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智慧的二儿子张建成，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在荣光集团焊管厂当电工，焊管厂注销后，调到机焦公司当电工，荣光集团改制时买断工龄，离开了荣光。

眼下荣化公司要招十名员工，张建成报名应聘，笔试得了六十三分，然而，张建成的学历，达不到本次招聘学历必须在高中以上的要求。尤智能在审查员工招聘报批表时，意外地看见了张建成的名字，他叫来古斯文，警觉地问：“这个张建成是我外甥吧？”

“程红介绍了一下，是你的外甥。”古斯文回答。

“程红怎么会专门介绍张建成呢？”

“程红送招聘表来审批的时候，对报批的十个应聘者逐一作了个简单的口头介绍。”古斯文说，“对张建成，程红作了两点说明，第一，他是改制时买断工龄走了的；第二，没有见到他的高中毕业证原件，说是掉了，所见到的复印件，有涂改的痕迹。”

“这说明人力资源部对情况是了解的嘛，既然学历都达不到要求，那怎么同意他报名呢？再说了，方总曾经口头规定过，凡买断工龄离开荣光的不能再回荣光，这程红怎么还要把张建成报上来呢？”

“尤总，集团公司劳动用工制度规定，招聘普通职员和工人的批准权在你这里，程红同我商议过，这事儿我们两级人力资源部门办了就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古斯文说。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老古，作为战友，你的心情我理解也很感谢，但我认为这事不能办。”尤智能问，“张建成的文化考试成绩如何？”

“考了六十三分，不算高，但及了格。”

“老古，考试的情况你掌握没有？”

“这次考试，基础知识部分是由荣化公司企管部出的题并提供标准答案，专业知识部分是由荣化公司生产部出的题并提供标准答案，由荣化公司人力资源部负责阅卷。考卷我没看过。人选是由荣化公司人力资源部会同生产部拟定后，报赵斯亮和诸维利两位公司老总签了字的。”

说到这里，尤智能的座机电话响了。“你同古斯文上来一下。”话筒里传来方奇石的声音。

尤智能和古斯文走进方奇石办公室，方奇石开口便说：“我刚才接到员工打来的电话，说是荣化公司这次招工有问题，你们察觉没有？”

尤智能汇报说：“方总，我正在看刚报上来的招聘表，发现拟聘的十个人选里面，我姐的儿子张建成的学历是不符合本次招聘条件的。”

古斯文说：“方总，张建成的学历复印件上是高中。”

“古斯文，我们家的侄儿侄女是什么毕业，我们能不知道吗?张建成不仅学历不够，而且还是买断工龄离开荣光的。”方奇石说，“尤智能，你带着古斯文和郑朝阳下去把情况调查一下。”

在荣化公司，尤智能一行把所有的报名表、学历复印件、试题、考卷通看了一遍，发现入选的应聘者基础部分普遍考得不好，但专业部分几乎都是满分，两部分的考试情况仅从试卷上看，泾渭分明，有这种情况的人，在拟定的十个聘用人员中占了九个。

根据这一情况，尤智能判断说：“专业部分的试题很大可能泄露了。”

古斯文、郑朝阳同意尤智能的判断。

程红说：“专业部分的试题及其标准答案，由生产部经理唐海波做好后，直接交给了企管部密封保管，开考时由企管部现场开的封。”

“照这么说来，很可能是将试题及其答案交给企管部前就泄露了。”尤智能说，“面对这一情况，为了使我们的招聘能真正招到所需要的员工，真正体现公平公正，我们研究一个补救措施。”

古斯文、郑朝阳、程红异口同声地回答：“行。”

尤智能首先谈了他的意见，他说：“建议由公司人力资源部对所有报名人员重新筛选，从符合本次招聘基本条件的人员中选出三十人重新笔试。这是第一。第二，重新笔试的试题及其标准答案仍然分为两部分，基础部分仍由荣化公司企管部提供，专业部分仍由荣化公司生产部提供，交荣化公司企管部保管。第三，由荣化公司人力资源部负责阅卷，并根据考分，由高到底选出十五名参加面试，尔后拟定十名按流程报批。整个工作流程由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负责指导，集团公司督察部会同公司企管部负责监督。对这次泄题事件是否调查处理，待方总指示。你们三位有啥不同意见和补充意见？”

