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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仪琴未奏,

苏武节犹新。

受禄宁辞死,

扬名不顾身。

——杨炯

许多人听说过‘楚囚’、‘南冠’这类词,但不一定知道钟仪。自从杨炯作了这首诗后,钟仪琴与苏武节并列,被当做忠臣烈士的象征。

前文说过,公元前586年6月,郑国和许国挣讼的过程中失败,郑悼公一怒之下,径直投奔晋国。

这种心态可以理解,郑国的地盘和地势,比许国重要百倍。作为老大,为了一个小小的许国,竟然抛弃郑国,这让郑国上下忍无可忍,转身就投入晋国的怀抱。

郑国,就是侵略者;许国,就是受害者。楚共王并没有因为郑国地理位置重要而偏袒,也没有因为许国弱小而放弃,天下公理,自在人心,这导致郑国的背叛。

为了真理和正义,这个代价可太大了。

可惜,郑悼公命不长久,第二年就突然身故。他的弟弟郑成公即位,面对一堆烂摊子,苦苦支撑。

公元前584年秋,楚国子重率军伐郑,晋国救郑。由于吴国侵入楚国的州来城,害得子重不得不放弃郑国,返回救援;从此之后,吴国对楚国的骚扰,成了习惯,害得子重往返奔波,苦不堪言。

郑国趁机打了个小型伏击战,俘虏了一个人——楚国人郧公钟仪,并把他献给了晋国。即是讨好,又是嫁祸,表明这是晋国人让我们干得,把矛盾引向晋国,让楚国人去找晋国算账。

这种嫁祸于人的方法,被很多政客使用。三国时期的孙权,杀了关羽后,为了嫁祸于魏国,把关羽的人头送给了曹操。不过这手段太低劣,很轻松被识破。

战场上,像钟仪这种俘虏太多,晋国人没在意,把他带回去后,也没有详加盘问,随手就关到一处军用仓库里。

钟仪挺走运,起码比关进大牢强多了。否则像他这种战俘,无财无权无势,整天还不知被怎么严刑拷打,丢了性命,无人问津。

钟仪这一去就是两年多,独自被囚禁忍受寂寞。一个人,每天如老僧面壁一般,不理不睬不说一句话,日子久了,能让人发疯。

但是,他从来不抱怨,不愤怒,不咆哮,安心当自己的俘虏。其实,他也无处抱怨,无处愤怒,无法咆哮,周围都是晋国人,恐怕说话都听不懂。然而,几年后,他却成为第一次弭兵(消除战争)的重要引子。

当俘虏,他似乎并不着急,每天穿着楚地的服装,戴着楚地的帽子,面向南方,旁若无人,心如止水地安心当自己的囚犯。

如果只是偶尔如此,也不算什么,坐牢嘛,没人搭救,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对于钟仪来说,当俘虏,不丢人。一没有背叛国家,二没有屈膝投降,三没有做对不起人民的事。死后即使不被封为烈士,至少无愧于心,可谓另一种境界。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这里除了环境差点,伙食差点,最大的优点是没有什么‘虐待’的情况发生,还不担心被饿死。所以,这牢狱坐得也安稳。

钟仪的做法,后来形成了一个成语:楚囚对泣。比喻处于困境,无计可施,只能相对叹息哭泣。

当然,钟仪并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忍受。他的这一举动,如果不被晋景公发现,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在唏嘘中度过了。

公元前582年秋,晋景公忽然心血来潮,要视察军用府库。

这地方,摆放着刀弓剑戈铠甲盾牌,是非常重要的战备物资存储地。在视察过程中,钟仪旁若无人的独自坐在那里,面向南方,整天长发披肩,南冠高耸,若不知道,大家还以为练什么高深武功呢。

他成了一道独特风景,映入晋景公的眼帘。

于是就询问旁边的随从:“那个戴着南方的帽子(南冠),被囚禁的人是谁啊?”

