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人生的大事。
如果一辈子只爱一个人,那是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如果娶两三个媳妇,那有点见异思迁;当然,国外有娶一群老婆的,那是大酋长,有钱;如果七老八十,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那是老牛吃嫩草,只有让年轻羡慕的份了。
重耳到了秦国后,行动有礼,语言得体,深得秦穆公器重。同时,为了笼络重耳的心,秦穆公做主,一次赐给他五位美女。
其中有一位叫怀嬴,一般认为是秦穆公的女儿,但在《史记》中,记载她是秦国宗室之女。从她的身份地位来看,更多倾向于是秦穆公的女儿。
这位怀嬴,除了容颜娇美,还聪明伶俐,人见人怜。只是有一点,她先前曾嫁给晋惠公的儿子姬圉,姬圉死后的谥号为‘怀’,秦国是嬴姓,所以称她为怀赢。
由于曾经嫁给公子圉,身份就逊色一些,以陪嫁媵妾的身份,嫁给了重耳。对于怀嬴的往昔,重耳也是过后才知道,娶侄儿的媳妇,内心很别扭,但人家秦穆公强塞给自己,也不好拒绝,就算是默认了。
其实,对于女子再嫁,春秋时期虽然有讲究,也没那么严格,再嫁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少,《左传》中就有记载好几件改嫁的例子。
只是后来的孔孟思想,彻底把这一问题固定化、格式化、扭曲化,提出‘三从四德’的理念,表现好了,还能给立个贞节牌坊。从那以后,改嫁,容易让人背后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所以,许多女子宁可孤寡一生,也不再改嫁。
今天的明星们最想得开,改嫁再娶,实属寻常。说句不好听的,戏子,终究是戏子,好人不多,坏人不少,电影中像个人样,现实生活,道德品质需要重新鉴定。
怀赢嫁给重耳之后,中规中矩,但重耳的内心,总是难以消除芥蒂,甚至非常反感。
有一次,怀赢捧着盛水的器皿,给重耳浇水洗手。按礼,怀嬴还会备有擦手的(毛巾一类),但是,洗完之后,重耳也没用毛巾擦,而是随意甩一下。不经意间,手上的水滴,溅到怀嬴的衣服上,甚至是脸上,让人很不舒服。
我给你端茶递水,竟然视我如无物,太不尊重人了!
怀赢并非一般女子,从平日的生活中,就可以察觉,重耳对自己有偏见。对于他的无礼,怀赢很生气,她可不甘心默默忍受。当时就冒出一句很有分量的话:“秦晋两国地位平等,你为什么要轻视我?”
本来是件小事,一句话,差点没把晋文公吓晕。洗把脸,却上升到国家层面,性质彻底变了,那意思:你轻视我,就是轻视我们国君,就是轻视秦国。
怀赢是谁?秦穆公的女儿,非常娇贵,平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了怕化了,从小深受秦穆公宠爱。
重耳在此何干?想要依靠秦穆公回国复位。
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却不尊重人家亲人,如果怀嬴几句小话传出去,后果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一点小小的错误,都可能酿成大祸。
重耳算是见识了怀赢的厉害,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也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急忙找谋臣商议。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竭尽全力,赔礼道歉,无论如何,也要消除怀赢的怒火。
他听从谋臣的建议,立刻解去衣服帽子,把自己囚禁起来,听候秦穆公发落。
这事,越闹越大,惊动了秦穆公。
秦穆公很快来见重耳,对他说:“我把这几个女子嫁给你,怀赢是最有才的。以前公子圉在秦国做人质,她任宫中的女官;我把她嫁给你,担心因为曾经是公子圉的妻子,从而遭受不好的名声;除此之外,其余无可挑剔。我不敢以正式的婚礼把她嫁给你,因为太宠爱她了。这次让你解衣受辱,实在是我的过错,怎么处置,全听你的意见。”
没有任何责怪,还承担了全部责任,太感激了。但是,秦穆公最后一句话,又把皮球踢回去,让重耳自己看着办,自己选择,给你足够的主动权。
本身,重耳与秦穆公的夫人是姐弟关系,怀嬴还是重耳的侄媳妇,伦理关系有点乱;所以他心里有点别扭,不太赞同这门婚事,故而发生了一点儿不愉快。
说实在的,重耳内心极不情愿,于是咨询手下贤士胥臣。
胥臣,跟随重耳的‘五士’之一,有眼光,有谋略,立刻提出反对,并从黄帝与炎帝入手,谈论其中的利害。
黄帝与炎帝,都是少典氏的后代,黄帝居住在姬水,炎帝居住在姜水,所以他们的后代主要分为姬姓与姜姓(另有许多分支,不细谈),现在姬姓常常与姜姓通婚,很正常啊!
