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
未能侍人,焉能侍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这副对联出自清朝人手笔,与柳下惠的生平为人颇为相近。‘不容于尧舜之世’,指的是后来的孔夫子,‘何必去父母之邦’,则是对柳下惠无上的褒奖。
自从齐桓公死后,诸侯散乱,大战不多,小战不断。
晋文公拯救了周襄王,但卫文公灭亡了邢国,邾文公灭亡了须勾,这都引起不小的震动。
公元前635年冬12月,新即位的卫成公,好心调停鲁国和莒国的关系。鲁僖公、卫成公和莒庆,在曹国的洮地(今河南省濮阳县白堽乡西南)结盟,彼此宣誓友好,同时,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挑动着一些野心家的神经。
这位莒庆,应该是莒国的老臣,公元前667年,他曾经去鲁国,迎娶鲁庄公的女儿叔姬。诸侯的女儿,不得国君允许,一般不嫁给大夫,级别相差悬殊,可见莒庆有其优点。
按礼:卿不会公侯。鲁僖公、卫成公能同意莒庆参加会盟,给足莒国面子。
鲁国与莒国的这次恩怨,起源于当初庆父之乱。因为一些贿赂的缘故,鲁国和莒国在郦地(不详,或在临沂市沂南县境内)大战一场。当时季友还活捉了莒君的弟弟莒挐,莒国吃了大亏,双方关系一直紧张。
齐国乐于看到鲁国、莒国不和,因为作为邻居,齐国很想吞并这两个国家,所以没有居中调停。
卫成公则不然,他是真心想做一件好事。因为他的父亲卫文公姬燬在世的时候,就想完成这件好人好事,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先驾鹤西去了。
这次卫成公如此积极,也算是做一次孝子,了结父亲的遗愿,而且做的很不错。
作为局外之人,人家一片孝心,替鲁莒谋和平,这让两国非常感动。公元前634年春正月,鲁僖公和莒子、卫国大臣宁速,又在莒国的向地结盟,重温旧好。
洮地、向地的两次结盟,引起齐孝公的强烈不满。
齐、鲁原本是多年的盟友,双方关系莫逆,代代都有婚姻,齐桓公还曾安定鲁国内乱。现在,鲁国西面联合卫国,东面结好莒国,虽然没有搞个军事演习,会盟却把齐国抛在一边,其针对性,让人难以释怀。
当时,晋文公虽然拯救了周襄王,但是并没有确立霸业,诸侯处于没有盟主的状态。齐国是老牌霸主,威名尚在,你们鲁、卫、莒三国,在附近搞聚会却不通知一声,显然没把我姜昭放在眼里。
如果不闻不问,任由他们随意聚会盟誓,好像齐国不存在一般。
霸业,虽然不能发扬光大,也不能从自己手中丢失。
公元前634年春,三国‘向地之盟’不久,齐孝公竟然出兵伐鲁,想靠武力解决问题。这就引出鲁国一个重要人物——柳下惠。
柳下惠,原名展获,字禽,因食邑在柳下,以柳为氏。
据《列女传》记载,柳下惠去世后,弟子们要为他写悼文议定谥号,他的妻子说:“要叙述夫子的德行吗?你们不如我对他更了解。”
于是,柳夫人写了一篇悼文,定谥号为‘惠’。谥法说:柔质慈民曰惠;和而不流曰惠。所以,后人称他柳下惠,今天的展姓、柳姓都尊他为始祖。
他是鲁国贵族,周公旦的后裔。
鲁孝公有个儿子称为公子展,公子展的孙子无骇,在鲁隐公时期当司空,也称司空无骇。
公元前721年,司空无骇率军灭了一个小国,也就是《春秋》记录中,第一个被灭的国家——极国(姬姓,今山东省鱼台县西旧城村)。司空无骇死后,当时‘最可恨的小人’羽父,为他请求谥号和族氏。
按照规定:诸侯根据出生地为姓,以分封的地名为族氏;也有以字或死后的谥号,作为他的后代族氏,比如今天的庄姓,基本都是楚庄王的后代;先代做官后世有功绩的,可以用官职名称作为氏族,比如司马、司空等。
因为司空无骇灭极国的战功,在他死后,鲁隐公特赐他的族人,以展为氏(公子展的字)。柳下惠,就是司空无骇的儿子。
说起柳下惠,最著名的还是‘坐怀不乱’的故事。
最初,这件事在《诗经》中提到那么一句:柳下惠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一位来不及避寒的女子,但是别人并不认为他非礼。后来的《孔子家语》(东汉),通过别人的口,记载了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
到了元朝,有人把这个故事细化升华:柳下惠有一次出远门,晚上住在都城门外。当时天气寒冷,忽然有一位女子来投宿;柳下惠怕她被冻死,就让他坐在自己的怀中,用衣服裹着她,一直到天亮也没有越礼行为。
故事寓意深得人心,所以越传越广,柳下惠就成了正人君子的代名词,流传千古。
看到这个故事,天下女子恐怕都会叹息——唉!我怎么没遇到这样的好男子呢?
