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仁和罗又兴来到一家酒店,顾仁道:“这几日肚里病犯了,不敢饮酒,只管把那热粥来两碗,你若想吃什么酒菜只管叫。”
罗又兴不客气,叫了酒肉,大吃大嚼。
顾仁道:“方才我听别人说你是大管家?”
罗又兴慌得一口肉卡在喉咙,使劲吞下去说:“哥哥,你别再这样叫我了。”
顾仁诧异的道:“却是为何?”
罗又兴说道:“哎,一言难尽啊!”
顾仁道:“有甚难事,可与哥哥我讲一讲,哥哥我没别的本事,出谋划策比那赌钱强。”
罗又兴笑道:“我要是有哥哥的手气运气,天天去赌,我们明天再去可好?”
顾仁道:“这赌钱是看运气的,今日好,明日就不一定好,你当大管家不好吗,还需要赌钱过活,方才我看你手头却也不是多宽裕。”
罗又兴唉声叹气,连连说道:“哥哥,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鬼?”
顾仁道:“这话怎讲?”
罗又兴低声说:“人说坏事做多了,那鬼魂会来报仇?”
顾仁道:“倒像是有这么一说。”
罗又兴说道:“眼下我怕是在那做不了管家了,”说罢大口的喝酒。
顾仁道:“你倒是说的仔细些。”
罗又兴边喝边说:“我那主人,比我还烂,前几年浑水摸鱼,仗着给一个老爷牵过马,送过水,又是那老爷的同乡,就狂的不得了,带着我们来到这城里。他先是看上人家的女主人,活生生的把人家一家十几口人,变得只剩下几口,最后还霸占了人家的房子,你说我这个管家还敢不敢去做?”
顾仁道:“怎么叫十几口变成几口人。”
罗又兴喝完了一壶酒,接着喝第二壶:“这家男人都外出了,做官的做官,当兵的当兵,但都是前朝的,燕军打过来后,我那主人就是一个地皮无奈,到处欺男霸女,带人天天勒索人家的钱财。这家女主人和一个女儿,带着几个家人本来要去晋阳,窘迫到没有一颗粮食了,可我那主人,逼着买走了家中几个尚能干活的奴仆,只留下老的,病的。”
罗又兴又喝了一口酒,顾仁漫不经心的问道:“然后呢?”
罗又兴说:“这家人也真是运气差,男主人在凉州当官,发出去信连个回信没有,儿子早不知道那年战死了,母女二人带着几个家人本来要往北走,可偏偏叫他给人弄到了往东走,去到了那洛阳,那边早有贩子,母女后来据说都被卖了。”
顾仁道:“洛阳是什么样的人贩子?”
罗又兴说:“据说是个开旅馆的,叫什么客栈来的。”
顾仁道:“那后来呢?”
罗又兴说:“哎,作孽啊,我也当过兵,上过沙场,但是打仗那是各为其主,但是我那主人啊,人家宅子里只剩下两个老弱在看守,都让我们给……”
顾仁说:“给怎么了?”
罗又兴说:“一个给乱棍打死,一个扔到河里去了,都死了。”
顾仁说:“谁下的手?”
罗又兴嘿嘿嘿的不说话。
顾仁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腰间的铜钱,问:“谁下的手啊,真狠!”
罗又兴嘿嘿的回答:“是在下,要不然,这个管家我怎么能当得上。”
顾仁哈哈大笑,说道:“看不出来啊,你可真狠。”顾仁的右手伸了出来,罗又兴问:“哥哥,你手怎么了?”
顾仁哦的一声说:“没事,刚才拿钱困了。”
罗又兴说:“哥哥,方才你说分我的钱,能不能给我了?”
顾仁说:“给,当然要给,你再说说,你们谁最狠?你们这么干,官府不管吗?”
罗又兴想了想说:“老爷是我叔伯,他最狠,还有一个叔伯,也狠,我当晚辈的,赶不上人家。官府管什么,那个时候还乱的很,大家都是自顾自,官府的人都被打劫,他们管的了谁,只是今年春天开始,官府倒敢管人了。”
顾仁呵呵一笑,他想马上把这个眼前的人撕碎,但是考虑到应该还有一些东西没问到,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说道:“你想不想再赌两把?”
