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三国时期,曹操的长子曹丕,登上君位后,忌恨弟弟曹植的才华,怀疑他要抢夺自己的江山,命令他,以兄弟之情七步作诗,如果作不出来,则徒有虚名,斩首示众。
曹植不负众望,七步之内作出此诗,不仅让曹丕黯然惭愧,也让天下残害兄弟者,汗颜无地。
其实,历史长河之中,兄弟相残的,简直不生枚举,特别是帝王之家。最著名的要数唐朝的‘玄武门之变’了,即使是个好帝王,不少人也对李世民残害兄弟,有所诟病。
孔夫子写《春秋》,选择了鲁隐公元年为起始,不仅仅要赞美鲁隐公,其实,他也在贬斥另一个人——郑庄公。
因为,这一年,郑国发生了一件兄弟相残的事情。‘按礼’,哥哥要照顾弟弟,弟弟要拥护哥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是,这次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对后世影响非常恶劣。
‘周礼’,从此开始崩溃。
骊山之乱中,郑桓公姬友战死,儿子掘突继承父业,救驾有功,成为周平王卿士,在朝辅政,就是郑武公。
能当上周王的卿士,时刻陪伴左右,许多人羡慕不已,就像京官与地方官员的区别,不是一个级别。随着王室的衰弱,郑武公逐渐消灭东虢、郐国,使自己的地盘不断扩大,实力也更加强大。
掘突娶了申侯的女儿姜氏,先后生下两个儿子。
大儿子在出生的时候,有些难产,有的说腿先出来,有的说是睡梦中出生,让母亲武姜差点把命丢了。这使武姜受到不小的惊吓,所以给孩子取名‘寤生’。
虽然是亲生的儿子,也没有发生亡人事件,武姜心底依然老大不高兴,对‘寤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后来,二儿子出生时很顺利,取名为段,他也成了段姓的先祖。看过《天龙八部》的人都知道,云南大理的段氏,‘一阳指’很厉害,他们的祖先就是这位姬段。
姬段长大一些,身材壮实,仪表堂堂,深得武姜喜爱。再和‘寤生’一对比,兄弟俩差距太大,对寤生越看越不舒服,特别是‘难产’的阴霾,让武姜很不满意。于是多次向夫君建议:应改立叔段为太子。
郑武公是周平王卿士,深明大义,更知废长立幼的危害,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寤生当太子多年,没有过错,随意更换,必将引起内政混乱,对郑国极端不利
‘周礼’对继承制是有严格规定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周朝立国之本。嫡就是嫡系,正室夫人生的,称为嫡子;其余妃子、嬴妾生的孩子,都称为庶出。
寤生是嫡长子,成为继承人顺理成章,而且他也没什么过错,岂能随意废掉?郑武公是王室重臣,天下表率,决不能违背祖制,废嫡立幼,乱了规矩,那样后患无穷。
然而,出生时的困难,注定一切不会太平。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病重,临死之前,武姜依然为叔段争取最后的机会,希望夫君稀里糊涂的,能改立他为继承人。但郑武公心底明镜一样,照样一口回绝。
郑武公去世后,姬寤生继位,就是号称小霸的郑庄公。
按照《史记》记载,郑庄公在公元前757年出生,公元前743年正式即位。这个时候,他大约十五岁,已经是懂事的年龄,不过,现实中,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懂事。
寤生继位没多久,母亲武姜就请求,把制邑封给叔段。
制邑是什么地方?大家也许不太清楚,但是提起虎牢关,或许有点印象。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应该清楚,那是三英战吕布的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虎牢关,位于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虎牢村(原来属于东虢)。据《水经注》记载,周穆王狩猎时,有力士捕捉了老虎,献给他,在此圈养,因此取名虎牢关。
楚汉争锋时期,刘邦坚守荥阳成皋,‘大战七十,小战四十’;隋朝则称之为金堤关,李世民在此大败王世充、窦建德的联军;唐朝避李氏先祖李虎名讳,改名为武牢关。
这么险要的地方,能给那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嘛?当然不行。但母亲张口,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年轻人,没经验,顺口说了一句话,留下无穷后患:“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虢君就死在那里,换个地方吧,其它的城邑随便挑。”
这话也是为姬叔段好,毕竟当初东虢君依仗地势险峻,不修德行,结果被郑武公灭掉。
但他的话说的太满,‘其它的城邑随便挑’,地方可就多了,真是给了母亲极大的面子。
武姜也不客气,张口就给叔段申请‘京邑’。
京邑,位于今天河南荥阳东南部京襄城村一带。京邑是一座大城,比郑国的都城新郑还要大,而且距离新郑,不过四十公里左右。地方的城邑比首都还大,绝对是个威胁,这就是‘尾大不掉’。
听母亲说出‘京邑’,郑庄公脸色骤变,他沉默了。
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兄弟,有心拒绝吧,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如果允许吧,京邑太大,将会产生无穷祸患。想了想,唉!既然母亲张口,自己许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上卿祭仲听说这件事,赶忙进谏:“按照封邑制度,大的城池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比都城还大,将来造反,后患无穷啊!”
