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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台历翻到了新的一年的一月六日,农历腊月初七,星期五,离春节放假还有二十多天。这天上午,方奇石把尤智能叫到办公室,问道:“全集团的管理制度搞得如何了?”

尤智能回答:“应当说全集团管理制度的框架体系基本上已经建立起来了。这些制度,涉及企业的销售、生产、采购和管理四大块。除此之外,各公司根据集团公司的管理制度,从各自的实际出发,搞了一些实施细则。不过,企业建立和健全管理制度,尤其是修改和完善,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方奇石说:“有人说你搞的制度是抄来的。”

尤智能说:“方总,我不想知道这个话是谁说的,但我记得这个话您以前就曾对我说过,我当时没有回答,不想回答,不值得回答。今天,我应该回答一下了,否则会认为我在默认,认为我不敢面对。人在做,天在看,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说,尤智能任何时候写任何东西,都没有参考他人资料的习惯!再说了,任何一家企业的规章制度,都不可能完全适合另一家企业,我们的制度,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为本企业量身制作的,在本企业用得上,用起顺手,互不抵触,这让我上哪里去抄?能够又快又好地把制度做出来就是抄的,照这么说,一个优等生又快又好地做完了试题,考出了高分,也该认定为是抄的了?有这样的逻辑吗?方总,我做制度的行为,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企业行为,如果您认同我尤智能加班加点搞出来的制度,包括为云天公司搞的是抄来的,那就等于承认荣光集团在盗用别人的制度,侵占别人的知识产权,这不仅违法,而且有损荣光集团的企业形象,作为老板,您可以一声令下,宣布作废!”

尤智能对方奇石,从来都很尊重,这是第一次生他的气,也是第一次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说这是打工仔顶撞老板,也是第一次。

方奇石知道自己说的既无根据又无道理,在很是被动的情况下,第一次领教了尤智能的伶牙俐齿,只好改口说:“我知道你的笔头硬。”

“不客气地说,笔头硬不只是会写几个方块字,会用词造句写文章,而是综合素质高的体现。就说做制度,起码要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懂得企业管理,懂得相关的法理,熟悉相关法条以及行政规章,才搞得出既符合法律法规,又适合本企业需要,具有可行性和可操作性的东西。说句难听话,有的人给他一年的时间,也搞不出来一个可行的制度,不信试试。”

“这个,不说了。”方奇石话题一转,说:“你打算怎样在全集团进一步以学习《3D管理模式》为纲,同时组织学好和用好本集团的管理制度?”

尤智能本不想让方奇石随心所欲地转移话题,但想到自己同方奇石毕竟是郎舅,担心继续说下去难免影响亲情,更担心方奇石迁怒于妹妹,只好依了他。

尤智能说:“我本打算专题向您请示汇报这个问题。我考虑还是采取在云天公司时的有效做法,先把制度汇编成册,印发给全集团员工人手一册,供学习使用,在适当时候进行书面考试,这样一来,其效果,同一般性的号召学习是不一样的。只有学好了制度,坚持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才有基础。您看这个打算行不行?”

“这样做会冲击对《3D管理模式》的学习,我曾说过,荣光学习的重中之重、纲中之纲是学好《3D管理模式》,要像当年学习‘老三篇’那样。”

听方奇石这么一说,尤智能不想再说什么了。

“我今天找你,主要目的是要你把全集团已经建立的制度清理一下,报个目录给我。”方奇石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年终了嘛,回过头去总结一下。”

“好,我明天报给您。”尤智能相信是年终总结的需要,没想到其他。

第二天下午,尤智能把集团公司四十八个规章制度的目录和子公司八个实施细则的目录,呈报给了方奇石。方奇石仔仔细细地看完以后,抬起头来,凝视窗外,沉思良久,最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差不多了。”

周末,吃过晚饭,尤智能走进妹妹尤智丽的家,同方奇石坐在小客厅里看完某集团军完成实战演练接受首长检阅的报道后,方奇石说:“你不该转业,应该在部队混个将军级别。说实话,钱再多也买不到挥着手喊‘同志们好’这种政治待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尤智能说。

“当上个将军,啥都有了,用不着在企业干。”

