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再次看到三娘的时候,只见她虽是素素的打扮,罗家的女人中倒是没有一个能和她比的。罗志早已经焦躁的将肚肠在腹内翻滚了好几遍,此时见到三娘,哀求道:“请菩萨速速发个慈悲。”
三娘道:“我现在就去请二奶奶回来,她若回来后,你不可伤她,你是否愿意?
罗志道:“愿意,愿意。”
三娘道:“快去准备车马。”
众人立刻就去,三娘继续说道:“我今日坐此车走,晚间二奶奶就会坐此车回来,你若想知道前因后果,就躲在车内听即可,但是不能有任何言语,也不能露面,一切事情要等到回到府内再说。”
罗志道:“一切听菩萨安排。”
三娘与丫环上车,罗志又带了两名家丁骑马在后,赶车人问去哪?三娘回答只往前即可。
走过了两里路,三娘道:“现在去安国寺,我要烧香拜佛。”罗志只得依了。
马车来到安国寺,三娘下车,说道:有丫环陪我就可以了,老爷请躲远一点,切记勿要出声露面。
罗志只得依了,待三娘进寺庙后他却不耐烦的四处走动,最后慢慢坐进车里等待。
且说那二奶奶,冻了一晚,等到早上山门开时,就慌忙入寺,几个小和尚想问个究竟却奈何不了她。直等到上午,一位僧人上前,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问道:“敢问女施主可是在等人?”
女人被说中心事,急忙回道:“正是。”
那和尚又说:“既然在等人,小僧备有斋饭,请女施主用完后你所等的人就会到来。”
女人从昨晚至今,滴水未进,此时已经饿的气喘吁吁,听和尚如是说,也就随和尚入内,和尚端出了热汤热饭热情招待。
吃完了斋饭,女人又在房内小息了许久,心中正在着急时,那和尚又来了说道:“来人已到,施主可去山门口等候。”
女人连忙道声谢字后,急急奔向寺院大门,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马车,车前共三个人,都是平日里见过的,当下心中大喜。走至旁边,见三人瞪大眼睛看自己,忙问道:“又兴人在哪里?他怎么不来?”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人问:“二奶奶早间你去了哪里?”
女人回答:“又兴让我来庙里等他,你们怎么这么问?”
三人暗暗吐了舌头,一人问:“那为何早间他装做不知,老爷让我们接你回去?”
女人大惊,转身就往庙里而去,罗志听见女人跑走,跳出马车,追了上来,却突见一个和尚走了出来,女子大叫:“师傅救我!”
和尚挡在罗志身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问道:“是何人在这里喧哗,打扰我这清静之地?”
罗志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女人说:“你且和我回去,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女人哭道:“求老爷开恩,奴家一时糊涂,看在奴家给老爷生了一个儿子,还请老爷放过我吧。”
罗志大哭道:“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旁边两个仆人道:“老爷,看我把人抢回来!”说完就要上前。
两个恶奴冲上前去,不料寺庙里却一下子走出了十几个和尚来,为首一个道:“谁敢在安国寺撒野!”两人吓得立马逃回,那女人却与和尚进到庙里。
罗志盘桓许久,只得先坐着马车回家去,刚到家门口,罗志还没下车,那金老三鬼头鬼脑的就伸头进来,恰好和罗志碰了个鼻尖对鼻尖,罗志大骂:“狗奴,你鬼鬼祟祟作甚?”金老三回道:“老爷唉,那罗又兴待你出去时早就逃跑了。”罗志闻言,一口气没接上来,跌倒在马车里。
却说那三娘进入寺里,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对着佛祖连着三拜,内心虔诚祈祷。刚刚睁眼,就见面前几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便是三娘的母亲。那老妪早就躲在佛爷背后,看的清清楚楚,见自己女儿来了,就冲了出来。当下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哭完后三娘一一见了其他几人,是自己的哥,嫂,和邻里几个人。众人也不敢多停留,立刻就出了寺庙的后门,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车马,往家里而去,那一同去的丫环,也是长安本地人,早就对罗家不满,此时也愿意同三娘一起走,三娘问起为何众人今日都在此等她,母亲就将早间的事情说了一遍,三娘心下便知。
原来顾仁早间回到住所时,已是四更时分,他叫醒郑天乘,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二人当下分头行动。
郑天乘对长安略有了解,他将三娘家庭所在之地对顾仁大致说了个一二,顾仁就立刻出发而去。此时天才蒙蒙亮,城门并没开,顾仁只等到那城门一开就立刻出城。北郊十里路,顾仁放开双腿,很快就到,他走进一个村,向一个早间种地的老汉打听了一下,顾仁很快找到三娘家里。
一个老妇人,正在家中劳作,突然看到有人站在家中院外,老妇人出门相迎,并不认识这个精瘦的汉子,汉子先说话:“敢问婆婆的女儿可是三娘?”老妇人诚惶诚恐的道:“正是,大人有何贵干?”
