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株不知多少年的老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虬劲的枝桠宛转腾挪而上,恍若要支撑起这苍天的一角。
古时家境稍微有点底蕴的人们,一般都会选择在门前栽种槐树。
正所谓‘门前栽槐,升官发财’,自古《周礼》中就有‘三公面三槐’的记载,可以说是流传相当之广了。
只不过……这种将槐树栽植于庭院中央的犀利操作,林图则表示高举双手,理解不能。
古代人讲究风水,从风水学上来说,槐树属‘阴’,为木中之鬼。倘若植于家中,会破坏整座宅院的阴阳平衡,不利于人们居住。
对于这种说法,林图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这事的‘功劳’、你得赖到仓颉头上去,要怪也怪他,关人家槐树什么事啊?
人家在那儿天生地养、长得好好的,结果就因为你给人家安的名字不吉利,然后,啪,提前给人家贴上一个定性‘吉凶’的标签,你说这叫什么事?
站在那颗苍老古槐下的男女,男的衣着朴素,浑身上下缝缝补补,破旧的同时、却又因为时常清洗的缘故,显得无比干净整洁。
女的衣衫打扮、则同男人相差无几,只不过在其怀中,还紧紧簇拥着一个襁褓。
正是郭巨夫妇二人。
哦,错了,应该是三人才对。
要不是因为今晚夜空万里无云,导致月光毫无迟滞地撒向大地。
林图真想这会儿、四平八稳地坐在正脊之上,好好看看下面这对道德模范,究竟想要搞些什么把戏。
嘶……倘若能够再给点花生米、爆米花什么的,那就更再好不过了。
不知为何,林图突然想念起、现实世界中的浓厚雾霾来。
郭巨手里持着一柄条锄,正跟旁边的妻子低声商量些什么。
林图懒得动用异能,去偷听人家小两口的私房话,反正人就在这里,总不可能当场插着翅膀、就逃之夭夭喽。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林图翻着白眼、掏着耳朵。结果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凄厉的哭喊声,突然从下方散播开来:
“夫郎!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林图:(╯°Д°)╯︵┻━┻
这声音来得异常突兀,当场就把林图吓了个趔趄,差点没把手指塞进耳孔里去。
“让开!事已至此……为夫也别无他法!!!”
郭巨的厉喝声紧随其后,小两口莫名其妙、突然就开始了激烈的争吵,仿佛在竞争、谁才是官方第一癌鲲似的。
一只手臂搭在瓦片上面,刚缓过神来的林图废了好大劲儿,才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强自忍住想要骂娘的冲动,林图反复深呼吸之后,这才屏气凝神、放宽心绪朝下望去。
只见,郭巨此时此刻、像发了疯一般,正对准某块离槐树不远的地方,势大力沉地挥动着锄头。
至于郭巨的妻子,则凄凄惨惨戚戚地侧倒在一旁,一只手搂着襁褓,另一只手掩面而泣:
“还望夫郎三思啊!那可是你我的亲生骨肉!郭家的传代香火啊!!!”
林图:“……”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是眼瞅着郭氏贤妻、声嘶力竭喊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根本就没有朝着郭巨,而是对准天空鬼哭狼嚎、全力以赴的恳切模样。
林图就有橘麻麦皮不知当桨不当桨……
果不其然,此种相当于拿着大喇叭、扯开嗓子按在他人耳朵上乱吼乱叫的无厘头做法,取得了极其立竿见影的效果。
只听见郭家宅邸正堂内部,逐渐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林图回头望去,刚好看见郭巨老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老妪眉头紧皱,仿佛是在侧耳倾听、好分辨声音的来源方向一般。随即佝偻着腰背,宛如一只驮着千斤重担的蜗牛,不断咳嗽着、蹒跚离开了院落。
许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母亲内心深处、那股悲伤哀愁的缘故,林图的干儿子也开始哭嚎起来。
婴儿本就嗓门洪亮,这‘嗷唠’一嗓子下去,可比自己爹娘那副假惺惺的装腔作势,效果要好出太多。
很快,四周的街坊邻居便不再甘于沉寂,纷纷走出自家大门、左顾右盼。众人七嘴八舌,互相商量着,朝郭氏府邸的隔壁、三五结伴行来。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郭巨双手拄着条锄,短时间内暂且停下了挖掘的动作,看起来是想喘一口气、歇息一番似的。
“我郭孝廉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立志要勘破一切圣贤书!结果谁成想……临到而立之年,竟是连自己的老母、都无从赡养!!!”
“可怜吾儿尚及襁褓,便要随我这无能老父一同受苦……苍天啊!求求你睁开眼、发发慈悲吧!!!”
每当说到情深意切之处时,郭巨都会表现得格外激动,唾沫横飞、须发张扬、怒目圆睁,仿佛一头发狂的年迈雄狮。
此时此刻的郭巨,正闭眼抬头、默默仰望着夜空,两行清泪沿着他的眼角,从其面颊顺流而下。
打湿了胸前的衣衫与长髯。
“呼……也罢,孩儿,要怪就怪为父窝囊无能,愿你来世……能转投一个好人家。”
“莫要怨恨为父!!!”
林图:(⊙o⊙)
郭巨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颇有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在里面。
尤其是当他对着天空嘶声高喊,那副生怕别人听不见的持之以恒模样,实在是帅得惨绝人寰。
巨,你太美。
言以至此,郭巨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递给旁边的妻子一个眼神,郭巨遂继续大力挥舞起锄头来,仿佛要为自己的孩子,亲手挖掘一块深浅刚好的坟墓。
不愧是‘百年修得共枕眠’的结发夫妻,伴随着郭巨将自己的意思传达过去,郭氏妻当即心领神会。
不动声色、狠狠拧了一把怀中的襁褓,婴儿的啼哭声立即变得更加嘹亮,既像寒号鸟的绝望哀鸣,又似那葬礼上的悠长唢呐。
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