罗又兴说:“好啊!”
二人又转回了赌场,铁蛋已经不在了,一个伙计问:“你们可是要找铁蛋?”顾仁回答:“对,就找他来赌!”那人说:“我去叫他来。”
不多一会,铁蛋疾驰而至,大叫:“人还在吗?”上午他输了钱也输了面子,此时暴躁如雷。
顾仁问:“你想玩大的还是玩小点的?”
铁蛋道:“什么叫玩大什么叫玩小?”
顾仁道:“大就是只玩这一盘,谁输了谁就把身上全部的铜钱给对方,玩小就是每次押十文,玩到一家输为止,如果你赢到我还有九个钱,我就输了,期间都不能走,如果走也要将身上的钱全部给别人。”
铁蛋想了想,我钱多业大,他想赢到我只剩下十文,怕是要立了秋,当下道:“玩小!”
当下双方坐定,顾仁拿出那两串钱来推到罗又兴面前说:“兄弟,这次你来下。”
双方刚刚开始,顾仁哎呦叫了一声,问道:“茅厕在哪里?”一人指向房后,顾仁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就走。
顾仁出了房门后,三转四转,见四下无人,急忙来到大街上往回就走,此时事情已经明了,他很想今晚去到罗家,给他来个一网打尽,但却不解心头恨。
回到住所前,顾仁内心纠结不知该不该将今天所闻如实的说出来,见到郑天乘时,只叫了一句天乘,就说不出话。
郑天乘感到意外,说道:“顾大哥,何事如此?”
顾仁道:“天乘,我今日打探到你家里消息,但一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不说觉得我是有心瞒你,说了又怕你受不了。”
郑天乘道:“但说无妨。”
顾仁道神色凝重,只得将今日所闻,一一说出。话还未完之时,郑天乘已经是泪如雨下。
顾仁道:“我打算我们今晚就走,走之前,我要去哪罗家,给他来个片甲不留,才解我心头恨。”
郑天乘思索片刻后说道:“顾大哥,切勿冲动,我更想去杀了此狗贼,但是我受葛公之托还没有完成,我和你同去蜀中后,我再回来报仇不迟,如果我们把事情闹大,官府追查起来,会耽误正事。”
顾仁道:“我们飘忽不定,下次再来长安,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郑天乘道:“他家中连续两日出了这些怪事,只怕是此时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依我看此时当不去的好。”
顾仁道:“既然如此,我先让这帮狗贼多活几日,但是今晚我还得去走一趟。”
晚间吃完晚饭,郑天乘拿出二十根金条来,递给李老六,说道:“六叔,这几日多有打扰,我回家之事,还请代为保密。这钱,一部分是给你添些成本的,另外一些是如果以后那姓罗的卖房子,方便的话请你帮我买回来。”李老六点头答应。
俗话说一个人即便是能力很强、行事沉稳,但最怕傲气自满、意气用事,凡事只要一麻痹、一冲动往往会出乱子,这无论是天才,还是普通人,都会一样。顾仁连续两日顺风顺水,来去罗家就像进出自己家门一样的自由,这天晚上他刚刚走到罗家旁边,就被人盯上。
那庞鸠桑本来就行事周密,此次又受了太子和国师之命,这日白天悄悄的来到罗家,先在罗家四下查看地形,然后悄悄的上了房顶查看,一看果然发现了些许痕迹。他不知道来人晚间还会不会再来,但还是决定布一个大网,于是早早的将手下布置在罗家四周,自己则在隐身在街对面的一颗大槐树上,遥看全局。
戌时末,只见东侧围墙外一个身影忽然一闪,就上了院墙,然后那人弯腰沿着屋脊下快步就到了后院的主人房,身法之快,让庞鸠桑大吃一惊。
但凡夜间行事的高手,都讲究个出入有序,比如从生门入,定不会从死门出,庞鸠桑查看地形、勘察了脚印,料定对方会从南园的柴火房旁边出走,于是等到那人入到房内,悄悄安排众人在南墙外布下重围。
这日晚间顾仁依旧是先到罗志房内偷听一会,因为白天已经从罗又兴口中听到事情原委,所以并没有待多久就往账房未去,翻箱倒柜一番也没有看到有何有用的物品,又往库房而去。
顾仁上到库房屋顶后,找背光背静处,细心揭开十几片瓦,依次放好,腾挪出一个空洞,轻轻探进身体,待看清屋内状况后,手脚并用,进到房内。房内物品稀疏平常,只有一对兵器看起来扎眼,顾仁轻轻笑了一下,提起旁边的刀,割断了弓弦,折断了箭杆,将几杆枪的枪头卸下藏在房顶,将几柄刀也藏在的顶梁柱顶上,然后回身上了房顶,将瓦按原样依次放回。
