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孤毅看来,这世上之事,只要它存在,就自有其合理之处。
譬如人群中那两个汉子的“扭打”,许是能够给围观者一种“紧张”、“刺激”、“暴虐”、“刺激”之感,兼且围观众人里亦有不少好赌之人,这赌徒心理一旦为有心之人所撺掇,赌局也就成了。
独孤毅虽然有修为在身,于人情之上也颇为练达,但终究也是俗人一个,于是犹豫迟疑了许久,那一块已然为其捂热了的碎银子,终归还是进了那手执铜锣的汉子的口袋。
他押的是那个蓝衫大汉,并不是因为看好此人,而是因为对方那一张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上,写满了老实、憨厚几个字。
恻隐之心,令得独孤毅不忍心再看到那憨厚之人再受苦难,再受挫败。
出身于豪富之家的独孤毅,打小就知道人是分阶级的,犹记得孩提之时他随姨娘一道巡视各地的商号时,那一众掌柜、管事千篇一律的低眉顺目,唯唯诺诺。
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直到他遇到了一个自底层摸爬滚打了多年,才终于坐上掌柜之位的憨厚大汉。
彼时,其人在他姨娘面前所表现出的,那般发自于内心的谦卑,来自骨子里的怯懦,着实震撼到了独孤毅那幼小的心灵。
自那时起,独孤毅就对此一类人比较容易生出怜悯之意,那种在上位者面前下意识的慌乱,源于血液深处的卑微,总是能够触及他心底那处最为柔软的所在。
轻自叹息一声,不及等到胜负见分晓,独孤毅便挤出了人群,往巷子外头走去,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早先独孤毅就知道,那被唤作是“醉爱”的小酒馆,在双月城有一处,在这连沼寨西城亦是有一间,后者向来都是阴睽派的产业,而双月城里的前者,则是经过几多曲折之后才归了宇文世家所有。
据悉,双月城里的酒肆应该要早上那么一些,昔年,阴睽派的一位大能之士饮宴于此,看中了它的雅致、经营模式以及构造格局,准备高价盘下,以为阴睽派在双月城的一处据点。
但彼时的掌柜,那一对年迈的夫妇可以说是抵死不从,而阴睽派的那个大能之士,在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之后,便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
是以,在其回转连沼寨后不久,一处格局极为相近,同样名唤“醉爱”的酒馆,也就极为低调的开业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此大能之士不惜代价与资源所开设的此一处酒肆,很快就名声鹊起,甚至于还传到了川海大陆双月城中。
当权者非黑即白,最为容不下的就是眼里揉有沙子,是以双月城里的那一对年老夫妇在宇文世家多次收购他们的“命根子”——那一处小酒馆无果之后,便是成了两大势力此一番博弈的牺牲品。
恒丰典当行接管了双月城里的“醉爱”酒肆之后,经营的越发风生水起,甚至于还别出心裁的相出了一条“一道子时便打烊”的新规定。
试问,这如许多年之后,有谁还会在某一个落雨的夜晚,酒醉的午后惦念起那两个可怜的老人?
大道无情,在强者的高压下,顺者昌,逆者亡,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在独孤毅看来,那一对年老的夫妇确是执固的近乎迂腐,可其结果却是本不该至此。
玉碎与瓦全之间的一念之差,着实让人唏嘘、叹惋。
……
“小二哥,来一壶好酒,两样小菜。”在先敬衣衫再敬人的世风之下,身着粗布长袍,脚蹬多耳麻鞋的独孤毅,显然并不如何受待见。
这不,在醉爱小酒馆角落里的一张酒桌上,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有哪个跑堂、打杂之人过来招呼一二,没奈何他只得自己苦笑着开口了。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啊,方才着实忙了一些,你这边就没有怎么照顾到,所以还岂原宥则个。”不愧是声名在外的老字号,虽然在行动上怠慢了客人,但这在言词上却是让你挑不得半点毛病。
“无妨,我一个人无所谓的,有什么经济实惠的小菜,推荐一二吧。”手里把玩着一口寸许大小,状若柳叶的飞刀,独孤毅不置可否的说道。
“时令的下酒小菜有‘炝菠菜’、‘莴笋扣肉’,再佐以南骞烈酒,清淡中不失其味,在这微凉的秋夜里也是一种美得享受。”能够看客人下菜碟,此间的店小二也颇为了得。
“好,烈酒来两壶,下酒菜按着你说的来就是,吃完再一并会账可好?”柳叶状飞剑在独孤毅的之间穿花蝴蝶也似的上下翻飞着,引得小二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几日,于连沼寨走街串巷,独孤毅迷恋上了世俗间的木雕手艺,虽然他知道几乎每一样艺业的精进,都离不开长久的苦练与寂寞坚守。
但,自认为对这木雕一途并非是“一时之兴”的独孤毅,还是决定仗手中飞剑试试手。
手指修长而有力,柳叶状飞剑在其手中更是被役使的圆转如意,是以,木屑纷飞间,一块下等的开裂枣木,不久便已经初具其形。
“量材而用”,独孤毅眼下所雕者,似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干硬的枣木那几处天然开裂的所在,为他巧妙的化为了老人脸上的“沟壑”。
“初具其形”还只是第一步,余者便是将手艺、细致与耐心,一并糅杂入这水磨工夫当中。
手中捻动法诀,将散落一地的木屑略做拾掇之后,独孤毅是起身向着后厨走去,当下,他需要洗一下手。
这木雕手艺还是颇为耗费精神的,尤其独孤毅还只是一个初学者,所以眼下有些恍惚的他,自后厨净过手回转而来的路上,不意竟是同着一个娇小女子撞了个满怀。
为其揣在怀里的小巧木雕,并那一口色作银灰的柳叶飞剑当即撒落于地。
同样落在地上的还有此女的“凤头金钗”,许是极为在意此物,此女因为这个意外而娇羞、错愕之情兼而有之的一张脸上,登时又现出了几分愠怒之色。
知道方才的一撞,大抵是因为自己的“恍惚”而起,是以,俯身拾起散落于地的物事,并将着那金钗递与面前的女子手中之后,独孤毅不断地在说着“抱歉”的话语。
“好在此钗无甚大碍,否则,你,你,我,我……”涨红了一张脸,此女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