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就是祭祀社神的活动。
社神也称土地神,据说,就是《封神演义》中的赵公明。春秋时期,古人非常重视社神,每年都要祭祀祈祷,希望社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后来就发展成现在的庙会,热闹非凡。
自从遂国事件后,齐、鲁关系一直紧张。管仲本着‘以德服人’的原则,也不希望大打出手,苦心孤诣从中斡旋,终于没有造成大的流血冲突,为齐、鲁和好留下回旋的余地。
鲁庄公也是个明君,遂国事件给齐国造成重大损失,他作为一国之君,心里愧疚,又不能低声下气赔礼道歉,那样有失国体,总想找机会与齐国讲和。
齐国也为鲁国而头疼。作为友好邻居,打不是,骂不是,还得哄着惯着,难,太难,比哄‘葫芦娃’还难。
但要想巩固霸业,必须让鲁国口服心服。作为武林盟主,除了当好诸侯表率,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政治联姻。
其实,齐、鲁本身就是亲戚,甚至各诸侯国之间,与周王室之间,大家都是亲戚。彼此或舅甥,或叔侄,或兄弟,比如鲁庄公,就是齐桓公的妹妹文姜的孩子,亲外甥。
据《春秋》记载,公元前679年夏,文姜曾经回齐国一趟。按礼,父母在,可以回去探亲,不在,则派卿回去看看即可。
文姜的母亲,史书没有提起,如果还在世,那么岁数也不小了。
她回去干什么呢?猜测:想看看齐襄公的女儿。
那位淫乱无道的齐襄公,死后留下一个女儿,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如果能嫁给鲁庄公,那就是亲上加亲,亲戚之间互相帮助,互相关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齐国盛产美女,这一点让不少国家羡慕,很多国家都愿意去提亲;但是,万事难以两全,齐国同时也盛产荡妇,很多事情,让齐国人很没面子。
所以,各国提起齐国的美女,真是又爱又恨。
当时,鲁庄公正值壮年,按礼早该娶亲,但夫人位置一直虚悬。据说(《东周列国志》参考),他母亲文姜下了死命令,禁止他娶正室夫人,那个位置就是给这位齐国女子留的。这种推测,不无道理。
公元前673年7月,文姜没有看到儿子大婚,就走完她奇异的一生。按照时间推算,大概五十岁刚出头吧。
第二年秋季7月,鲁庄公与齐国结盟,齐桓公则派出正卿高傒为代表。
高傒是齐国世袭上卿,在诸侯中德高望重,为齐桓公回国即位立下汗马功劳。但是,级别在那里摆着呢,‘卿不会公侯’,无论如何,高傒没有资格与鲁庄公结盟。
这次聚会商谈些什么呢?除了友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关于鲁庄公的婚姻大事。
如今的鲁庄公,已经35岁,绝对大龄青年,为了等待齐襄公的姑娘赶快长大,夫人的位置长期空缺。这就导致自己没有嫡子,没有法定的继承人,鲁庄公为此而犯愁,又不好违抗母亲的命令,所以一直没有立太子。
如今文姜病逝,没有了约束,他已经等不及,迫切与齐国商议,要把齐襄公的女儿娶回家。
冬天,大雪纷飞,鲁庄公亲自到齐国送聘礼。
这也太急迫了,不仅超越礼制,而且违背孝道。纳彩礼、问生辰、预定日期等,派个上卿出面即可;另外,母亲文姜刚刚安葬没多久,就要亲自给自己张罗婚事,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孝。
现代人讲究自由恋爱,可以自己给自己找媳妇,但春秋时期那是违背礼制的,必须要有‘媒人’。通过媒妁之言,了解对方的长相、家境、生辰八字等,有时候挺误人子弟。
鲁国号称礼仪之邦,违背礼制的事情却没少干。
鲁庄公亲自去下聘礼,一者表达友好,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想看看这位未来的新娘,到底长什么样。作为一国之君,他可不愿意娶个丑八怪回家,那多丢人。
古代女子出嫁之前,是不允许双方互相见面的,只有进入洞房后,才能见到真面目。如果娶了美女,那当然欢呼庆幸,谢天谢地;如果娶了丑女,没办法,只能自叹命苦。