顾仁递上三娘的簪子,说道:“今日有话来传递。”
老妇人接过来一看,立刻认出了簪子是当年自己陪嫁之物,自己又给了女儿,心情激动的道:“好汉请讲。”
顾仁道:“三娘让你今日午时,去长安安国寺等她一起回家。”
老妇人啊的一声,张大了嘴,慌张的问:“三娘现在可好?”
顾仁道:“婆婆广积善德,三娘现在相安无事,还让在下送了这些过来。”说完顾仁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来一看,见包袱内是黄金两条,铜钱数百枚,大惊失色,问道:“老身不懂的今日这是为何?”
顾仁笑道:“婆婆请先将这东西收好,三娘说请婆婆和哥嫂雇两辆马车去安国寺,去到之后自然有人会安排,这些就权当车资,还请婆婆速速安排,务必午时前到达。”
此时这房子里间早有三娘的嫂子也细细的听着,他当下用个瓷碗装了一碗茶给顾仁捧来,对婆婆道:“还请娘亲勿要疑虑,耽误了妹子,我这就去喊二郎回家安排。”
老妇人这才想到还没有问来人姓名,顾仁笑道:“三娘回来你一问便知,切记要将马车停在寺院后门。”顾仁说完就走了。
而郑天乘,则在早间洗漱一番后,往安国寺来。入得庙里,郑天乘在那大雄宝殿里礼拜完佛祖后,起身细细观摩,来至殿外,见前面一个和尚,就道:“烦请报于令师,就说有缘人想为安国寺结一份善缘。”
和尚转身而去,片刻后,只见和尚领了一位老僧,从侧前方而来,那老和尚见到郑天乘,整理衣裳,走下台阶来迎接,说道:“老僧失迎了。”
郑天乘拱手还礼,当下二人走进一间禅房。老和尚名叫广济,是当下安国寺的主持,郑天乘道:“久闻尊师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在幸会。”广济道:“公子仪表不凡,又有如此慈悲的心怀,真是善哉。”
郑天乘道:“眼下乌云蔽日,幸有尊师在这长安救苦救难,才消了这旷世的孽。”
广济道:“公子过奖,贫僧实在惭愧,每日里只能添香煎烛,吃斋念佛,民众之苦,贫僧也是无力。”
郑天乘捧出两条金灿灿的金条,说道:“儿时我听闻长老说法之时,长安内外,酒楼茶馆,旅舍遍布,看不完的繁华,如今满城残毁过半,人民逃的逃,死的死,街道冷冷清清,大不如前。我心中荒凉凄苦,今日特来奉于此物,以表慰藉。”
旁边一个小和尚接过金条,广济道:“公子慈悲为怀,贫僧定将此物来抚恤疾苦,阿弥陀佛!”
郑天乘道:“我料定今日寺中会来两名女客,早间的哪位,如果问她因何来到本寺,她定是说来等人的,午时后,会有她家中奴仆在寺前正门来接她,还望长老供她斋饭一顿。”
广济点头答应。郑天乘继续说道:“午间会来第二名女子,这名女子是北郊渭河边的女子,名叫三娘,她会坐车在正门下车,待会,她的母亲会早她来寺中等她。”
广济点头,郑天乘又说:“烦请长老准许此女的家眷在宝殿之内等候此女,若她来后,他们母女自会相见,然后会从后门乘车离去。”
广济点头,郑天乘继续道:“待三娘离去后,烦请长老命人请早间那名女子去前面山门,她是此家的人,但她是否愿意回去,由她自便,如果她不愿意回去,烦请长老再将此物送给她。如果她回去,此物长老自行处置。”郑天乘说完,又递出一条金条。
广济点头道:“阿弥陀佛,众生疾苦,若她不愿意回去,倒不如皈依我佛门,南郊多有名庵,多有去处。”
郑天乘道:“尊师真是有慧心!”