喔!?听方奇石这么一说,尤智能先是一惊,但瞬间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我没转业,军龄三十三年了,和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如今还在服役的军政干部,基本上都是大校了,有几个成了将军。当年同我一起当编辑记者的战友,最年轻的一位现在都是副军级、少将军衔,同我一年转业下地方但放弃新闻专业改走仕途的,有两位战友几年前就是省级干部了。我这个人酷爱新闻专业,对仕途不感兴趣。我在作战部队担任教导员时才二十六岁,调到军区报社的第二年下半年,老部队的师政委找到军区干部部,要我回师里当宣传科长,副团级,我本人不愿意,后来军区政治部首长先后两次征求意见,一次是要我到理论处任副处长,一次是要我到某团任副政委,这些都是副团级职务,我还是没舍得放弃新闻专业。”

“我说的是不该转业。”方奇石说。

“您说得对,不该转业。我最没有干够的事就是当兵。我总觉得部队是水我是鱼,我特别适合部队生活。我现在年过半百,还想当兵。我转业后,经常梦见自己穿着军装,冒着严寒,在军营里出操。我当年坚决要求转业的原因,您是知道的,一是母亲病入膏肓,想回来尽点孝道,不料刚回来两个星期母亲就去世了,二是郭丽华心脏病越发严重,如果我不转业她是很难内调的,三是尤立幸要上小学了。我们军区政委要我当秘书,由于政治部主任不知道政委的想法,答应了我转业的请求,为此政委还把政治部主任骂了一顿。我当年选择脱军装是‘华山路一条’。”

“这个……”方奇石说。

“转业到地方工作后,脱军装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没办法,这种遗憾会伴随我终生,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尤智能说得有点动情。

“你的工作单位变动得太多了,跟领导的关系处得如何该总结一下了。”

尤智能非常坦然地说:“我调动的次数确实多,当兵期间从连队到军区机关,一级一级往上调,而且很频繁,最快时三个月调一次。我转业地方的当年,以第一名的考试成绩考上省委机关报当编辑,因原报社不放人而没有去成,第二年,也是由于原单位不放人而没能到省军区办的《国防导报》当编辑。如果这两次成了,调动的次数更多。”

“这个……”

“这个怨不着我。方总,除了报考省委机关报属于我个人行为外,其他的均为组织行为,说个不谦虚的话,每次都是择优调动,所以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是因为跟领导的关系没有处理好。”尤智能说,“比如从部队调军区报社,我本人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当时,我当上教导员才半年,有一天,团政委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军区干部部在向师里征求意见,拟调我到军区报社任编辑记者,团里想听听我本人的意见。从内心上讲,我喜欢做新闻工作,当个穿军装的编辑记者,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但我预感到部队不会放我走,所以不敢向政委表示本人愿意去,同时又想到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如果迎合团里的意思说不想去,有可能陷入不服从军区调动而最后还得服从调动的被动之中。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我表示‘服从组织决定’。我的表态,说起来无可挑剃,政委却不高兴。政委希望的是我表示不愿去,然后以本人不愿意为由回复军区干部部。政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耍滑头’,并问我‘是不是在军区有熟人?’我明确告诉政委,‘军区的任何人都不认识小尤,小尤也不认识军区的任何人。’征求意见只是一个程序,师里还未向军区干部部回复意见,我的书面调令便到了师里。为这事,师政委还亲自给军区干部部打过电话,说想把我留下来。最终,师里和团里还是只好执行军区的快定。方总,像这样的调动,对于我个人来讲,可以说是不由自主,不存在与领导的关系没有处好的问题。”

“你这个人就是爱争论,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大有把人驳倒之势,这就是典型的爱争论。”

“方总,我想给您提个建议,可以吗?”

“讲。”

“我个人认为,无论是作为政协领导,还是作为企业老板,您能不能在部下或者员工向您请示汇报工作或者谈话的过程中,尽可能少用最好是不用‘不说了’、‘不争论’一类的话。让人家把话说完,如果说得不对,你可以因势利导,也可借此了解和考察对方。如果是批评意见,当然需要一定的肚量才可能听得下去。常言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

方奇石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却引来了尤智能的侃侃而谈,本来就很恼火,尤智能又有针对性地提出这一建议,让方奇石听得怒气冲冠。尤智能话音刚落,方奇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我都一样,秉性难改。”说罢,起身走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尤智能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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