”

“傻啊，他当然是傻的啊，那本书里面的每个人都聪明，只有那个他和那个女孩是傻的，”女孩小小声地说，“她想去追求物质丰富的生活，发了疯地想要洗脱贫穷的印记，那他就陪她去追求，一直一直地追，这是他和她固执的信念，哪怕到了最后，他倒在了路上，她也无法卸下那份信念，只能倔强地扬起头，独自前行了。”

“因为她知道，他们生来就跟普通人不同，没什么天长地久，离别的时候迟早会来的，”女孩继续说，“可能那种离别早就在他们的心里重复了很多很多遍，只是到了故事的结尾才真正地出现了。”

“这是爱情么？”李沐小声说，“还是为了救赎？救赎自己内心的那种孤独和罪恶，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那条小小的通风口里，无缘无故就决定了自己这一生，这样看来，一生的时间，其实真的好短。”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女孩忽然说，“我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好了，男孩爱着女孩，女孩也爱着男孩，虽然最后他们也没在一起，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去想象，想象那些美好的结局，然后坚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算东野圭吾来了也不能改。”

她咧咧嘴傻笑，“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在某个盛夏的日子里，在一阵习习的凉风中，他们相遇在街头，相遇在巷尾，然后抱在了一起。

“也可能呢，是在某个冬日夜里，在点燃的烛火里，他们走过漫长的雪夜，对着火柴许愿，会梦里相遇，在那温暖的天堂上，他们相视而笑，深深地拥抱彼此。”

“就像爸爸抱着妈妈一样。”她轻轻地说。

...

“我拒绝，”谈判官冷冷地直视站在阶梯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任何的权利和许可，允许我擅自将人民推向你们这群危险的疯子。”

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歪着头说，“那他们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你不信我把他们都杀了么？”

他嘻嘻地笑着说，“用刀子用枪，把他们的嘴巴撕开，让他们快乐地大笑，把枪口堵在他们的屁股里，向天堂开炮！”

“你要是敢那么做的话，我敢保证，就算不要这份公职，被判刑入狱，我也要把你的屁股撕烂。”谈判官阴沉地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哟哟，你是在恐吓我么，亲爱的警官先生。”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还是笑，猖狂的笑声愈发尖锐了起来。

他一把从人堆里扯出了那个手掌被子弹洞穿的男人，笑嘻嘻地又说，“嗨，亲爱的编辑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去说服说服那位警官大人咯，让他把隔离带外面的那些人都放进来。”

他对着男人张了张苍白的手，“我给你五句话的时间，保证能做到么，做到了烧剩的那些厕纸都是你的哦！”

“能！保证能做到！”编辑先生惶恐地点头。

“那好，我亲爱的编辑先生，麻烦你快点，你现在还有四句话的时间！”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枪，对着这位可怜的编辑的胳膊扣下了扳机。

轰鸣的一声爆响，仿佛生命倒计时的开始，飞射的子弹瞬间击穿编辑先生的手臂关节，炽烈的痛意混淆着恐惧瞬间胀满了他的脑袋里，发混发沉，

但是，他没有喊出来，死死地咬住了牙关，狠命地憋回了那句撕裂般的吼声，生怕再浪费一次说话的机会。

淋漓的大汗渗出体表，不知不觉间已然淌满了他的额间，这个男人的心中腾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接下来的四句话，很有可能真的就是倒计时了。

这就是他这一生里的最后四句话了，四句遗言那样的话了。

没有来由的，他忽然间冷静了下来，觉得很像在写作文，就是在以前念小学时候时，常写的那篇作文，《假如只有三天光明》。

是啊，你深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知道你的生命正逐步地迈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你知道生命的列车也已经缓缓地靠站，死亡近在咫尺，迫在燃眉，你可能要被赶下车了，在这里，就在这个车站下车，你无力反驳。

因为你手里没有强有力的武器，也没有决计一切的暴力，所以你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既成的事实，哪怕那是让你去死。

你终究只是一个站在生命列车上的旅客，你只能一边抓住手把，一边遥望着玻璃窗外的世界，默默地数着一个又一个的车站，直到那个终点站到了，你提起了你的行李，你的快乐，还有你的遗忘，抬步下车。

“求求你，警察同志，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们都是无辜的！”编辑先生强忍着痛，用呓语般的声音说出了第二句话。

谈判官瞪大了愤怒的双眼，横眉怒目地死盯着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但还是没有应承，话音落毕后，马上赶来的第二响枪声紧接着响起，射穿了编辑先生的另一只手臂的关节。

“你不放他们进来，我就一定要死，你要是放了他们进来，我就不用死，他们也不用死，就是救了我，”编辑先生声音发怵地说，“难道你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么？你可是警察啊，伟大公正的人民警察啊，难道你就这样站在那里，见死不救么？！”

谈判官抓起扩音器大喊，怒吼着指责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的失信，痛诉他的无耻，但仍然没有应承可怜的编辑先生。

第三枪接踵而来，射穿了编辑先生的右腿关节，沉闷的一声叩响，编辑先生像一个断了线的傀儡那样，半跪在淌满鲜血的地面上。

“放他们进来！放他们进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编辑先生竭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痛哭流涕地大吼，“老子是他妈的加州艺术学院毕业的，世界最顶尖的学校之一！你知道在哪里读书要花多少钱吗？要他妈上百万！老子每年的学费都要交上他妈的上百万！老子他妈的命比你们这些穷鬼都要值钱，为什么还不把那帮穷鬼放进来，老子不是告诉你了么，老子的命很值钱，很值钱，比你们所有人，比外面那群恶臭的穷鬼都值钱！”

他的声音里填满了恐惧与苍白，巨大的痛意仿佛烧毁了他所有的神经和理智，这一声咆哮就像生命之火的最后一次怒放，他把他的所有都烧了。

咆哮完以后，他感觉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了，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听觉渐渐模糊了起来，整个身体渐渐地萎靡不振地起来，像一朵枯萎的花朵。

依稀中，他只能迷蒙地看到那个拿着喇叭的警官像个废物那样，站在他的面前跳着脚骂娘，没有例外，还是没有答应他。

第四枪毫无间断地来了，彻底报废了他的四肢。

“妈妈，妈妈，我不想死...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想死...”他瘫倒在了地上，脸上沾满了血，淌满鼻涕和泪痕，他像一条饿死狗那样，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断断续续地哽咽悲哭。

第五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抬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叩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