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文学的朋友,想必都看过欧阳修的《朋党论》,君子以道义结为朋友,小人以利益结为同党,道义与利益,这就是朋与党的根本区别。
其实,在春秋时期,赵盾就有过类似的评论。
河曲之战前,赵盾向晋灵公推荐了一个人——韩厥。
韩氏本来是晋国的公族,姬姓,封于韩地,故以韩为氏,和晋君都是亲戚。
在秦晋‘韩原之战’中,那位韩简,就是韩厥的爷爷。由于韩简坚决拥护晋献公,所以在晋献公剿灭公族的过程中,韩氏没有受到一点波及,反而更加壮大。
韩厥的父亲死得早,韩氏在晋文公时期,家道中落,估计和支持晋惠公也有一定关系。
不过韩厥很幸运,他碰到一个很仁慈的人——赵衰。赵衰看韩厥品质不错,收留了他,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把他从小照顾到大,所以韩厥对赵氏,从心底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如果各位对韩厥还没有印象,那么提起另一个人,大家一定知道——演员黄晓明。在电影《赵氏孤儿》中,黄晓明扮演的那个年轻将军,就是韩厥。不过,那时的韩厥,其实早已不再年轻,恐怕已经四十开外了。
赵盾就把韩厥推荐给晋灵公,直接任命为行军司马,准备出征。其实,推不推荐,就是赵盾一句话的事。因为晋灵公还幼小,啥事都不懂,国家大事,完全由赵盾决定。
行军司马,这个职位可不一般,行军打仗,其作用仅次于‘六卿’。在‘城濮之战’中,赵衰的职位,就是行军司马,先后斩首三人,都是他来定罪。
司马的职能很多,也很关键,其中最重要一项,就是战场执行军法。任何人违犯军规,行军司马都有权杀无赦。
如今,韩厥年纪轻轻,没有资历,没有军功,没有家族势力,唯一的依靠,就是赵盾。
刚一出道,就被任命为中军司马,负责上中下三军的军法。如此重要岗位,敢让初出茅庐的韩厥担任,赵盾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少人心中不服。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韩厥是多么重视。
韩氏与赵氏的友谊,从此定下,一直延续到春秋结束。
军队排列整齐,将要出发,却有一辆战车直接驰入军阵,干扰了军队的行列。原来,是中军帅赵盾的车子,临时有事情,不顾一切闯入军阵。
这是三军总司令的车子,兼职国家总理,不说出行封道,路人避让吧,怎么也得给个面子。而且韩厥是赵盾一手提拔起来的,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敢说什么。
但是,刚刚升任司马的韩厥,黑着脸,一点儿没留情面,立刻命人,把赶车人抓起来,杀。
真有点儿视人命如草芥,说杀就杀,一点儿不磨叽。如果在‘人人平等’的今天,那些讲究‘人权’的学究一定会站出来抗议一番,甚至举行一次游行示威。
说实在的,那个车夫挺冤枉,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只不过奉命而已。当司机,有风险。
敢斩首元帅的驭手,这祸闯大了,后果很严重。
众将原本以为,韩厥只是做个样子,没想到真的斩了赵盾的驭手。大家一脸惊愕,都说:“韩厥一定要遭殃了。他的主人早上刚刚提拔他,晚上就杀了主人的车夫,谁还能保住他的职位呢?”
上任一天不到,就杀了恩人的御手,忘恩负义的速度也太快了,做人不能这么干。
赵盾很快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召见韩厥。
众将有的替他担心,有的兴灾乐祸,各种想法都有。赵盾见到了韩厥,当着众将之面,没有一句责备,而是以礼相待。
他对韩厥一顿夸奖:“我听说侍奉国君的人,以道义相结交,并不徇私枉法。出于忠义,我向国君推荐了一位正义之士。如果举荐人才而徇私枉法,那就是结党营私。我把你推荐给国君,还怕你不能胜任呢,所以借此来观察你。侍奉君主,却要结党营私,我还凭什么来执政?看来我没有看错,努力吧,小伙子!如果能坚持这么做,将来能掌管晋国的,除了你,还有谁呢?”
这几句话,对韩厥的评价和期望太高了,简直高不可攀。未来的中军帅?这么多老臣贤臣,谁敢保证自己能担任中军帅,能执掌晋国?赵盾就敢预言,韩厥,就是未来的中军帅。
最后,赵盾又遍告各位大臣:“你们可以向我表示祝贺了!我推荐韩厥非常合适,从此我不用担心犯结党营私的罪名了。”
可以说,郤缺、臾骈、韩厥,都是赵盾一手提拔的人才。郤缺是下一任中军帅,臾骈则在‘河曲之战’中大放异彩,至于韩厥,未来不可限量。
本来这件事情,赵盾很没面子,但是几句话,完全变成一件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这就是领导的艺术。
结尾,还给韩厥戴了一定高高的大帽子。
当然,这顶帽子名副其实,四十年后,韩厥也坐到中军帅的位置。而且,韩氏与赵氏,从此成为铁杆盟友,‘赵氏孤儿’案,没有韩厥,赵氏就彻底灭亡了。春秋末期,韩、赵、魏三家分晋,韩氏也分得一杯羹。
一件人命案,最后成了忠义的榜样,皆大欢喜。
赵盾的车夫则成了个彻底的冤死鬼,估计赔一笔钱,甚至给个烈士名额,私下了结,家人也没地方去告状。
君子之交,以利国为己任;小人之交,以营私为目的。朋与党,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