最后,胥臣说:“您和公子圉现在就像道路上的陌生人,娶他抛弃的人,以成就返国大业,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重耳不甘心,又向舅舅狐偃请教。
狐偃更是直接,说道:“你都要夺取他的国家了,娶他的前妻算什么?按照秦君的意思办就是了。”
重耳听了,还觉得不妥,不合‘礼’啊,又去问赵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死教条,非要找个与自己观念相同的人,来拒绝这门婚事吗?要惹怒秦国人吗?
赵衰比较有文采,引用了《礼志》上的话,说:“要想别人爱自己,一定要先爱别人;对别人没有恩德,却想有求于人,这是罪过。您现在必须与秦国联姻,与他们相亲相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此时此刻,几位贤臣都不再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谦恭让’,只要能回国即位,能夺取政权,手段是次要的,结果主要的。与当年郤芮叮嘱夷吾的话,有何区别?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双手送给你不要,如今却要想方设法从侄儿手中抢夺,这是‘仁’吗?这是‘义’吗?这合‘礼’吗?可惜了里克等人的好心与性命。
三位贤臣的异口同声,终于打消了重耳的顾虑。
婚姻,有时候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或者为了组成强强联合阵容,或者以‘和亲’来谋求暂时安稳,这成了后世许多帝王的惯用伎俩。
这叫‘美女战略’,今天更流行。
当然,如果一个英雄,一个美女,也算天作之合。如果只是为了物质享受,而一味追求嫁个有钱人,结局注定惨淡。不信,请看当代风云一时的美女,有多少嫁给了富翁?又有几个得以白头偕老?
重耳很走桃花运,在狄国与齐国,都有美女相伴,来到秦国,一次就得到五个美女,艳福不浅。
各位男同胞不要羡慕,重耳现在虽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英雄人物,却潜力无穷,属于潜力股。否则,也登不上春秋第二位霸主的宝座,在他身上的投资,绝对不会打水漂。
这位怀嬴,冰雪聪明,人缘不错。但是,很明显,她是以媵妾的身份嫁给重耳,地位相对低下。如今听了三位贤臣的劝谏,重耳向秦穆公送出聘礼,亲自以夫人的礼仪,迎接怀嬴成亲。
古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这一次,晋文公娶了两位夫人。
其中还有一位文嬴。很多人认为,文嬴,就是怀嬴,显然有误;因为最初正式嫁给重耳的,才是文嬴;至于怀嬴,到底是哪位?将来再说。那位文嬴,也是冰雪聪明。后来秦军败于崤山,文嬴一句话,救了秦国‘三帅’,使孟明视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现在,既然做了女婿,大家就是一家人,重耳的事情,就是秦穆公的事情,必须帮助。但是,也不能轻易发兵,牵扯太多,必须有一个适当的机会。
娶了怀赢不久,秦穆公要设宴款待重耳,重耳让狐偃随行。
陪国君参加宴会,光荣,但狐偃并没为此沾沾自喜,而是主动退居一旁,建议带上赵衰。因为赵衰有文采,善于辞令,参加这种宴会,最适合。于是,重耳就带着赵衰前去赴宴。
人可以当仁不让,更要有自知之明,狐偃做了很好的表率。
