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巫臣安居晋国，他的谋划固然是为了自己，但是，对晋、楚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两国同意交换战俘。

‘邲之战’中被俘的智罃，一直被囚禁在楚国。当然，名义上是俘虏，实际依然是高规格的领导待遇，衣食无忧，估计也可以四处走动，结交朋友。

公元前588年，晋国主动释放楚国的公子谷臣，并且退还连尹襄老的尸体（恐怕只剩骨架了）。当时，荀首（智氏）担任中军佐，请求楚国释放自己的儿子智罃。

荀首，对这个儿子非常上心。

一切，都按照申公巫臣的预测发展，楚国人更加佩服他的聪明才智。为了美女夏姬，巫臣在背后付出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既然晋国如此大度，楚国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必须展示出大国风范。

楚共王下令，释放智罃，并且亲自送行。

这位智罃，比楚共王的岁数大，当了十年的俘虏，从无怨言，从无烦恼，也从无惧色。临别的时候，楚共王问他：“你恐怕很怨恨我吧？”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被囚禁十年的俘虏来说，很难回答。恨，或许是真心话，但太过直白，容易惹怒对方；不恨，显然是假话，也不好，比较虚伪。

其实，智罃被俘，跟楚共王芈审关系不大，当年他还很小，估计刚进幼儿园。

面对敌方国君的询问，既不能太直白，也不能太虚伪，最关键的是：不能堕了晋国的士气。智罃并非一般人，这根本不算什么难题。

他说：“两国交战，我没本事，所以做了俘虏。君王左右的人没有用我的血来祭鼓，而让我回国去接受杀戮，这是君王的恩惠啊！是我自己没本事，又敢怨恨谁呢？”

一句话，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没本事。据说，美国总统林肯的座右铭就是：不怨恨任何人，对所有人宽容。

大度，是成功的前提。

楚共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甘心，又问：“那你感激我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也很复杂。眼看即将回国，如果低三下四，磕头如捣蒜，感激的五体投地，有讨好之嫌，即丢脸，又让人瞧不起，有损国体；如果表现的义正言辞，对楚共王不屑一顾，则没有人情味，还容易适得其反。

智罃也不客气，说：“双方为自己的国家打算，希望让百姓得到安宁，彼此都释放被俘的囚犯，以结成友好。两国友好，我也不曾参与，还能感激谁？”

如果回答感激，还是虚伪；即使不感激，也不能太狂妄。智罃言辞得体，不失男儿本色。

楚共王接着问：“你回去后，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报答？平白无故，怎能轻易把我释放？大家是平等交换，我一无所有，怎么报答？智罃回答：“我既不敢怨恨，君王也不值得感恩，没有怨恨，没有恩德，不知道该报答什么。”

这话，从一个俘虏的嘴里说出来，特别是一个即将被释放的俘虏，不亢不卑，绝不低头，是个人物。如果虚情假意，许愿报恩，丢的不是智罃的脸，是整个晋国的脸，难怪荀首想尽办法，也要救回自己这个儿子。

这不是一般的父爱，是他的希望，是智氏的希望。

就像当年的楚成王坚决向重耳要回扣一样，楚共王依然不放弃，坚持想听听智罃的心里话：“即使这样，请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吧！”

智罃还没有爵位，更没有重耳的身份，他可不敢许诺‘退避三舍’，也不敢许诺什么珍珠财宝。

于是回答说：“承蒙君王的福佑，我能够活着回晋国。我们国君如果加以诛戮，死的幸运；如果国君恩惠，把我赐给您的外臣荀首（智罃父亲），把我杀死在自家的宗庙中，也是死得其所；如果幸运，我能继承宗主的位子，得以承担国家大事，率领一部分军队保卫边疆，虽然碰到君王的左右，我也要竭尽全力以至于死，以尽到臣子的责任。这就是所要报答君王的。”

这是报答吗？太没人情味了，放你回去，不知感恩，还要死战到底。

牛！你牛！比当初落魄的重耳还牛！面对楚国的文臣武将，虽然是俘虏，这几句回答，言辞得体，张弛有度，丝毫没有堕了晋国的威风。

楚共王听了，长叹一声：“晋国不可以争锋啊！”

于是厚待智罃，重礼送他回国。

一个是楚王，一个是俘虏；一个身为刀俎，一个砧板鱼肉。一问一答，强者不能用强，弱者不甘示弱，晋国，真的有人才。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只要不畏惧死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折腰。

顺便说一下，智罃在楚国的时候，结交了一个郑国的商人，可惜没有留下姓名。那位商人与智罃相处融洽，本来已经商量好，准备悄悄把他藏在货物里解救出来，但还没有行动，楚国主动把他释放了。

后来，这个商人到晋国去做生意，智罃对他非常友好，就像是商人把他解救出来一样，当恩人看待。

虽然没有实施，有这份心意，可谓是恩人。原本也没什么，但商人挺惭愧。他觉得自己没有实际功劳，却享有救人的恩惠，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不该玷污君子，于是就跑到齐国，再也不去晋国。

白居易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不全对。

十年的囚禁生涯，对于人生太过漫长。不过，有失必有得，这不仅让智罃得到更好的磨练，也增加了他的政治砝码。晋国的未来，他是主角。

智罃回到晋国，多年以后登上中军帅宝座，成为楚国的头号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