却不知,嫁给这类人,未必就能幸福。因为,他们注重的是名节,而不是超豪华的生活质量;他们讲究道义,不会违背良心,不会出卖灵魂,去获取额外的财富。他们,注定要面对生活的困窘。
试问天下女子,有几人能甘于贫困寂寞?
其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一直被人怀疑。别说那个礼制重于生命的年代,即使在现代,独身男女共处一室,尚且瞻前顾后、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偷拍;彼此没有擦出火花,也会如做贼一样,害怕被人发现。
而且,暖人的方法很多,何必非要拥入怀中?
和朋友谈起此事,大家开玩笑,最可能的情况就是:那个女子一定很丑,或者柳下惠是个同性恋。
但柳下惠不是同性恋,这点可以确定,还被评为‘和圣’,属于圣人级别。孔圣人曾说‘衣食男女,人之大欲’,可见圣人也免不了七情六欲,柳下惠并非神仙之体。
然而,他真的就能达到坐怀不乱。
‘坐怀不乱’的故事,已经流传千古,但是,真正让他名垂千古的,并非‘坐怀不乱’,那只是末流;有点良知的人,绝不会干出那趁人之危的缺德事。
是什么让他名声在外呢?他的人品——正直。正直的让小人们人懊恼,正直的难以融入当时的社会,正直的被鲁国抛弃,正直的,让后人感慨!也让后人钦佩!
这真是社会的悲哀。
据《论语》记载,柳下惠为人耿直,不屑逢迎,这是他最大的优点;由于他太实在,从来不变通,不合潮流,所以一直不得志,这也成为他最大的缺点。
他曾当过掌管刑罚狱讼的小官,但是接连被贬三次。本来官职就芝麻大点,一贬再贬,最后的结果就是:丢官罢爵,一身轻松。
虽然被社会、被时代、被上层排斥,但他并不郁闷,照样每天乐呵呵的,过得逍遥自在。
从当官到丢官,这种奇耻大辱,一般人一定恼羞成怒,满嘴脏字,甚至走向极端。但是柳下惠并不放在心上,当官问心无愧,这是人生第一大快意;当个普通老百姓,‘无案牍之劳形’,人生第二大快意。
无愧于苍天,无愧于鬼神,无愧于内心,一生何求?
柳下惠的道德学问,当时已经名满天下,却被鲁国当权者隔离在仕途的大门之外。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当官?当时,许多国家听说了他的事迹,都想重用他,甚至专门派人带着重礼,并许以高官厚禄来聘请,结果被他全部回绝。
对于柳下惠来说,当官就如探囊取物。
其实,在本国不受重视,出国谋发展很正常。春秋时期,很多人在本国得不到重用,不得不糊口四方,比如那位百里奚,就是很好的典范。
当然,这与今天的个别‘归化’人物不同。有些人,纯粹汉奸卖国贼的嘴脸,昔日逃到国外,待不住了,又死皮赖脸回国捞金;还有的,张口闭口得不到国家重用,不得不漂洋过海谋生,却心中怨恨,口出狂言,叫嚣打败中国。
其实,不受重用,不是理由,利益,才是这些人的阴暗面。
给官都不要,柳下惠清高的有点儿过头了,媳妇得骂死他。有人不解,问他原因,他回答:“我以正道做事,到哪里都难免被多次罢免;如果不按正道做事,何必要离开父母之邦呢?”
很简单,要是委曲求全,曲意逢迎,放弃做人的原则,在鲁国一样能当大官,挣大钱,何必要跑到国外呢?同理,如果清明廉洁,刚正不阿,到国外也吃不开,照样被排斥。
常听电视里咆哮,要活得有个人样,但我一直不明白,到底什么才算有个人样?当大官高高在上吗?当富翁家财万贯吗?人前人后高光亮眼吗?
不同人不同的地位,自然有不同的想法。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偷不抢不贪不淫,内心坦荡,就是很有人样。人前人后辉煌十年八年,最后进了监狱的大有人在,那叫‘人样’吗?那是国家的蛀虫,父母的耻辱。
‘何必去父母之邦’,成为一句经典名言,流传后世,充满了浓浓的爱国之情。
柳下惠,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让人敬佩的人,一个流传千古的人。只此一句,在春秋的历史中,轻松占据一席之地。
谈什么‘春秋大义’?谈谈柳下惠就行了,他就是典型代表。
当时,鲁国的执政大臣是‘半圣’臧文仲,他也知道柳下惠贤能爱国,却没有重用,怪哉?以至于后来的孔夫子,都站出来替柳下惠打抱不平,称臧文仲为‘窃国者’。
如此人才,屈沉下寮,若不是高层眼瞎,就是有小人作梗。
作为半只脚踏入圣人行列的臧文仲,绝对不是小人。说实在的,他虽然掌权,也并非最高执政者。即使给柳下惠个官职,恐怕也难以长久,一定会把周围的官吏都得罪尽,臧文仲也无法保他永远平安。
或许,当个普通人,对于柳下惠来说,并非什么坏事。唐朝的大诗人李白,有一句很著名的诗,却也道出了柳下惠的内心: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后来的亚圣孟子,甚至把柳下惠与伯夷、伊尹、孔子并列,称他为‘和圣’。
身正不怕影子斜,想有作为,‘何必去父母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