官吏回答:“他是郑国人进献的‘楚囚’。”‘楚囚’的典故,最早就出自这里,比喻处境困窘、无计可施的人。近代革命者恽代英有诗: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做楚囚。这里的‘楚囚’,就是钟仪。

晋景公觉得,身为囚犯,如此镇定,定非常人;而且面对南方,不忘故乡,这种人值得尊敬。于是,他命人把钟仪释放出来,亲自召见并安慰几句。

钟仪叩头拜谢。

晋景公就问:“你的家族是干什么的?”

钟仪回答:“搞音乐的(伶人)。”

这个职业,在古代地位不高,却很受君王重视。现代人想听什么音乐,随便点个按钮即可,即使走在大街上,音乐声都震耳欲聋。

古人就没这条件了,只有君王诸侯,养有乐队,而且是家族式的,老子儿子孙子,代代相传。一般人想听音乐?纯是找死。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普通人家,绝对不允许奏乐。

晋景公听说钟仪是音乐世家,也不体谅一下人家的感情,问道:“能演奏吗?”

这不废话吗?专门搞音乐的,那就是他的职业,岂能不会演奏。钟仪客气回答:“这是先人的职业,不敢从事其他工作。”

不得不赞赏,古人的职业道德、职业素养,非常高。

晋景公命人给了他一把琴,让他弹奏一曲。钟仪也不客气,援琴鸣弦,轻拢慢捻,弹奏的全是南方的曲子,忧伤之情从指尖流出,听去让人恻然。

听了钟仪的演奏,晋景公很赞赏,问他:“你们的国君怎么样呢?”

钟仪说:“这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所了解的。”

这话也对,钟仪的级别很低,平时跟楚共王也搭不上话茬;只有演奏的时候,才能引起国君关注,根本没资格说话。至于国君的为人,他更不愿意说三道四。

此时的晋景公,内心有一个非常伟大的想法——希望能与楚国言和。双方为了一个虚名,打来打去许多年,各自损兵折将,无辜损伤,谁也灭不了谁。

许多人都盼望和平,包括一些大臣,比如士燮。

但是,晋景公并不了解楚共王,不知道自己的愿望能否实现,希望能在钟仪这里,了解一些。

晋景公再三询问,钟仪只好回答:“当他做太子的时候,每天早晨向公子婴齐(令尹子重)请教,晚上向公子侧(司马子反)去请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对于自己的国君,说什么雄才大略一代天骄天下无敌,没必要,太虚假,说多了别人也不信,说点实在话更好。

钟仪说得很实在,无褒无贬,不亢不卑。

晋景公听了,没说什么,这也太简单了。回去后,把这话对士燮说了一下。

士燮一听,立刻对晋景公说:“楚囚,是一位君子啊!举出先人的官职,不忘根本,这是‘仁’;演奏家乡乐曲,不忘故旧,这是‘信’;列举楚君做太子的事,没有私心,这是‘忠’;称呼二卿的名字,尊重君王,这是‘敏’。用仁来办事,用信来守护,用忠来成就,用敏来执行。事情虽然大,必然会成功。君王应该放他回去,让他结成晋、楚的友好。”

由于士燮的一番评论,钟仪具有四种高尚品德,后世也称他为‘四德公’。

于是,晋景公厚待钟仪,放他回国,以促进两国友好。

当了两年‘楚囚’,没有本国救援,全凭自己一片忠心,终于安全回国。他捎去了晋景公和平的愿望,捎去了天下百姓许多年的期望,也捎回去一个很渺茫的机会。

冬季12月,楚共王派遣公子辰去晋国拜谢,以回报钟仪的使命,请求重温旧好,愿意缔结盟约。

这些年,晋楚争来争去,战斗连年不断,但是双方谁也灭不了谁,受苦受难的还是各国百姓。

现在,通过‘楚囚’钟仪,终于迎来一丝转机。双方表达了友好的愿望,但要付诸实施,却并非派个使者签个协议那么简单。想要和平,任重道远啊!

春秋时期,琴师的地位比较低下,大部分都默默无闻。但是,其中有四位琴师,除了他们高超的技艺,更重要的,是他们正直的人品。

钟仪,属于其中之一。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以琴师的身份,为南北的和平之门,开启了一条缝隙。

春秋的历史之中,有他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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