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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还记得庆郑吧?当初几番进谏,惠公坚决不听。

申明大义,请求结好秦国,不听;而后请求卖给秦国粮食,不听;站前提醒应用本国战马,不听;占卜适合车右,不听。庆郑内心,失望而充满怨气,故而战场见死不救,导致晋惠公成为俘虏。

可以说,晋惠公的被俘,庆郑是间接凶手。

韩原战败后,庆郑没有跟着晋惠公当俘虏,而是逃回晋国。他是真心希望能迎接重耳回国,可惜内部众人意见不一,终究没有如愿。

当初若非庆郑拒绝搭载晋惠公,也不至于成为阶下囚,为此,晋惠公一直耿耿于怀,甚至非常愤恨。虽然过去了三个月,他依然没有忘记庆郑——一个在关键时刻,踹他一脚的大臣。

对于晋惠公的个人品质,庆郑非常清楚,任人唯亲,贪利忘义,睚眦必报,作为一国之君,就是个垃圾。

自己出卖国君,此事尽人皆知,如果国君回来,自己难免一死。但是,庆郑并没有逃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心安理得的,等候晋惠公的回归。

大夫蛾析与庆郑关系莫逆,也知道国君的人品,提醒他:“国君被俘,是你的罪过。现在国君回归,你为什么不赶快逃走?”

这就是提醒他,快逃吧,不能在这儿等死啊!

庆郑却说:“我听说:‘军队溃败,应该为之而死;主将被俘,应该为之而死。’这两样我没有做到,又误导别人救援国君的时机,导致国君被俘,这是我的大罪。有这三条大罪,我还能逃到哪里?国君如果能回来,我准备等待受刑,好让国君感到痛快;国君如果回不来,我将独自率兵讨伐秦国。不救回国君,便把命豁上,这就是我等待的原因。我若逃走而遂了私意,会使国君不高兴,这是背逆。国君的行为背逆,尚且会失去国家,何况做臣子的呢?”

逃跑则生,停留必死,如此生死时刻,淡定自如,还想着为君分忧,值得钦佩。

再说晋惠公,踏上晋国的土地,终于放心了。第一件事,痛恨的就是庆郑,只怕他逃到国外,难以缉拿归案。当听说庆郑坦然等待受刑,晋惠公一点儿没有反省自己的过错,立刻下令,抓来问罪。

死,并不可怕,关键是,国君是否真的反省?是否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是否能以国家为重及时回头?

家仆徒把庆郑抓来,晋惠公问道:“你有罪,为什么还敢留在都城?”

庆郑也不躲闪,直接回答道:“我怨恨国君。当初您要是回国就报答秦国的恩德,不至于使国力衰竭;要是能听从劝谏,也不至于发生战争;要是能用本国的战马,也不至于惨败韩原。已经战败,就要处死有罪的人,否则如何保卫国家?我因此等待受刑,以成全您的政令。”

太直白了,没有一点儿面对死亡的恐惧。

晋惠公一听,根本不反省,毫不犹豫,下令捆绑庆郑,三军面前,以正军法。

这么被杀,实在不甘心,庆郑接着说:“直言进谏,是臣子的本分;刑罚得当,是国君的圣明。臣子尽责,国君圣明,是国家的福分。即使您不杀,我也一定要自杀的。”

关键时刻,好朋友蛾析出面了,他对晋惠公说:“我听说主动认罪的臣子,应该赦免。您何不赦免庆郑,让他去报秦国的大仇呢?”