寤生无奈地说:“姜氏要这样,我能怎么办呢?”
是啊,当妈的要这样,儿子能咋样?这句话可见庄公内心的不满,连母亲都不称呼,而是叫姜氏。
祭仲,原名祭足,此人足智多谋,是郑庄公手下的重臣。但是,郑庄公死后,祭足心志不坚,导致郑国频繁更换国君,很快衰落,所以,历史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
面对郑庄公的叹息,祭足说:“姜氏的贪心怎么会满足呢?野草蔓延还不容易铲除,何况是您的弟弟?”
其实,祭仲的意思很明确,早点想办法,避免兄弟相残。
然而,郑庄公不慌不忙,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经典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时,他不过十五、六岁,可谓聪明绝顶。
作吧,往死里作,如果不修德行,将来别怪当哥的狠啊!
姬叔段的年纪则更小,估计十岁左右。根本不懂权力场中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他还不明白,母亲凭什么为他争取这座京邑,那不仅仅是关怀;即使有点想法,也不敢过分。
姬叔段早早离开新郑,离开母亲,奔赴他的封地——京邑。临别之时,母亲武姜郑重交代一些话语,详细内容,没有记载,但绝对好不到哪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郑庄公不着急,他很有耐心,掌控好政权,慢慢等,等待弟弟或者醒悟,或者自焚。
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出,时刻都让他不得安宁。为此,他甚至长期留守都城,几乎不去洛邑辅佐周天子,这导致与王室的关系,渐渐地淡了,甚至引起周平王的不满。
一等,就是二十年,难以想象。
公元前722年,这一年是鲁隐公元年,也可以说是《春秋》元年,真正的春秋故事,就从郑国的兄弟相残开始。
姬叔段已经逐渐长大,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再也不会围着大哥,整天‘哥长哥短’喊得那么亲热,作为嫡次子,他的心中,有了许多想法。
关键是姜氏——他们的母亲。她太喜欢小儿子了,太想把他扶上君位,太想把一切家业都留给他。俗话说‘爱子如杀子’,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走一步险棋,把儿子一步步引上绝路。
叔段到了京邑,人们称他‘京城太叔’,也称太叔段。
作为京邑主人,太叔段的权力非常大,除了断案,另外收税、招兵、修城等各个方面,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根本不向大哥汇报。随着时间推移,他野心越来越大,公然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修缮城郭。
目的,当然是推翻大哥,谋朝篡位。
他甚至命令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的地方官吏,既服从郑庄公的命令,同时必须服从自己的命令。
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当地必须服从两个命令,上缴两份税务。
地方长官敢说什么?那是国君的亲弟弟,老太太还宠爱,谁知道明天谁是老大。但是,这种双重命令和双重交税法,导致地方官吏夹在中间,苦不堪言,百姓更是怨声载道。
太叔段不明白,德,很重要,他把百姓抛弃了。
公子吕实在看不下去,说道:“国家不能听从两种命令,您要是把君位让给太叔,我就去事奉他;如果不给,那就请除掉他,不要让老百姓产生其他想法。”
这话很直接,很果断。
是啊,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如果总夹在两个领导中间,这个领导要求这么干,那个领导要求那么干,下面干活的恐怕要被折磨疯。
一般人可能就沉默了,夹缝中求生存,忍一忍算了。。,
公子吕可真不惯着,直言不讳,点中要害。除了本人正直敢言之外,他还有个非常有利的条件,是郑庄公的兄弟,不过是庶出,同父异母。
郑庄公是明白人,悠闲地回答道:“不用着急,他会自食其果的。”
太叔段是他的亲弟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爆恐分子,本性并不坏。或许,此时出手阻止,以礼责让,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他没有,甚至还任其发展蔓延,让弟弟的罪恶展示天下。
不服不行,高瞻远瞩,城府深不见底。
可以说,太叔段的一切,都在大哥的掌握之中,而他还不知收敛,继续扩大自己的地盘,一直到达廪延(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部)。