鲁庄公如此煞费苦心,根本没必要,因为,齐国姑娘,可以说个个都美如天仙(无盐女除外,属于心灵美)。
虽然他亲自前去下聘礼,诚心诚意,但是,齐桓公一直没安排俩人见面,为什么?不合礼制。鲁庄公也不好直接提出,那样显得自己没风度,给人以‘好色’的形象。
没有见到未来的夫人,鲁庄公不甘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去考察一下。如果长得丑,那就直接辞婚,不要了。
作为国君,没有大事,是不允许离开国门的,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看看父亲鲁桓公,闲来没事出国一趟,结果把命丢了,成为‘死的最丢人的国君’,甚至还留下一连串糟糕的绯闻。
想出国,得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鲁庄公自有办法,坚决要去齐国。干什么?观看祭祀社神。
姜子牙建国之初,简化礼仪,顺应民俗,允许老百姓观看社祭,现代的话就是‘与民同乐’。这种风气,延续几百年,成为齐国很独特的风景,是现在‘庙会’的前身。别的国家,根本不允许百姓观看。
作为一国之君,要出国观社,也算是开历史先河。鲁庄公可以说不顾世俗,挑战自我,不过,他此去的目的,显然不纯。
各位还记得曹刿吗?长勺一战成名,之后被提拔为大夫,一直没有消息。像他这种人,就是为干大事而生的,小来小去的错误可以不管,如今国君失大礼,私自出国,绝对不能放纵自流。
曹刿主动站出来,劝谏鲁庄公:“请不要去。礼,是用来治理国家的。诸侯聚会,是为了尊崇王室,修君臣之礼,商议贡赋多少,按照爵位高低排列,征伐不尊敬的国家。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视察四方,使诸侯熟悉朝觐的制度,否则国君不会有举动。国君的行为,史官一定记录在案;记录下来又不合法度,后世将如何看待?”
这是他第二次站在历史大舞台上,所谏合情合理。
但是,我们的鲁庄公,这次没有听从忠言,铁了心,要去齐国感受一番祭祀社神的热闹。就跟现在的出国游,体验一下异域的风土人情。
公元前671年夏,鲁庄公前往齐国。
看过鲁迅先生的《社戏》吧,很热闹,而且往往不止一天,大人比唱戏的开心,小孩则比大人还开心。
但鲁庄公‘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次观社,东张西望,主要目的,是为了见一见自己未来的夫人。是否见到,史书没有记载,但从他后来的举止,可以大致推测。
这一趟,估计管仲等人必定想尽办法,满足鲁庄公的好奇心。但是,这种事不能太刻意,不能明目张胆,必须暗中相见,关键是不能让那些史官抓住把柄。最好是安排个‘邂逅’,双方情投意合,就跟后来《梁祝》、《天仙配》中的场景类似。
反正,鲁庄公去也匆匆,回也匆匆,并没有在齐国逗留太久,回国以后,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楚国。
这一年,楚成王刚刚继位,被令尹子元压制。此时的楚国,依然不被中原诸侯承认,被当作‘蛮夷’,称之‘荆人’或‘荆蛮’,鲁国也把他们当做未开化对待。
殊不知,楚国,将成为中原诸侯最大的噩梦,楚成王,将开始与齐桓公争锋。
不久以后,鲁庄公又与齐桓公在谷地临时会见。
双方谈了什么?史书也没有记载,但从鲁庄公回国后的举止行为,可见一斑。
秋天,鲁庄公命人给父亲庙前的柱子,漆成红色。这不合礼制,按规定,天子诸侯的庙柱应该涂淡黑色,墙壁涂白色;大夫庙前的柱子涂成青色;士人庙前涂成黄色。
公元前670年春天,鲁庄公又命令在桓公庙宇的椽子上雕刻精美花纹。这又违背礼制,按礼,诸侯庙宇的椽子,只需砍削,然后大致磨光就可以,只有天子的椽子才雕琢。
这些做法,充满喜庆气氛,看来,他已经认可了齐国那位新娘。
为此,负责掌管工匠的御孙劝阻道:“下臣听说:‘节俭,是善行中的大德;奢侈,是邪恶中的大恶。’这样做,就是把桓公(庄公父亲)放到恶人里了,恐怕不好吧?”