蛾析想保护庆郑,但是,某些人却对庆郑恨之入骨,特别是那位梁由靡。当初若非庆郑误导,梁由靡与韩简、虢射,已经活捉秦穆公,秦、晋至少持平,可以交换国君。

梁由靡说道:“不可。晋国这样做,难道秦国就不能吗?况且交战不胜,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报仇,不能算勇武;出战不利,回国后又要惹出麻烦,不能算明智;与秦国讲和之后又背弃诺言,不能算诚信;失去刑法乱了国政,不能算威严。如果这么做,对外不能胜敌,对内不能治国,将会败坏国家,而且太子也会被害,不如杀了庆郑。”

这几句话,基本把庆郑送入深渊。

晋惠公并非什么雄才大略之君,立刻下令:“杀了庆郑,不能让他自杀。”

眼看庆郑危机,那位车右家仆徒说了句良心话:“当国君的不计前嫌,当臣子的甘愿死于刑戮。如果放了庆郑,这样的名声,要比杀了他更好。”

一个人,一辈子说一句正义的话,就可能被载入史册。家仆徒此人如何,不了解,作为‘家仆’,地位不是很高,但这一句话,就让人敬佩三分。

梁由靡则真心要治死庆郑,他强调:“政令刑法,是用来治理百姓的。不听命令擅自进退,就是触犯政令;幸灾乐祸而使国君被俘,就是触犯刑法;庆郑扰乱国家,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再说临战而自退,败退而自杀,臣下可以随心所欲,国君却失去刑法的威严,以后如何用人作战?”

于是,晋惠公命令负责军法的司马说来执行。

杀人,必须有理由,有根据,让人心悦诚服,何况是晋国大臣。司马说召来三军将士,当着所有人的面,列举庆郑的罪状。

他说:“韩原之战前,全军宣过誓,扰乱军阵违抗军令的,处死;主将被俘,部下脸上不挂彩的,处死;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处死。现在庆郑扰乱军阵,违抗军令,这是第一项罪;擅自逃跑,这是第二项罪;耽误梁由靡而放跑秦君,这是第三项罪;国君被俘,你面颊没有伤痕,这是第四项罪。庆郑,你就刑吧!”

杀就杀,何必找些没必要的理由?强词夺理。

庆郑看着司马说,说道:“司马说!三军将士都在这里,我能坐着等待就刑,难道还怕脸上挂彩吗?赶快用刑吧!”(《国语》)

公元前645年11月29日,晋惠公杀了庆郑,然后进入绛城。

庆郑死了,他是一位忠臣,多次直言进谏,终究没有得到重用。他的死,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没有让晋惠公及时回头,更没有谁替他惋惜。

然而,直言忠谏,临死不惧,值得后人钦佩。

这次回国,晋惠公老实许多,首先把昔日许诺给秦国的河外五城,如数交割。于是,秦国开始在晋国黄河东部征收赋税,设置官员,秦国的势力范围逐渐向东拓展。

由于太子圉年纪太小,一直到公元前643年夏季,才送去秦国当人质。为了表达友好,秦穆公归还晋国河东五城,并且对太子圉很优待。

同时,把自己最珍爱的,漂亮聪慧的女儿许配给他,就是怀嬴(太子圉被称为晋怀公);由于后来的变故,这桩婚姻终究没有白头到老,怀嬴又改嫁给了晋文公。

这一年冬天,晋国再次发生饥荒,秦穆公继续赠送给他们粮食。

并且说:“我讨厌他们的国君,但怜悯他们的百姓;而且听说唐叔虞的后代一定会强大昌盛,现在难道能图谋他们吗?姑且树立恩惠,等待有才能的人吧!”

现在的秦国,真的没有绝对把握灭掉晋国。直到春秋末期战国初期,晋国分裂为韩、赵、魏三家,实力大大削弱,秦国才有机会。然后又过了二百多年,到秦始皇时期,终于越过韩、赵、魏,统一天下。

时间在继续,历史在继续,十余年内,晋国没有大型战争,相对平稳。

但是,晋惠公被拘禁的时候,最担心的,不是边境的敌人,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居住在北狄的二哥重耳。那是他的心头之疾,是真正的威胁,必须除去。

回国之后,先杀了庆郑,紧接着,就派出那位忠诚的披太监,前去刺杀重耳。

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这个不该招惹的人。

残留的血脉亲情,从此丧失殆尽。重耳继续他的逃亡之路,晋惠公,安心当他的国君,却不知道,晋国的未来,终究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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