三位经理都表示同意。

“好。我们回去后，立即把这个补救措施报告方总，待方总同意后实施。程红，你可以把这个补救措施给诸总作个汇报。”

回到集团公司，尤智能带着古斯文、郑朝阳一起向方奇石作了汇报，方奇石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鉴于方奇石没有表态，尤智能要古斯文告诉程红，所研究的补救措施暂不向诸总汇报。

下午一上班，方奇石打电话把尤智能叫了上去。

尤智能走进方奇石的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少妇跪在方奇石办公桌前的红地毯上，方奇石侧着身望着窗外。

“这是怎么啦？！”尤智能的问话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和尴尬。

“你看看……”方奇石指着女人说，但目光仍然对着窗外。

“方总啊！求求您老人家，我只想要份工作。”跪着的女人不无可怜地说。

“起来起来，快起来。”尤智能伸手去扶她，“想要工作，好好给方总说嘛，咋能这样呢？快起来快起来。”

女人不肯，挣扎着说：“方总答应给我一份工作我就起来。”

“你告诉我是谁给了你标准答案？你说出来也算有功，我另外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快起来好好回答方总的问话。”这下女人站了起来，尤智能请她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方总您是知道的，我老公陈毓航是荣化公司的一名技术员，为了我这次能被录取，向唐海波唐经理要的考题和答案。方总啊，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呀，要不然，人家会恨死我，我老公也饶不了我。”

“好，你走吧。”方奇石说。

“我哪天去上班？”

“等几天。”

女人出门后，方奇石对尤智能说：“通知下去，今天晚上八点，我在机焦公司综合楼三楼会议室亲自主持召开对这次招聘问题的处理会，集团公司的你、古斯文、郑朝阳参加，荣化公司的高中层管理人员都参加。

荣化公司和机焦公司同在焦化园区，会议室等设施为两家公司共用。

不到七点半，尤智能便到了焦化园区，在综合楼前，迎面碰上荣化公司副总经理赵斯亮和总工程师文石平，两位高管向尤智能打招呼后，文石平问：“尤总，老板今天晚上亲自主持召开处理会，他要处理谁？”

尤智能笑了笑，说：“开处理会不一定就是处理人嘛。”

赵斯亮说：“无所谓，我们俩在米西无亲无戚，不存在为谁走后门的问题。”

赵斯亮和文石平同为湖北人，荣光投资建荣化公司时，二人作为煤化工的专业技术人员，从湖北的一个化工企业跳槽而来。赵斯亮的这句话，除了自我表白外，还有一层含义是：走后门的人中，有一个是你方奇石和尤智能的亲戚，看你们咋处理。

处理会准时开始。方奇石说：“先从报名说起。程红，张建成本是初中生，怎么有报名资格？是谁打了招呼？”

“没有人打招呼。”程红怯兮兮的答道。

“真的没有？”方奇石追问。

尤智能意识到方奇石八成是冲着自己在问。尤智能说：“方总，这个问题我回答一下。张建成是我的外甥，张建成报名应聘一事，我尤智能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甚至事前并不知道，请方总明察。”

尤智能对自己是否打了招呼心里明白，但不知道妹妹尤智丽是否打了招呼，他相信妹妹不会，一是方奇石曾规定妹妹不过问公司的事，二是如果妹妹打了招呼，程红是会回答方奇石的。

“没打招呼好。程红，张建成的高中是咋来的？”

“没见到原件，说是搞丢了，复印件上是高中。”

“没有原件，复印件从哪里来？八成是复印时搞了假。你们人力资源部上上下下都是一个腔调，是高中。我们家的侄儿侄女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毕业？尤智能是舅舅，你们问问他，张建成是初中还是高中？”

尤智能说：“初中。”

“你们人力资源部要首先检讨，把关不严，一见到是我们的亲戚，不够条件也同意报名，连原件都没见到就认可了复印件，我就不相信复印件上没有破绽，我看你们啦，就是有破绽，你们也看不出来，不！是不想看出来。熟人文化在你人力资源部根深蒂固！”