地盘越大,就越强大吗?民心向背是关键。
这个时候,公子吕又看不下去了,说道:“不能太放纵了,势力一大,将来得到民心,不好控制。”
公子吕很忠诚,很着急,很上火,也很实在。看看我们的寤生是怎么回答的:“不仁不义,势力大了,不得民心,很快会崩溃的。”
稳,真稳!所谓‘人定胜天’,关键在于‘定’字。
太叔段还在做着君王梦,修建城郭,补充武器,充实军队,积极备战,时刻准备袭击国都新郑,准备把大哥拉下马。他哪里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大哥的囊中之物,就等他出招呢。
另一个关键人物——他们的母亲姜氏,暗中与太叔段联络。告诉他都城内的变化,鼓励他起兵造反,甚至愿意作为内应,准备打开城门,迎接太叔段入城。
她手里握着一根导火索,她,就是决定那个导火索是否被点燃的人。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在寤生的掌控之中,他也知道,母亲看不上自己,甚至要害死自己,故而时刻提防。从公元前743年即位,到公元前722年太叔段造反,间隔了21年,郑寤生也等待了21年,时间跨度可不短。
他甚至为此冷落了周平王,这可不太好,洛邑的一些不利消息,已经传到郑庄公的耳朵里,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去。
据说,为了催促太叔段早日暴露野心,早日发动政变,以铲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郑庄公假装去洛邑履职。母亲姜氏立刻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太叔段,鼓动他派兵袭击都城,自己将作为内应打开城门。
结果,这一切都被郑庄公获悉。如今罪名落实,也搞清楚了太叔段的起兵日期,郑庄公终于吐出两个字:“可矣!”。
于是,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进攻京邑。
在春秋时期,一辆战车,车上三人,后面配备七十二名步兵;二百辆战车,相当于一万五千正规军,当时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据。
太叔段以为有母亲做内应,自己的袭击一定会成功,万万没想到,大哥趁着京邑空虚,主动出击。本来,他的名声就不好,也不得人心,所以京邑人很快就背叛了。
眼看大势已去,太叔段不得不逃往鄢地(今河南省鄢陵县西北古城村)。
在权力角逐场,失败者的结局只有一个——死,即使是亲兄弟也不例外。
已经抓住机会,岂能半途而废?郑庄公不依不饶,派军队攻打鄢地。鄢地弹丸之所,不堪一击,军队很快溃散,百姓逃亡。
5月,太叔段逃亡到共国,长期定居下来,故而后来也称共叔段,成为现在共姓的一支鼻祖。
共国,位于今天河南省辉县境内,姜姓。
据记载,当年周厉王逃跑后,国内无主。共国的国君共伯和,仁义贤明,治国有方,大家共同推荐他代天子执政,史称‘共和执政’;这一年,史称‘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中国历史上才有了真正的纪年。
太叔段逃到共国后,从此居住在那里,一直到死,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他的后代,也没有完全被废。在小说《东周列国志》中,太叔段感到惭愧,自杀而亡,故而后世多认为太叔段被大哥逼死,对郑庄公口诛笔伐。
其实,《左传》只记载太叔段逃亡,没有记载被杀;《史记》则明确记载,他没死,定居共国,后人也称他共叔段;至于他的儿子公孙滑,逃亡到卫国,引出一段郑卫恩怨,那是后话。
对于坏人,也许大家都知道他很坏,但是不能抓,因为他没有坏透顶,因为他没有把坏事展示给民众;所以说,‘捉贼捉赃’,没有证据,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
眼看弟弟已经逃离,威胁解除,郑庄公也收兵回营,准备善后。
他没有阻止弟弟踏上这条不归路,而太叔段呢,也没有及时醒悟。内心的贪婪和母亲的纵容,让他忘乎所以,以身犯险,最终流亡异国他乡。
其实,太叔段是否被逼死,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件事,让后世对人、对社会、对权力等,都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这件大事,孔夫子几乎没法下笔,在《春秋》中只记载了一句话:郑伯克段于鄢。即没有‘称兄’,也没有‘道弟’,暗讽他们,兄长不像兄长,弟弟不像弟弟。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一句千古至理名言,已经不再局限于兄弟之争。而是作为一把悬挂的利剑,为那些将要,或者正在做坏事的人,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