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乘是晋阳人,三年多以前,在朝廷为官的父亲遭人陷害时,情急之下将他托付给好友黄旭,送到了葛庄来避祸,他因此生还了,可是父母和一兄一妹却从此杳无音信。
他来后不久天下就大乱,诸侯混战不停,几番易主后,原本镇守朝廷北疆的慕容一家竟越做越大,后来竟在邺城建了都,国号为大燕。
几个月以来,世事不宁,人心不安,郑天乘昨日外出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有离庄之事,至少,这时间方面,是他没能料想到的,他还在思索期间,屋外却突起一阵狂风,把房间的大门吹开来。
郑天乘急忙上前关门,却听见屋外不远处,响起了啪啪的两声,似乎是屋顶的瓦片坠了地。
老庄主猛然而起,拿起架上宝剑,淡淡说道:“有客人到了,都随我来!”
三人不明就里,但也依照老庄主所言,跟随着往后院而去。
正行进间,忽听得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般的锣声,紧接着就是几声怒吼:“往哪里走!”
郑天乘被锣声震得耳内嗡嗡作响,脑中泛起了涟漪,他忍着眩晕,抬头看见数个衣着光鲜的甲士,从半空中直直而降。
来人个个面似瓜铁,脸涂金粉,头顶五彩毗卢冠,肩飘两条逍遥带,衣襟甲胄,分为赤青蓝紫黄五色,神情凶狠鄙琐,手中兵刃,件件都是中土少有的凶恶之作。
老庄主叫声快走,自己却是挡住来人,佯攻向前,郑天乘慌忙间往后山奔去,片刻后那老庄主却从背后赶过来,拉起他穿过几条屋巷,飞奔至园内东墙之下。
此处乃是园内晾晒制酱之所,一个硕大的院子!
老庄主拉着郑天乘来到一口井旁,不待说话,双手将郑天乘一托,便放入一只大缸内,他顺手又拉过一条麻绳,在郑天乘腋下左缠右绕,接着一字一句细细说道:“你把井底涌道内右侧水眼用此缸堵住,从左侧水眼就可以出去,可听明白了?”
郑天乘虽是神情紧张,但是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当下点点头,说声明白!
老庄主接着又说:“出去后若见到玄景,方可把今日这经过讲给他听,他人勿讲。这几日的文章,自有用处,勿传他人,切记切记!”郑天乘又急忙点头答应。
老庄主说完这些,就念起真言,半空画出一个符拍在郑天乘的头顶,然后他双臂一举,将郑天乘连人带缸端到井口,郑天乘心中突想,这难道就是别离?因而急问:“庄主,你怎么办?”
老庄主回道:“事情紧急,你先逃命要紧!找到玄景后,可投奔荆州刺史仲亮!”
然后他又像突然想起一事一样,右手摸出一个玉珠递给郑天乘,说道:“这颗宝珠能逢凶化吉,你含在口中,可助你一程,快走吧!”郑天乘点头将宝珠含在口中,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已经没入井中。
而在此时,狂风渐歇,漫天飘起大雪,老庄主收了绳索,往前厅而来。
前厅之中,此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
那些人看见老庄主后,纷纷散开,人群中走出一人来,那人年约五十来岁,身着紫罗衫,神采奕然,他见到葛老庄主后,先是一愣,然后感叹道:“师兄,果然是你啊!”说完竟行了一礼。
老庄主目光如炽,却不言语,紫衫人竟然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二人只是默默对视。
一阵哀痛的咒骂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乔阿余被几个人拖了上来,已经奄奄一息。
老庄主快步走向乔阿余,为其检查伤势,只可惜乔阿余伤的太重,已命在旦夕。
老庄主对紫衫人道:“你来找我,为何又要伤害这些无辜做甚?”
紫衫人略一拧眉,还未回头,早有一人上前禀告:“方才是法王门下先到了,妖人的同党也是由他们所擒。”
紫衫人闻言,表情有些不快,他对老庄主道:“恕师弟手下无知,我这就叫人为他医治!”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公鸭般的声音:“此人中了我门中的奇毒,无人能够医治的好!”
只见一个粗胖和尚模样的人,边说边走了进来:“张大人,你见到妖人,怎么不去捉拿?若想叙旧,还是去我大燕的地牢中为好!”
紫衫人大怒:“大胆,此处还轮不到你说话,难道你敢违抗我皇口谕!”
那和尚闻言一阵狂笑,说道:“我皇怕张大人念及旧情,不忍出手,所以委派于我前来,令我见机行事!”
和尚说完又是一阵狂笑,那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为首一个官员捧出一封诏书来,说道:“本官受朝廷委派,已宣吕大法王为大燕国国师,有诏书在此!”
紫衫人脸上一阵发白,他还未发话,只见那和尚大喝一声道:“速速拿下此人!”
几个武士,立刻对着被围在人群中的老庄主一跃而上!
但仅仅几招,这几个武士就中剑倒地,惨叫不断,和尚见了,气的大吼一声,一群人立刻一起冲了上去。
老庄主挥剑相守,片刻后就刺倒几人,但这群人人多势大,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立刻有人补了上去,相持片刻后,老庄主只得边战边退,那和尚则是在旁边左呼右喊,不停指挥手下卡住要害,他又令一群番僧,手持一条条由牛筋马皮编织的五色绳索,盘腿闭目,咿咿呀呀念着邪咒,摆出了一个凶恶的法阵。
老庄主见状,几次想突进这邪阵中来,却都被身边的一群群武士拼死挡住,和尚见老庄主形势渐危,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刻那乔阿余躺在地上,尚有一口气在,他听到和尚笑声,猛然清醒!