鲁庄公斜了他一眼,根本听不进去。
齐女正值二八年华,容颜之美,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只想早日把美女娶回家,什么‘节俭’、‘善恶’,什么‘父仇不共戴天’,根本不放在心上。
御孙的劝阻,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他已经忘了,那是杀父仇人的女儿。虽然那仇恨与美女无关,但是,为了讨好新娘,也没必要做的如此过分吧!
《列女传》甚至直接点出:哀姜没进鲁国之前,鲁庄公多次去齐国,与哀姜偷情。
这里的哀姜,就是齐襄公的女儿。话虽然过分,但是对鲁庄公娶杀父仇人之女的做法,明显不满。或许,修缮父亲的庙宇,也是想安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请求父亲大人的原谅吧!
公元前670年夏季,鲁庄公亲自去齐国,把齐女迎回。这就相当于今天的接亲,必须本人去;如果实在脱不开身,派信任的上卿也可以。比如他的父亲,就曾派最可恶的小人羽父,去齐国迎回他的母亲文姜。
秋季8月,鲁庄公终于迎接齐女回国,就是哀姜。
春秋时期,鲁国有两位哀姜,另一位哀姜,是鲁文公夫人,命运非常凄惨,以后再说。
齐女的美貌,超乎想象。自从见面之后,鲁庄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对她非常宠爱。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还没有拜堂成亲之前,让大臣前来拜见;同时,让同姓大臣的夫人们,也来拜见。
而且提出要求,必须用‘币’作为见面礼。
所谓‘币’,就是今天的‘钱’。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流通的货币不同,多数都是青铜的,也有玉的,形状如铲面。
当然,觐见新任国君夫人,青铜币就显得寒酸,要用昂贵的玉币;如果有黄金币,也相当高档。这固然可以讨好哀姜,更重要的是给鲁庄公面子。
古代礼数有规定,‘公侯伯子男’相见或拜见周天子,都要执玉圭,当然,不同级别,玉圭的形制大小也不同;卿则执羔羊,大夫执大雁,士则执野鸡。
这时,那位不识趣的御孙又站出来,讲了一番大道理:“男人相见的礼物,大的是玉帛,小的是羔羊禽鸟,用来表明等级;女人相见的礼物,不超过榛子、栗子、枣子、干肉,表示诚敬而已。现在男女用相同的见面礼,没有区别,这样乱了国家的法纪,恐怕不太好吧!”
礼物,那是有规定的。如果女子的礼物超越规定,那么男人该赠给什么样的礼物?而且将来有类似事情,礼物是否要逐渐升级?这将给后世造成不良影响。
就好比今天的婚宴一般,财礼逐年升级,让百姓不堪忍受。
御孙这个人,由于管理工匠,也称匠庆。史书对他几记载很少,唯有这两次发言,说到了正点子上,在历史中留下闪光的一笔。
不过《国语》中记载的劝谏人叫夏父展,似乎不是同一人。
有些人,很能说,东拉西扯,毫无意义,那叫胡说,关键还要敢说会说真说。如果整天像个哑巴一样,默默无闻地来到这个世界,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可真是白活了。
这个时候,鲁庄公满脑子只有那位美女的形象,什么深仇大恨,全部抛掷脑后。那是她父亲干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很美丽,很善良,很可爱,很无辜。
面对这位新任君夫人(也称小君),不同人不同心态。特别是鲁庄公的弟弟庆父,内心‘怦怦’直跳,完全被哀姜的美艳所征服,甚至为她死都甘心。
本来,鲁庄公与哀姜,也算是英雄美女,天作之合。然而,这终究是一次政治联姻,缺乏感情基础,而政治更是不讲感情,没有感情的婚姻,注定是个悲剧。
关键还有一点——那毕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哀姜作为鲁庄公的夫人,必须告祭祖庙,必须进入鲁桓公的庙宇祭拜。鲁庄公是通过了,祖庙能通过吗?从正义的角度来说,鲁桓公是不会接受哀姜的。
即使在现代的开放社会,谁若娶了杀父仇人的女儿,整天被人指指点点,要背负多么沉重的良心债。
《春秋》为此记下了哀姜进入鲁国的日期,表示厌恶。古人一般只记录出行日期,而不记录归来日期,如果记录了,那就表示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其实,未来的结果,能怨他们吗?鲁庄公‘观社’,并非错误的开始,上一代没正事儿,导致仇恨的种子,根植在下一代心底,现在开始结出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