此时夜不算深,顾仁依旧从南墙而出,往回而去。正行进间,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一声弓弦之声,他来不及分辨,只把身体瞬间往左几转,打了一个横,几乎就被射中。
顾仁大惊,心里只道声好险,今天差点阴沟翻船!可惜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被一人拦腰紧紧抱住,那人身宽体胖,大叫一声拿住了!此时几个身影从树上、草丛里窜出来。
顾仁腰腹用力,刚呼了一口气,却觉得那人抱的更紧,他急忙侧身闪头往后连连挥去几拳,打的身后那人立刻头偏倒在一边,失去知觉,可是双臂依旧环抱。原来那人的双臂带有了一个专门用来拿人的印结,是用麻绳编成,熟练的人在双手环抱的一刻就将结连在一起,如果是被人连双臂一起抱住,被抱之人多半就会素手就擒,好在今日那人只抱到了腰,顾仁的双臂依旧自如。
顾仁见前面一人急急的拿个绳索,要往他颈上来套,立刻背着身后的死人拼命闪过,一拳将那人打倒在地,然后从背上抽出那把一尺长的剑,割断死人手臂上的绳索,抽身出来。
庞鸠桑本来感觉到此人马马虎虎,但是看到对方躲过了自己的一箭,瞬间又身手利索的脱身出来,知道此人不简单,他自己招呼手下,四下里围住顾仁,自己走近也是想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顾仁右手将宝剑反握在手心,他立刻就明白今夜是自己大意了,这伙人定是早早埋伏在此。
庞鸠桑走近道:“好身手,朋友你若是以真面目示人,再告诉我你是谁,我可以放你走。”
顾仁看此人说话就知道此人就是头目,再看他的着装打扮就知道了几分,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当下回答:“你若想知道我是谁,你就先说说你是谁?”
庞鸠桑哈哈一笑道:“可以,我乃是大燕国国师门下弟子,也是大燕国四品永昌将军庞鸠桑,你听清了吗?”
顾仁知道此人,所谓的燕国国师吕依摩的五大弟子之一,只是不知道今夜来了几人,看来今晚的麻烦不小!
顾仁笑道:“在下没听过什么国师不国师,我只想问你你们这么多人深夜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庞鸠桑笑道:“我们来,自有目的,其中就是要抓你们这样的毛贼,你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顾仁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但不知道此时郑天乘情况如何,心里顿时慌乱,却还是笑道:“想知道我的名字,你若能拿住我,我就告诉你。”说完顾仁就往外飞驰而去。
顾仁知道对方势大,心里觉得不但不能纠缠,也尽量不能在这里动手,一定要尽早摆脱为好,所以他在讲话之际已经决定了离去的路线。那庞鸠桑见顾仁飞身而去,立刻率领手下紧追不舍。
片刻后顾仁已远远的奔出了一段距离,身后能跟上的人逐渐稀少,顾仁又翻墙过院,连连往前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破败街道旁,一个转身就闪进旁边的一个暗处。
庞鸠桑见前方人影闪过转角,往前狂奔到街道转角处,还未仔细看就觉得身后有响,他迅疾转身就见顾仁已经挥拳打到面前,急忙往后就退,挥掌化解了顾仁的几拳。
顾仁见庞鸠桑往后退了十几步才站定,也不再攻,这些年来,他隐藏身份,对庞鸠桑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眼下并不是自己怕他,而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是担心还有郑天乘在,于是说道:“在下不过是深夜去一些大户人家讨点生活,还望朋友给我一条活路。”