程红说：“方总，我们错了，接受批评，一定改正。”

古斯文说：“我也有责任。”

“第二个问题，唐海波，题是你出的，是怎么泄出去的？”

“方总，我在微机上把试题和答案搞出来后就到生产现场去了，可能是有人从我微机上下载的。”唐海波说。

“下载的，是谁？”方奇石追问。

“不知道是谁。我当时忘了加密。”

“有没有人向你要过？”

“没有。”

“我方奇石不懂电脑，文石平，你告诉我，唐海波忘了加密，被人下载的说法能不能成立？”

文石平回答：“方总，从微机的操作上讲，他的这个说法是可以的。”

“你唐海波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是你的部下向你索要，你给的吧？”

“方总，的确有人向我要，但我没给。”

“所以就不加密，为他人下载提供方便，是不是？”

唐海波低下了头。

赵斯亮说：“方总，情况可能正如您刚才所说，但唐海波不会有任何主观故意。”

“你赵斯亮在为他解释。那我问你，你荣化公司一共招十个人，与企业内部有关系的就占了九个，作为公司副总，你怎么解释？”

“我想照顾一下员工的家属就业。”

三楼会议室的会议桌是长方形的，但方奇石从来不在竖向的首席位置就座而乐于坐在横向的中央位置，赵斯亮恰好坐在方奇石的正对面，方奇石往前倾着身子问：“你想照顾？这个企业的老板是你还是我？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您是老板您是老板，您说了算您说了算。”赵斯亮满脸通红，回答说。

“既然是我说了算，咋能你想照顾就照顾呢？如果要照顾，还搞什么公开招聘呢？”

“就是嘛。”诸维利说。

“方总，从本意上讲，我们也不想搞照顾，作为外来人，赵总和我文石平在这米西无亲无戚，但有的人关系太硬了，得罪不起。”文石平说。

“论关系，恐怕本次最硬的要数刚才说的张建成，我刚才不是当着大家的面首先查过了吗？结果是没有人打招呼。”方奇石指着全体与会者说，“你们说有谁为谁打过招呼，包括荣光内部和外部，有没有？如果有，举个手，现场举报。”

方奇石扫视了一圈。

方奇石说：“没有人举手，这说明没有人打招呼。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出在你们自身，包括人力资源部，一看是张建成、李建成，就想到了这个关系那个关系，神经过敏！马屁精！”

“就是嘛。”诸维利说。

方奇石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说：“你诸维利还好意思说就是嘛？你签字时是怎么把关的？”

“事情太多，没顾上认真看，主要是相信赵总他们几个。”

“你胖哥真的会说话，说出话来滴水不漏，在荣化，赵斯亮是副总经理，你才是总经理，他有他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你负有推不脱的第一责任！”

“就是嘛。”诸维利说。

方奇石把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放到桌面上，宣布说：“我决定，本次招聘推倒重来，具体做法，责成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同荣化公司人力资源部商定，尤智能负责把关。这就是我方奇石的处理意见。”

说罢，方奇石右手一挥：“散会！”

第二天午饭后，尤智能接到了姐姐尤智慧的电话。尤智慧说：“荣光是妹妹他们的企业，几千人都可以上班，张建成去当个工人都不行吗？”

“姐，单从亲情上说，是完全可以的，但从现代企业用工制度上讲，员工进出企业得有个标准。这次招的是技术工人，要求具备高中以上学历，我们建成本次主要是不具备高中学历。除此之外，荣光还有一条规定，像建成这种买断工龄离开了荣光的，荣光不再录用。”尤智能向姐姐解释说。

“我听说全集团招工的批准权在你手上，你是建成的舅舅，你看着办。”

“姐，企业的规定是管大家的，这个事我真不能按您的要求办。对此，作为弟弟，我向姐表示歉意，作为姐，你骂我都可以，但请姐理解和谅解我不能办这个事。”

虽然尤智能向尤智慧作了真实的说明并请求谅解，但尤智慧的心里，依然是气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