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开楼做生意,来者即是客,你既然都来了,我又怎好将你赶出去?”
走在长廊上,宁舒想起那周夫人最后说的这句话,表情不禁微微有些痴呆,在经历了这一波三折的趣事后,他感觉这青楼当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不仅有奢靡的贵人生活,居然还有一个关心学生学业的长辈,在教导完自己后更是疼爱般的让一位女子带自己走。
走哪?
女儿家闺房?
想到这,他抬头看了看身前那女子,先前这女子半个身子隐在周夫人身后,单只看到了秀美的面庞,并未能窥见全身,此番一看之下,更是动人。
约莫着双十年华左右,生有一张小脸,薄纱下的身子圆润与纤细并存,身段修长如白杨,肥瘦均匀之极,腰肢盈盈可一握,走起路来轻纱摇摆间婀娜惹风,露出的白皙肌肤仿佛能掐出水来。
称得上是媚丽夺目。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娇媚的女子,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轻浮,仿佛读过很多书一般,清秀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兼具涵养与风度的端庄淡雅的味道。
这种书香气让宁舒很喜欢,想着这一路无话,不免有些尴尬,但看到她娇媚的身姿,他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总不能就这样跟她走了吧,虽说先前那周夫人一通极为关心又有道理的说教使得这楼子里变得像是一个学堂,但宁舒还没有傻到真的以为这青楼是一间学堂,若是进了房中,哪还有好事?他一边想着,步子愈发的慢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和身前那个唤作雪散的花魁拉开了一些距离。
从周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后是一个通往西厢的圆弧形向下绕的楼梯,两边都是点着灯的房间,从中传来的都是些歌乐声,丝竹声,并无那种云雨之声,比之大堂不知要好了多少。
此时两人正在下楼,宁舒走得慢,自然落在高处,那雪散感觉身后的少年离得远了,不免回头查看,只见少年面露难色,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后面,不禁笑了笑。
世上最难得的是佳人展颜一笑,尤其是这回眸间的顾盼生辉,清秀的眉眼间更是带着些俏皮,霎时间便晃了少年的心神。
雪散仿佛知道宁舒在抗拒什么,笑着说道:“既然夫人说了你还小,那这楼中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做些什么,你大可放心,随我走便是了。”
虽然她保证不会有宁舒保证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宁舒还是试探着问道:“能不能......不去?”
雪散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像是即将奔赴考场却没有温习好课本的学生一般,于是上前拉住宁舒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来都来了,怕什么呢?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说完便拉着宁舒的手向着楼梯下方走去。
突然被这样一看一拉,宁舒甚至都没来得及抽手,就随她走了起来,感受着手中的温热,心也不知为何跳动的格外有力。
“你今天也别怪夫人,她也是有苦衷的,这楼子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知道夫人为何独对你这般教诲?”
宁舒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会对周夫人心生怨恨之意。
雪散见状准备伸手捏一捏宁舒的脸,在有过前车之鉴的他怎会再次着道,歪了歪头便躲过了那只修长白皙的玉手。
“让姐姐捏一下又不吃亏,多少人想摸一下姐姐的手都没法子呢,你倒是嫌弃的紧,不过你倒是真好脾气,夫人那般说,你也不恼,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雪散显得委屈般的收回了手。
通过雪散的简单介绍和此前在金陵城中袁有桃对周夫人的评价,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周夫人会将他唤上楼去。