此时庞鸠桑的心里只有对这个陌生武林高手的好奇和疑虑,他立刻大吼:“想让我饶过你,那你得和我回牢里再求我!”说完挥掌往顾仁急攻而来。
庞鸠桑修炼的武功中,旁门左道很多,而且所使手段异常残忍毒辣,江湖中吃过他这一派亏的人不少。好在顾仁在这些年里反复揣摩过他门派的功夫,此时已经能看清对方的套路,当下他卖个破绽,只假装让庞鸠桑占个上分,却使了一个杀招,当庞鸠桑连续几掌打完,顾仁转身闪在一侧,左手沿着庞鸠桑左臂下滑,扣住庞鸠桑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右手挥掌往庞鸠桑颈上斩去。
庞鸠桑此时知道自己失了势,身后现了大空挡,急忙之下低头将身子往顾仁撞来,这一招完全是危急之下的奋不顾身,顾仁面对这拼命之势,右手的那一掌迎着对手就是一下,当即拍到的庞鸠桑的左肩。
庞鸠桑被一掌推的翻滚着出去,而顾仁则是趁机又抽身而去。
庞鸠桑从地上爬起,心里大惊,左肩中的这一掌虽无大碍,但对方的武功之高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他起身后朝着顾仁离去的方向继续追去,直觉的那人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能跟上,此时,他隐隐约约的看见顾仁进了一所宅子,他随即跟了进去。
原来这是上午的那家赌场,虽然已是夜晚,但里面依旧热闹,原因就是有两个人,自下午一直赌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顾仁走近一个台面,旁边的伙计认出来他说道:“爷啊,你拉屎怎么拉到现在才来?”
桌前的一个人,头发凌乱,发束快要散开,双眼发红,见到顾仁,大叫:“哥哥,累杀我了!”
此人正是罗又兴,从中午鏖战到现在,怕是已经筋疲力尽了,那对面的铁蛋,也同罗又兴差不多,二人输输赢赢,此时也才打了个平手。
顾仁说:“兄弟休怕,我来助你了,我怕赌资太少,特地从家中拿出存货来备战,这些能兑多少文?”说话间,他从怀中摸出几块破碎的金子。
一众赌徒看到来人拿金子来赌,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能兑两千文,有的说可以兑五千文。
那铁蛋见顾仁拿出金子,已经把白天生的气忘记,只想着怎么把那金子赢过来,大声说道:“我们赌十文不知要赌到何时,不如赌大些,也好今晚早早喝酒睡觉。”
顾仁悄悄对罗又兴说:“但赌无妨,哥哥我有的是钱。”
罗又兴听完,拍着桌面大叫一声:“行,你说赌多大,难道我怕你不成!”
铁蛋怒吼:“我要赌一千文的,你敢吗?”
罗又兴见顾仁轻轻点头应许,大叫:“赌就赌!”
正说话间,只听见背后喧哗,伙计大叫道:“你这打扮是人是鬼,……哎呦!”
众人全部回头,只见个鬼头鬼脑的人右手抓着一个伙计的手走了进来,铁蛋大怒:“匹夫,你是来赌钱的吗?”
庞鸠桑见铁蛋骂自己,顿时眉头一皱,灯光下众人只见此人面目狰狞像极了罗刹鬼魅,都未敢出声,而就在此时,只听到背后咔哒一声,几块金子和铜钱不知是从谁的口袋里掉在地上,罗又兴大骂道:“是谁偷了老子的金子?”
罗又兴纵身去抢,那桌面顿时倒了,两盏油灯瞬间扑倒在地,黑暗中有人说道:“快拿了钱走。”房间顿时乱成了一团。
铁蛋怒吼:“快关上门,别让人抢了钱走。”但伙计哪里顾得上,等到有人重新打了灯来时,只见地上倒着七八个人,嘴里哼哼唧唧,而倒在旁边的一个则是很凶恶的那个人。
顾仁早就趁乱走了,不过他在走之前,趁着自己在暗处,使出了绝活击中了庞鸠桑的几处大穴,那庞鸠桑背上穿有一件牛皮宝甲,这几招虽不致命,也让他全身发麻瘫软,他想大呼都已经呼不出来。
顾仁出门后,先小心谨慎的走到了李老六家旁边,仔细查看确认无人跟踪后,在清晨时方才进屋。
郑天乘问道:“顾大哥为何此时才回?”
顾仁道:“没听你的话,险些酿成大错,我们立刻出发,现在就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