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翠绿色的玻璃,犹如翡翠般照亮了整座回旋式的楼梯间,染着红头发的男人慢慢地走在白色的瓷片铺设的阶梯上,表情从容淡定,就像个漫散的街头艺术家。
他准备穿过这条长龙一般的楼道,前往他的第一场艺术演出。
他的演出设定在了六楼,一间标号为601的房间里,他要到那里去,走过总计三百六十格楼梯,到达六楼。
在这之后,他会推开楼梯间的大门,走过阳光照耀的走廊,来到那间房间里,也就是他的舞台前,准备开始表演。
然后,他会轻轻地推开那扇门,拔出藏在衣服里的二十厘米长的西瓜刀,迎着温热的阳光和秀发,一刀斩下去。
而现在,这一些都仍处于即将发生的状态里,他正在赶赴命运现场的道路上,走在这条亮白色的楼梯里。
他忍不住揉揉拳头,摸摸藏在衣服里刀身,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头发情的公牛,好想好想撞烂什么,好想好想斩掉什么,好想好想刺穿什么...
最好是那种既让人厌恨的,但又美好的东西。
与此同时,仿佛戏剧性的一般,晃悠在青天白日下的两人刚出医院大门没多久,林展辰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点懊恼扭过头,像个傻子似的眼巴巴地对着李沐说,“噢,我的银行卡好像落在医院里了。”
李沐的脑神经似乎仍然没恢复到初始的状态,也像个傻子似的眼巴巴地望着这家伙,延迟了足足一秒钟,终于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丢哪了?会不会是在路上被别人抄走了?”
“不会吧,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林展辰翻书那样翻了翻眼皮子,费劲地思索了一下事发的经过。
“那该怎么办?”李沐还是眼巴巴地问,欲言又止。
他的眼里透着一种明显的焦急,却又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又该说些什么话,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委实差劲,只能哑口无言地在那里自责,觉得那张卡和那个女孩,都是因为自己而丢的。
一个丢在了路上,一个丢在了河里。
反倒是林展辰很快冷静了下来,摆摆手,淡淡定地安慰他,“算了算了,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是偷了,那个狗贼也没密码,拿了等于没拿。”
李沐没有说话,脸上仍旧挂着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展辰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手肘顶了顶李沐,“怎样,要陪我回去么,我去拿卡,你也好有借口...再去看看她什么的。”
“不了不了...”李沐当场耸拉下脑袋,犹豫不决地小声说,“今天也差不多了,该道歉的话,都已经道歉了,再去也什么必要了吧...”
“有没有必要这种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啦。”林展辰笑着说,一把搂过他的肩,“偶像剧看过没有?那里头,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情很可能就发生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或者对望之间。”
“那种狗血剧情怎么说呢...”他想了想,没头没脑地说,“是确认过眼神,发现自己碰着了对的人,剧情就会往下发展,男孩就会对着心爱的女孩大喊,说那些烂大街的话,比如什么,嘿,亲爱的,我好想你,我不能没有你!”
“别瞎想啦,那种东西不现实...”李沐讷讷地笑,眼神趁机望向天空,转移视线,掩饰瞬间涨满的羞红。
这家伙说得对,他确实是有那么点想她了,一想到这些,他忽然又没想那么多了,觉得一切都还好。
风儿轻轻地过,烈烈的太阳底下,宁静的街道,平和的晌午,少年懵懂的爱恋就像是苹果酒,慢慢地发酵在阳光灿烂的空气里,慢慢地凝结成琥珀色般的结晶,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仿佛来日可期。
但是,他的声音却忽然一抖,心里随之猛地一颤,仿佛被某股强烈的波动触及,那阵尖锐的啸声在不可察觉之间又再度袭来了。
混沌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铺陈而开,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电光缠绕的身影,他看到了一个被剑刺穿的老人,他还看到了无数闪烁在天光白日之下的警灯,纷纷扰扰,混混沌沌...
然后,他看到了大片的血,大片大片的...血,狂乱地流淌在仓皇的人们的脚下,染红了太阳下所有的安宁。
一股巨大的、虚幻的红潮扑面而来,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就像庄稼上的稻草人,木然地望着血水将天空吞没。
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了,蓦然打破了这一阵忽如其来的森罗万象,血水般的碎片狂舞在阳光弥散的天空中,犹如幻蝶之舞。
那道声音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当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灼热的阳光,看向了那道声音的来源。
他呆呆地看着林展辰,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变成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喂,兄弟,真不要去么?”林展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怂恿地说,“喜欢就上,爱就要去争取,害羞啥,错过了可没有后悔药吃的咯。”
“我...我临时有点事,很急的事,”李沐一下噎住了,语气微微起伏,“能麻烦你替我看一下她,就一下...不要离开她的身边,我...”他又一次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兄弟,你没事吧,”林展辰愣了一下,也在呆呆地看着他,“不舒服就要开口说啊,后面就是医院,看医生也方便...”
“没...没事,我要走了,那件事很紧急,我马上就要走了...”李沐抱歉地笑笑,轻轻地推开了林展辰的手,却没有迟疑。
他的身形忽然暴起,就像一条疯狗那样,抬步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大门之外的转角路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灿烂的阳光下,林展辰愣愣地望着那个暴走的少年,觉得这家伙真的好奇怪。
...
说是说要开什么迎新大会,其实那个所谓的新来家伙有点面熟,陈晨早就认识了,就是隔壁重点班的梁伟,一个畏畏缩缩的懦夫。
他现在站的位置很好,就在焚化炉的烟囱旁边,视野开阔,阳光高照,可以清晰地俯瞰到屋檐下发生的一切,就像举办校运会时的领导专席。
空气里弥散着一种诡异的巧合,陈晨沉默不语地站在高处,微微错愕,这确实很有一种呆在学校的感觉。
因为还有一个熟人,他也是认识的。
那人的名字叫黄家俊,是他的同班同学,不同于他的威风飒爽,现在就像一条半死的落水狗那样,惨兮兮地躺倒在地面上,双目无神,又像一具被扔进垃圾堆里的傀儡,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滩被践踏的血,不懂得什么叫恐惧,也不懂得什么叫逃跑。
他好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尽管这位老同学混得如此不堪,陈晨也没有要去扶他一把的意思,他冷冷地看着那张失败者的脸孔,仿佛另一个世界里的路人,
他素来不是什么文明友爱的好学生,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跟随这两个领路者们一齐来这里见证新伙伴的诞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推开了一扇未知的神秘大门,并且已经一脚踏了进去了。
这注定是一条断头的路,唯有意志坚毅的人,才能走到最后的顶峰,就像那个狗屎一样的高考英语口语模拟考试里的那段开头语...
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通过政治课,他知道这句话是马克思说的,他认识马克思这个人,但马克思却没有给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罪,真要走下来,不知要消耗多少个意志坚强,才能走到那个彼岸。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但他和马克思仍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说过,他不想再当喽啰了,只有喽啰才会沉溺在这片该死的、乏味的海洋里,而那些英勇的将军们注定了要被燃烧的神之臂膀托起,踩过血与骨堆砌的道路,踏上彼岸,走向那座冰封在世界之巅的钢铁王座。
从来都是这样的,强者的历史里从来都是这样的,如果想要抓住什么,如果想要拥有什么,如果想要保护什么,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变强,超越了所有的人,成为人上之人,甚至强到攀上云端,把那高傲的神灵拉下御座,取而代之。
爆裂的怒吼声在地面上传来,陈晨凝神望向风起的地方,一团不知从何处升起的赤焰撕碎了所有的混沌,有个瘦削的少年从火光中漫步走来,手里握着一把银白色如星般的十字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