十年前,庐阳道金陵城中有一个坐落在秦淮河畔的青楼,同样名为红堆雪,是当今洛城红堆雪的前身,那时的金陵红堆雪在秦淮两岸十里花灯中独占三分桃红,又因其中一曲燕归舞绚丽之极,赢得了诸多的声明,当朝皇帝下庐阳时曾亲自去看过一场,看完后大加赞赏,于是特意一纸圣喻,在洛城平康坊专门给了一块地,将红堆坊从金陵原封不动的迁了过来。
从这之后,但凡朝堂上有什么重要的庆典仪式,无不要请出红堆雪的姑娘们去表演一番,在这十年里,红堆雪落定洛城,作为神朝文化中一颗闪耀的明珠,颇受圣上宠爱。
但红堆雪能成为洛城平康坊百家楼子中天字第一号的青楼,绝非只是因为来自朝堂之上的缘故,更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人情,相比于其他的青楼更能抓住客人们的心,带给客人们回味无穷的享受。
或许那一桌邀你对饮的就是来自南方五国的某一位皇子,又或许那豪掷千金的就是那北荒匈族的某一位王爷,甚至在这里见到修行者也不奇怪,妖族,道人也都是这里的常客,只要来到这人族最大的洛城,总要来这平康坊感受一下神朝的文化。
毫无疑问,这红堆雪便是最能代表这里的地方了。
这也是连金陵阔少袁有桃也不敢招惹周夫人,连辅国大将军的孙女金维骐看到落到手中的宁舒被周夫人唤走后也没法生气的原因。
这周夫人一手打造了闻名天下的红堆雪,调教出了无数花魁,更是创作出连圣上都赞不绝口的燕归舞。
她年轻时是燕归舞的领舞,退隐后是燕归舞的灵魂。
至于这样一个天下第一青楼灵魂人物的周夫人为何在茫茫人群中要唤宁舒上去说教几句,自然不是因为宁舒年龄小,那十几岁就到红堆雪寻乐子的富家公子周夫人可见多了。
此中缘由自然还要归到那红堆雪的发家之地——金陵城的秦淮两岸。
那时的金陵城有红堆雪这样的青楼,那时的金陵城还有一个爱逛青楼的读书人,不用说宁舒也知道肯定与那柳大家有关,从那日的拍卖就知道这周夫人与柳大家肯定有过一段往事。
柳大家整日流连红尘,自然与红堆雪少不了交流,单凭他那世人皆知的傲人文采就足以迷了秦淮两岸姑娘们的心,红堆雪的姑娘们自幼便饱读诗书,更是与柳大家的气质风格相投。
再加上他腰间一把剑,配上他的清秀面庞,试问哪个少女不爱这等英雄?
结果就导致了红堆雪的俏丽姑娘们歌也没心思唱了,舞也没心思练了,整日的盼着那佩剑男子,若是哪一天男子晚到了一会或是去了另一家楼子,这些个姑娘们便整日整日的忧愁了去。
身为那时红堆雪会首的周夫人可是对柳大家又爱又恨,爱他的人,恨他撩拨自家姑娘们的心弦,但自从红堆雪搬入洛城后,却是又会时常想起。
今日见了同样一位佩剑的少年,引得楼下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勾起了周夫人某些不愿想起的陈年旧事,这才唤了宁舒上来问话,又得知他也是个读书人,于是更为气愤,不免发了一通无名火。
宁舒听完后不禁露出苦笑,这柳大家的名号从金陵听到了洛城,偏偏自己与这柳大家缘分还颇深,先前在寒山寺前看到了柳大家的亲笔,得了几分真意,这次又因柳大家而被好生关心了一番,也不知道这柳大家自三年前庐阳观月踏江而去后,而今又在何方?
在话题聊开后,尴尬的气氛也散去了不少,聊的东西自然多了起来,更何况是在这青楼里。
沿着这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向下走着,头顶上方是一片中空,抬头可望见依稀的几颗星子,月光洒在楼梯上,映出一片片整齐的阴影。
雪散挑了几个楼中的趣事讲给宁舒听,比如哪位姑娘最红,哪位姑娘又嫁了个好人家,当今朝堂上哪位官老爷经常来这里消遣之类的事情,当然有些话题是不能说的,比如那些个闺中秘事,那些个男男女女之间羞人的事情,就算这是在青楼中,雪散总还是把宁舒当个孩子看。
聊天当然不能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所以作为交换,宁舒也讲了些曲州平安城与来到洛城后的一些事。
这红堆雪迁至洛城后便再未回过金陵,这些南方小城的景象对于楼里的整日沉浸在脂粉气中的姑娘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再加上宁舒说的那些个经历与他十四岁的年纪并不相符,于是一路上引起了雪散极大的好奇心。
走在月光下,听着四周传来的弦乐之声,看着楼中干净的景致,宁舒全然已经将先前的那些个窘迫遭遇抛在了脑后。
下得楼梯,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边走着,也渐渐地会碰到一些在河边款款而行的漂亮姑娘,自从知道了红堆雪姑娘们的传奇事情后,每每擦肩而过,宁舒都微微侧身,礼貌相让,保持着读书人的风度。
但十四五岁的孩子在这些个见多识广的姑娘眼里,不管表现得多么有风度,多么绅士,都被一并划为了可爱这一范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