为什么主动退出呢?古人参加大型宴会,上层贵族,往往以诗言志,否则根本无法融入那个圈子。其中最常引用的,就是后来的《诗经》。所以孔夫子说:不学诗,无以言。
狐偃的父亲狐突,长期杂居戎人,狐偃接受的教育,自然有限;而赵衰长期生活在贵族高层,从小接受高等教育,学习最多的,就是后来的《诗经》,这点让狐偃也佩服。
秦穆公宴请重耳,采用招待诸侯的礼节,设置‘七牢’。
所谓七牢,就是牛、羊、猪各七只,后人大多这么解释。这些动物,在祭祀前都要饲养在牢中,所以称之‘牢’,牛为太牢,猪羊为少牢,最小的是野鸡。当然,‘牢’的作用与意思现在变化很大,主要是监狱,关押各类罪犯,而不再圈养各类畜牲。
一般天子‘九牢’,最高可达到十二牢,诸侯‘七牢’,级别低的还有五牢、三牢等。后来吴王夫差率大军经过鲁国,竟然狮子大开口,索要‘百牢’,可谓狂妄至极。
这种宴会,并不是梁山好汉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图一时痛快。
宴会之上,很肃静,很文雅,有轻松舒缓的音乐,显示出一种高贵典雅,绝不能大呼小叫。赵衰作为相礼者,完全按照宾主的礼节进行,中规中矩。
有专门的乐师现场演奏音乐,主人和客人则赋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就是后来提倡的‘诗以言志’。当然,不是现场作新诗,主要引用《诗经》原作。
《诗经》,在先秦时期就称为《诗》,经过孔子整理,保存了306首,也称《诗三百》,西汉以后才改为《诗经》,现存305首。到了唐宋时期,诗词盛行,后人仿照《诗经》的格式,编纂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
喝到高潮,秦穆公即兴朗诵了《采菽》这首诗。
这是一首天子款待诸侯的乐歌,赵衰明白,秦穆公这是把重耳当诸侯对待。他立刻上前说道:“国君用天子接待诸侯的礼节招待重耳,重耳怎敢不下堂拜谢?”
于是,重耳下阶叩头拜谢,秦穆公也下一步台阶辞谢。
接着,赵衰让重耳朗诵了《黍苗》这首诗。主要意思,盼望得到秦穆公的帮助,就像久旱的禾苗企盼甘露一样。
回到堂上之后,重耳又朗诵了《沔水》这首诗。
沔水,河水盛大的样子。暗示自己就像河水,终要朝宗秦国这个大海;就像飞鸟,总要栖息秦国这个枝头。为了哄秦穆公开心,这顶高帽子,比今天的甜言蜜语文雅多了;说难听点,就是溜须拍马,不过方式不同。
秦穆公则朗诵了《六月》这首诗。
《六月》,是赞美西周宣王的大臣尹吉甫,辅佐宣王中兴,北伐猃狁胜利。
赵衰熟读经史,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再次提醒重耳下堂拜谢。秦穆公一看,作为主人,不能失礼,赶忙也下阶辞谢。古代的礼仪,有时候确实很麻烦。
接着,赵衰说道:“国君把辅助天子、匡正诸侯的使命交给重耳,重耳岂敢有懈怠之心,怎敢不遵从有德者的命令?”
这一句话,算是板上钉钉,暗示秦穆公:您说话要算数,要帮助我们公子回国,将来还要辅佐王室呢。
作为相礼者,赵衰做得非常完美。
宴会结束之后,秦穆公对大臣们说:“举行宴会,而不能善始善终,是耻辱;内在的思想与外表不一致,是耻辱;形式华丽而内容空洞,是耻辱;不度得量力而施恩德,是耻辱;施德于人而不能成功,是耻辱。不关闭这些羞耻之门,不足以立国。各位必须谨慎恭敬从事啊!”(《国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重耳回国的时间,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