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本就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的人,不论是读书,作息规律亦或是内务生活,现如今又是在白鹿国庠教书,来红堆雪时并未换其他衣服,因为他的其它衣服那木讲书的缘故还依旧在书舍院子里随风飞扬。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青色书生杉,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虽面容然称不上英俊,但足够清爽干净的少年感却是扑面而来,加之脸上的酒窝和几粒不怎么明显的雀斑,就像是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林间洒下的细碎光斑,更是惹人欢喜。
更是因为他是修行者的缘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出尘气,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腰间一柄长剑,在不大的年龄衬托下,极其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寻常姑娘们在楼子里面见到的无不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少爷或是有身份的贵人,那些个积淀下来的高贵气让姑娘们都有些麻木了,这下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气,还十分有礼貌,难免会好奇的多看两眼。
待到发现正是先前那个在楼下被自己打趣地小书生时,更是忍不住掩面而笑。
“雪散姐姐今晚怎么带了个弟弟回来,莫不是动了心思?”有佳人打趣道。
“什么呀,若不是你们几个先前在楼上不老实,他哪能进来,这少年夫人可疼爱的紧,这不是让我带回来到处转转,人家年纪还小,你们就不要想着祸害别人了。”雪散笑道。
宁舒看着一群仿佛在打量某件宝贝的女子们,闻言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证明雪散说的话是真的。
众女子闻言更是来了兴趣,平常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进了楼子里来观花赏景的,尤其还是周夫人亲自安排花魁相伴,兴奋之余那些闲着没活的青楼女子们便随在二人身边向河边那一处院落中走去。
“哎呦,姐姐最喜欢这可可爱爱,有礼貌的小孩了。”
“这个酒窝真好看。”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没有的话看姐姐怎么样?”
原本两个人的闲谈瞬间变成了一堆青楼女子围着一个少年莺歌燕舞,这本是女儿家们休憩的后院变得格外热闹。
宁舒此刻的模样,倒是真的与那些年出入秦淮两岸的柳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
......
河流经过处的那一方院子本是供姑娘们休息的地方,闲暇十分坐在院子里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小酌两杯缓解一下一夜的疲劳,四周都栽种着粉嫩的桃花,又有小河穿堂流过,星光映在河中星星点点仿佛翻转过来的夜空。
此时的一众人正坐在那亭子的石凳上,在周夫人的交代下,倒真没有一些羞人的事情发生,就连晾晒在院中的女儿家贴身衣物也在宁舒进来前被雪散让各自的主人收了回去。
侍奉的小侍女们端来各种茶水点心,亭子中铺着毛毯,女儿家们或盘膝坐着,或倚着栏杆,手中磕着瓜子或喝着凉饮,唯有宁舒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连动作不敢有丝毫的变形,以便于自己的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那些露出的春光。
众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宁舒各种情况,又问了一些和周夫人见面的情况,当听到是被自己的学生们捉住现行,亭子里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宁舒此前已经在信中写过一遍,又在周夫人那里说过一遍,此时说起自己的经历来更是驾轻就熟,极为自然,好像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当瓜子磕了小半碟,当话题从平安城到洛城,除了先前雪散在路上和他讲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客人外,有一个名叫玉婷儿的女子提到的奇怪客人引起了宁舒的注意。
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免会谈论一下近日以来的生活,在这楼子里讨论的自然也就是那些客人们的事情,比如哪家客人只喜欢用手指,又是哪家客人专喜欢一些新奇玩法,聊的尽兴了竟是忘了场中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我给你们讲姐妹们,我那个房间里有一个中年人,胡子拉碴的,看上去文邹邹的,每次来进房后什么也不干,就靠在窗边喝酒,嘴里吟上些诗句,不过银子倒是给的挺足的......”
“这么好的差事,我说你怎么每天看上去那么精力旺盛。”
“说明你魅力不够哦,下次换姐姐去试试,我倒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把咱们这红堆雪当成那街边的寻常酒坊了?”
“他今个儿倒是没来......”
宁舒低头翻捡着盘子里剩下的瓜子儿,看似没在听,其实耳朵竖的老高,听得那个只喝酒什么都不做的中年大叔,心里面嫌弃了不知道多少遍,若不是这人,自己岂会落得这个尴尬境地,合着他今日还没来,自己改日上课又如何面对那些个学生?
姑娘们笑闹了几句,突然问道:“你先前是不是说你要考太府?”
宁舒点了点头。
只见亭中众位姑娘们将眼光都看向斜倚在栏杆边的雪散,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意。
“若是你真的考进了太府,以后再来这里可得管我们雪散姐叫上一声师姐了哦!”
