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话,并不适合感情,更适合政治。
却说郑国上卿祭足,赶跑了昭公忽,迎来了厉公突,内部一团糟,却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厌烦的要债大军。为了对抗外敌,也是全心全意辅佐,两次成功对抗诸侯联军,让郑国暂时得以安定。
关键郑厉公是篡位,手下没几个知心大臣;父亲郑庄公留下的一班老臣,个个比狐狸还精明,敢相信谁?至于祭足,原本是太子忽的拥趸,为了保住性命,能驱逐太子忽,又岂能保证对自己忠心。
但是,在郑国内部,祭足的权力实在太大。无论任何事情,都替郑厉公安排的非常完美,根本不让他插手,而且对他就像防贼一样,提防的很紧。
这是专权。郑厉公正值壮年,雄心勃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回国即位,可不是只想当个傀儡,更不能容忍祭足骑在自己头上。
本来祭足是支持太子忽的,迫于威胁,不得不支持厉公突;姬突也明白这点,但不得不用祭足,因为祭足作为老臣,德高望重;再者,祭足确实是治国能臣,他曾多次为郑庄公出谋划策,深受器重。
为了共同抵御宋国,俩人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但是,矛盾也越来越尖锐。
公元前698年春正月,郑厉公与鲁桓公在曹国相会。
曹国,周文王儿子曹叔振铎的封邑,都城在今天山东定陶一带,《史记》中‘十二诸侯’之一,实力有限。
鲁、曹、郑都与宋国接壤,曹国位于鲁、郑之间,往往息事宁人,谁也不敢得罪。作为东道主,曹国参加了这次聚会,出于礼节,为鲁、郑两位国君献上丰盛的食物。
郑厉公知道,宋庄公不会善罢甘休。夏季5月,他又派弟弟到鲁国加强联络,防备未来的战争。
虽然上次战场失败,宋庄公坚定的讨债之心,并没有终结,欠债还钱,这是公理。冬季,他又挑起战火,邀请了齐、卫、陈和蔡国,五国联和攻打郑国,以报复上次的失败。
联军实力强大,焚烧了郑国的渠门,攻进城内,一直到大街上;攻打东郊,则占领了牛首邑;最后,把郑国祖庙太宫屋顶的木椽带回宋国,作为卢门的椽子。
古代,椽子是屋顶支撑泥瓦的胳膊粗的圆木,相当于现在盖楼房用的钢筋。
宋庄公恨透了郑厉公,贿赂没得到,还两次战败,损失惨重。这次把郑国太庙的‘筋’抽了,不仅仅是掠夺建筑材料的问题,纯粹就是赤裸裸的羞辱郑国。
估计他还会派人大肆宣传:看看,这就是郑国太庙的椽子,让我们抽回来了。
贪婪的人,心胸也狭隘,这种人不能得罪,更不能接受他的恩惠,否则后患无穷。他会一直惦记着:某次你得罪我了,某个情你还没还我呢,某天你还欠我一顿饭……宋庄公冯就是这种典型。
郑厉公本来就对祭足的专权不满,如今被宋国人欺负到家门口,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导致祖庙被拆,辱及先人。自己身为国君,奇耻大辱啊!
他并非昏庸无能,并非一无是处。他也想把郑国治理强大,也想当个好国君,也想发扬父亲的‘小霸’,但是,他的君位来路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为了君位,他引来宋庄公这个贪夫,把郑国拖入战争泥潭,从此国力衰落,这点来看,他就是郑国的罪人。
现在祭足专权,不能抵御外辱,却辱及太庙,厉公突很忿怒,很忿怒。这是我的国家,凭什么听你指挥?于是,产生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除掉祭足,自己掌权。
祭足是正卿,是实权派,机敏过人,各位大臣都看着他的脸色,除掉他谈何容易。这种大事,不可轻易谋划,搞不好引火烧身。
身边实在没有心腹,厉公突想到一个人——雍纠。
在宋国的时候,为了彻底把祭足绑到他们的战车上,宋庄公要求祭足,把他的女儿,嫁给雍氏族子雍纠。
祭足迫于威胁,只好答应。被要挟的盟誓可以不遵守,这点,祭足可就不如后来的孔圣人了。
本身,这桩婚姻就是权与利争夺的附属,或者说,雍纠就是宋庄公楔在祭足身边的一颗钉子。翁婿之间,没有什么真情可言,更没有什么信任可言,纯粹互相利用。
什么婚姻亲戚,政治面前,都是虚的,最亲近的,往往也是最危险的。看看那些传销者,欺骗亲戚朋友,一点儿也不心疼。
对于国内形势,郑厉公心底明镜一样,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一个郑国人。朝中大臣,嘴上不说,各怀心事,很多都是太子忽和祭足的死党。剩下,只能相信宋国人,相信雍纠。
他是祭足的女婿,更是宋国的间谍,郑厉公身边实在无人可用。
但是,雍纠可靠吗?