阿余忍着痛,吸了一口气,半鞠着身子,将一只沾着自己鲜血的鞋子往和尚扔来……
那和尚正在摇头晃脑得意之时,忽听得一声风响,想躲闪已来不及,结果那只血鞋不偏不正,只好打中了和尚的小腿肚子,和尚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上血污一片,当下气得哇哇乱叫。
众人不知何故,齐齐转首望来,人群中的老庄主却趁机腾起身子,跳出了包围圈,众人反应过来时,老庄主边走边厉声道:“你这邪法修了十年,却也不过如此……”
那和尚气的一把揪掉身上长袍,亲自带头去追。
双方先在院内缠斗了几个回合,就来到了院外,不久后,又由院外战至后山之上……
直到天色渐暗,双方仍在纠缠,但是地点已经来到了后山的一处绝顶之上。
此时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厚,老庄主手中的宝剑上,血块已经凝结成了颗颗血色冰珠……
他的面前,各路高手却似乎越来越多了……
数十步以外的地方,那和尚生起了一堆大火,他一边狞笑,一边将热酒灌入口中。
和尚大吼道:“葛玉阳,我今日召集了十几家人马,现在是最后一次劝你,你苦心隐藏了这么多年又有何用,你若是肯点点头,这世上能有你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何不好好的再考虑一下吧!”
老庄主闻言仰天大笑,片刻后只简简单单的回道:“妄想!”
和尚双目紧锁,又道:“你若是不想如此,那就择一名山,受万人顶礼,尽享尊崇,潇潇洒洒,岂不也好?”
老庄主回道:“荒谬之极!”
和尚恶狠狠的道:“玉阳,你学问盖世,今日如此这般,我也是不忍心,但你别逼我啊……”
老庄主一挥手中宝剑:“休要废话了!你处心积虑多年,今日也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些年来有几分长进,你可敢来与我独斗几个回合?”
和尚皱眉,却不敢回话,片刻后他一挥右手,身边的一群人便挥动手中兵器,大声冲了上去。
顿时间这山巅之上,老庄主的宝剑之下传来一声声哀嚎惨叫,热血洒在雪地上,冒起阵阵白烟,进攻方再次败了回去……
可惜老庄主的左臂上,这次也多了一个三寸左右的口子,他刚一呼气,却觉得左臂一麻,进而那种麻木感,朝着心口传去!
那和尚看的清清楚楚,顿时一阵狂笑,然后狰狞的大喊:“玉阳,你休怪我无情啊!”
老庄主冷笑一声,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天地,头顶是漫天而降的雪花,身后是漆黑寂静的深渊……
身前几个快断气的人嘶喊,老家伙中剑了、中毒了……哈……哈哈……
一群人顿时又猛扑过来!
老庄主咬牙再次撩剑而起,剑锋到处,雪花分瓣,骨肉碎裂,贼人又退!
可他自己,却感觉左边臂膀已经麻木的动弹不得,他右手握剑跪地,迷迷糊糊中,突见几个手拿绳索的人,偷偷往前靠近,他顿感眼中一热……
夜空中突然起了一阵怪风,刮的雪花漫天乱舞,持剑老者突然转身,朝着深渊一跃而下……
且说郑天乘,自他进入井中,便屏心去念,心中默默的诵念十字真言,待触水后,那水凉入骨,刺的他全身上下,有如虫啮刀割一般。
有好几次他几乎就将一口真气喷出,但他终靠意志,待触底后屏气拼命睁开双眼,果然见到井壁上有一个拱形洞头,他起身缸前人后,往内而行,不到十步,遇到阻碍,依口中宝珠微光分辨,那洞内的尽头处,左右各有一个圆形洞口,于是他把手中之缸往右侧洞口推去,水缸却犹如被吸入一般,大小竟是十分吻合,顷刻间他感觉原本略微有些阻滞的水流竟然开始变缓。
郑天乘此时的体力和心智已到了极限,他全力向着左侧的洞口一钻,然后就拼命就往前游。
但是这通道漆黑幽长,似乎没有尽头,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像是回到了儿时在晋阳的家中,父母兄妹此刻均在,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看见葛老庄主神情严肃的侧立在一旁,似乎要说教于他。郑天乘心里一惊,葛老庄主已然不在,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叫庆荣的儿时玩伴,他又记起小时候他俩常去偷别人家的李子吃,庆荣向他招手:“来呀,李子好吃!”
郑天乘刚想伸手去接,却突然想起来这庆荣小时候早已病死,正在犹豫间还未发话,却见庆荣的脸幽幽的变成了今日那光鲜甲士的诡媚模样,一双乌黑毛茸茸的大手伸了过来!
郑天乘吓的转身就跑,还未跑远,前方猛然窜出一只不知名的猛兽,朝着自己奔来。
他心中大骇,心想今天可能会命丧于此,只是可惜如今父母兄妹全然不见,还不知道下落,心中全是愧疚怀念之情,而一想到离家时母亲和小妹落泪的神情,他再也控制不住,大叫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他蓦然惊醒,却觉的自己全身冰凉,躺在河边的水中,只有眼中的泪,有一丝丝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