宁舒闻言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
“傻了吧。我们家雪散可是在太府进修过的才女哦。”有姑娘看着少年有些懵的表情说道。
“也教你知道我们这帮女子可不止会取悦男人和使那些个琴棋书画呢!”
宁舒先前只觉得这雪散有一种书香气质,原本以为是在这红堆雪中看了些书,没想到竟然是在太府进修过的学子。
要知道能进太府的无一不是各地最优秀的学生,他先前碰到的太府学生,宋秋雨算一个,今日这雪散又是一个。
这洛城果然不一般,没想到这烟花柳巷之地竟也藏着如此才女。
听着周围女子们的解释,宁舒大概明白了这雪散为何不似其他太府学子那般结束进修后入朝为官。
太府结束进修后,会有朝廷专门来安排诸位学子去各个衙口任职,可这雪散是个极随意的性子,不愿被那些功名利禄束缚住,又更喜琴棋书画,诗酒歌谈这类的文雅玩意,于是便被周夫人带到了红堆雪,不做那些个招待客人的工作,只做一个贴身服侍周夫人的清倌人,同时也是燕归舞的领舞。
雪散看着他抿着嘴笑着,然后说道:“夫人听闻你是要考太府的,这才让我带着你,只是离开太府已经有几年了,好多东西怕是早已忘了,也教不得你什么。”
面对这样的才女,宁舒哪敢将她的话当真了去,连忙站起来长揖行礼。
“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吧,刚好也让我们瞧瞧这白鹿国庠最年轻的宁小先生肚子里的墨水!”场中有姑娘提到,说的虽然是我们,但说到底还是想看一看自家的姐妹和外面的读书人比一比。
这是神朝子民的特征,哪怕是一个青楼女子都有想要争上一争的骄傲与气度。
......
......
飞花令原本就是这文人间行酒作乐时的游戏,属于酒令中的雅令,神朝千年间不知道涌现了多少诗词大家,又不知道流传下多少诗词歌赋。
这种游戏必须要参与的人有着深厚的诗词基础,要求对令人所出的诗句要和行令人吟出的诗句格律一致,更是对规定好的字出现的位置有着严格要求,正适合这太府才女与将要考太府的宁舒了。
宁舒表示没有意见,他心想反正也走不了,与其被这些个女儿家调侃,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雪散笑着说:“宁小先生输了的话今晚可要留在这里陪姐姐们哦!”
既然是行酒令,那么自然要有酒,雪散离开了栏杆边坐到了宁舒的对面,桌上摆着玉盏与酒壶,众女站在一旁看着场中的两人。
此番比试的字单指一个花字。
因为是与女儿家的游戏,便去了许多繁琐的要求,不需要说出完整的诗句,也不需要说出诗人的名字和诗词的名字。
宁舒作为行令人,自然要起头,只见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道:“花近高楼伤客心。”
“落花时节又逢君。”雪散笑得很自信。
“春江花朝秋月夜。”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知近水花先发。”
“出门俱是看花人。”
“霜叶红于二月花。”
很短的时间,二人均在规定的时限内对上了彼此的诗句,进行完了一轮,而且没有丝毫的瑕疵。
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十几轮过后,竟是一杯酒也没有喝过。
众女在一边惊叹,自己家的雪散她们是知道的,红堆雪自幼培养姑娘们诗词歌赋的本领,可以说红堆雪出来的姑娘比之普通文人更要熟悉这方面的知识,更何况雪散又是进修过太府的,自然比她们还要强。
寻常姑娘们可以对到三四轮而绰绰有余,再往后难免需要思考,甚至会有重复,可这十四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多的诗词贮备,着实惊到了作为看客的姑娘们。
“稻花香里说丰年。”
“云鬓花颜金步摇。”
宁舒惊叹于对面这女子的恐怖实力,心想不愧是太府的才女,自己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更是看了许多书才能坚持到这会,可这雪散居然丝毫不慌乱,对答如流,甚至游刃有余,直到此时才揉了揉眉心,晚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答出。
但.......对方毕竟是女子,宁舒虽然小但也懂得谦让,于是他故意说了一句重复的诗,结束了这一轮的行酒令。
“姐姐不愧是太府的才女。”他这一声姐姐叫的十分坦然,没带半点矫情。
雪散本就有些疲惫,闻言眼睛一亮,伸出手捏了捏宁舒的脸,有些高兴的说:“这声姐姐叫得我很是喜欢,以后没事的话不妨常来坐坐。”
“若是下次来能唤上我一句师姐,那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