郑厉公不甘心当个傀儡,暗中找来雍纠,请他想办法杀死祭足。雍纠,不过是一个小棋子,他明白自己来郑国的任务,对郑厉公的委托,慨然应允。
想杀死祭足,谈何容易。不过,作为祭足的女婿,这是最便利条件,必须好好利用。谋划再三,雍纠准备在郊外宴请岳父,然后,派人在宴席上实施刺杀。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人不知鬼不觉,一击成功。但是,在准备过程中,或许喝多了,或许夫妻恩爱,雍纠无意中,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媳妇,也就是祭足的亲女儿。
雍姬毕竟是女流,帮父亲呢,还是帮老公呢?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她犹豫不决。
这不禁让人想起一个数百年一遇的问题:如果母亲和妻子同时掉落河中,作为儿子和丈夫,是先救母亲呢?还是先救妻子?头疼。
在古代,讲究‘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几乎就是女子从小头脑中的定式。但是,父女血缘是与生俱来的,无论如何都是她的父亲,该帮谁呢?雍姬反复琢磨,想破了脑袋,也没有解决这个难题。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回家问妈妈去。
可以理解,小时候遇到任何难以解决的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问妈妈,因为妈妈是最亲近的人,啥都懂。
雍姬回到家,向她母亲提出自己的疑惑:“父亲和丈夫,哪个更亲近?”
作为长辈,她母亲想都没想就说:“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丈夫怎么能够跟父亲相比呢?(‘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生自己的是父母,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雍姬心中一下子就顿悟了,原来道理这么简单。于是找机会提醒父亲:“雍氏不在自己家里宴请您,却改在郊外,这实在太奇怪了,所以顺便跟您说一声。”
话虽然没有点的那么透,是人就能听明白,祭足聪明过顶,足智多谋,那个‘足’,大概指得就是他。
剩下的就很简单了,一切全在祭足的掌控之中。雍纠还没有发难,轻松被祭足杀死,并把他的尸体抛在周氏池塘边上示众。
亲人与敌人,只有一线之隔。对于那些权力场中的政客,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亲情,则成了最好的借用工具。
公元前697年5月的某一天,郑厉公听说谋杀祭足的计划失败,知道大势已去,急忙驾车逃往蔡国。他也算讲究,临走还不忘装载上雍纠的尸体。
逃跑过程中,郑厉公才听说,雍纠是被自己媳妇出卖的。他既惋惜,又痛恨,说出一句很经典的千古名言: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和妇人谋划,坏我大事,死了活该。
这件事,非常著名。后世的许多帝王明君,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严禁妇人参政。像武则天,参着参着,就建立大周政权,几乎灭了大唐。
到了宋朝时期,宋太宗曾经问宰相寇准:“我的几个儿子,谁可以托付神器(国政)?”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搞不好要得罪未来的皇帝,寇准反应也快,说:“为天下择君,不可以谋及妇人,不可以谋及宦官(太监),不可以谋及近臣。请陛下自己决定吧!”
所以,后人总结为:国之神器,不可谋及妇人。
秋季,厉公突依靠栎地人,谋害了守卫的大臣檀伯,居住在那里,总算有了落脚点。
被赶出郑国,狼狈逃难,厉公突非常郁闷。关键时刻,他再次派人,运用老办法,向宋庄公许诺,只要能回国,昔日的空头支票,一定分文不少,全部兑现。
好了伤疤忘了疼,宋庄公受到蛊惑,贪心不改。忘记了刚刚被涮的教训,不仅派兵帮助郑厉公守城,而且邀请鲁、卫、陈等国,再次大军压境,讨伐郑国。就那么一点儿贿赂,竟然邀请几个国家率军队讨要,人性的贪婪,恐怕达到极限了吧。
不过在祭足的安排下,郑昭公姬忽已经回到郑国,开始掌权,诸侯大军无功而返。
郑国的内乱,却愈演愈烈。
等到郑厉公再回都城,已是十七年以后的事情了。就跟武侠小说中描写的一样,重新即位,将除旧布新,再一次掀起新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