广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从来都道刀剑伤人,奈何怎敌得了那负心人,贫僧在这长安,见过多少痴男怨女,公子今日之事,贫僧料想得到。”
郑天乘也合了双手,说声阿弥陀佛,广济又招来两个弟子,细细安排,一名弟子出去后回报,早间女子已到。
郑天乘又和广济谈论一会后,一个小和尚来报,说寺内来了几个农人,说是要接女儿三娘的,广济问郑天乘是否要见上一面,郑天乘婉拒,他又对另外一名弟子细细嘱咐一番后,悄然告辞。
罗志被人灌了几口凉水醒来后,不停的大骂罗又兴。她那老婆问了同去的仆人后,也是气鼓鼓的,她早就看不惯小妾,就命人去安国寺要人。
一群下人男男女女去了几个,直到夜间才回来,一个老妈子回话说,二奶奶说了,她要出家,不愿意回来了,罗志两公婆顿时双双气倒。
其实众仆人晌午去到寺里就见到二奶奶,这女人见到众人来后,央求其中一个平日里关系密切的人,让他去找罗又兴。那罗又兴虽然是逃走了,但是逃得并不远,很多人是知道的,女人托人给罗又兴带话,表明自己愿意和他一起逃走,让他来寺中接自己往外地去,但话传了两回,罗又兴不但不答应,连来都不来。女人这时候绝望了,她觉得全世界已经坍塌,决心要死。
几个仆人死死哀求,只求这个女人不要去寻短见,但是女人哭的死去活来,谁也劝阻不了。此时寺内的主持大和尚来到众人面前,屏去几个下人,在女人面前站定。
那女人此是已经是双目红肿,看见面前来了一位老僧,就道:“老师傅,我此时该往何处去?”
广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说道:“世间孽缘,皆是咎由自取,只因你愚蠢贪婪,才至今日的地步。你已有夫婿,也有子嗣,但于下幼子待养,于上没尽赡养之劳,又做下这不伦之事,倒是可以一死了事。但是你撒手而去后,留下这些牵绊何日才能偿还完?贫僧愿意渡你入佛门,从此后青灯一盏,你可慢慢将你那愚昧贪腐的心融化,修出一颗明慧的心来,将孽债在此生还个大半,也好在来生加倍偿还。”
女人闻言后,若有所悟,良久后说道:“奴家愿意听从师傅安排。”
广济回身而去安排诸事,众仆人又进来,女人说道:“我深知自己罪孽深知,今日我决定剃度入了佛门,烦请各位,回去后禀告老爷夫人,奴家来世定为他们做牛做马。”说完大哭起来。
众仆人也不是无情之人,几个老妈子素来和二奶奶熟悉,此时也都落泪,大骂那罗又兴无情无义。见女人下了决心,众人只能回去。
广济书信一封,传给那城南了却庵的慧能,说一女子为情所困,情愿出家,并附上黄金一条,慧能收信后,派人将女人接了去。
天色已晚,郑天乘和顾仁在房内说话。看到一大包的金银珠宝,郑天乘道:“他一个小小的马前卒,怎么能有这么多钱财?”
顾仁道:“昔日哄抢官府的粮仓,府库,皇宫,还去抢民间的百姓,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另有其他的财宝没有找到。”
郑天乘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顾仁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今晚再去一探究竟,顺便打听你家那两个看房人的消息。”
郑天乘笑道:“你莫要让那罗志太凄惨了,留条活路给他。”
顾仁哈哈一笑道:“仁者,仁者之仁,岂有和暴虐者谈仁。”
郑天乘道:“天底下和罗志一样的人太多太多,杀不完的。”
顾仁又是一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但是遇见我顾仁,只怪他运气不好,我只有去除了他,或者至少让他明白一点什么叫天地不仁!”
夜已深,顾仁让郑天乘早早休息后,自己转身出门。郑天乘遥望这夜幕里淡淡的一丝光亮,心里竟突然变的异常柔弱起来,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许多鲜活的面孔,他看到了陈璒和他的妹妹丽璎,还有好多其他的旧人,他们现在可都还好?他内心的深处多希望这个世界能一如圣人古书里写的那样,天下大同,只是现实仿佛离这种境界还差的太远太远……
郑天乘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他睁开眼,用手抹了抹眼睛,又有一个念头出现,那罗志一家,今晚不知道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