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3) 红尘四合烟雨连(1 / 1)三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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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长安城正南的永定门下,行人并不多,进进出出的多是一些为生计奔波的贩夫走卒。

忽然之间,阵阵马蹄声传来,几骑快马从城内方向疾驰而至,快马来到城门口后,马上之人并未下马,只是对着城门守备大喊:“太守有令,今日暂且关闭城门,如需出城,必须要有太守亲自手谕!”

几个老兵闻讯,立刻往城门外奔去,去喊那城外守备,城门口的行人闻言,则是急急忙忙往内外奔跑,那些来不及的,都被挡在城门两侧。

马上的传令兵问:“今日早间,可有走出可疑之人?”

一个老兵回答:“全是昔日里见过的,多是城内买卖之人。”骑兵听完转身而去。

实际上郑天乘和顾仁早在闭门之前已经出了城,那庞鸠桑被点中了穴位后,口不能言,手脚麻木,躺在地上只等了几个时辰后,才能缓缓动弹。待这个时候,二人就在早上城门刚刚开时,躲在李老六去购粮的车里,混出城来。

直等到车子离开长安有了一定的距离后,二人才从车内跳下,作别了李老六,依旧捡人迹稀少处,往西而行。

却说在邺城的陈璒,自那日见了东华楼李玉屏后,一时间心绪难平,对她难以忘怀,这日刚刚起床,陈璒接到了家中来信,一看是妹子丽璎的,他忐忑万千,拿起来就读。

这封信上,已经少了上一封的那种责备之情,通篇多是陈丽璎自己的感春伤秋之怀,陈璒读罢,令他实在伤感。家妹的言辞凄婉,对自己的哀诉实则就是一种寄托而已,他知道丽璎牵挂天乘,只是天意难违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无奈的感叹造化弄人,陈璒想要回信安慰,拿起笔却写不出一句话来。

陈璒的心中扭扭捏捏,一个上午都没写出几个字,心里颇感烦躁,此时下人传报,任义求见。

只见任义今日换了一身新的行头,见面揖手道:“公子,在下听闻,东华楼那玉屏前些年与母亲失散,这两年来,日思夜想自己的母亲,用神过度,坊间传言道,那玉屏曾经私下说过,谁能找到她的母亲,她愿意重酬感谢。”

陈璒听了,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也是个容貌秀丽的人,不仅感叹道:“越是红颜情深之人,越是命薄啊!”

任义接话道:“小人走南闯北,见过许多痴男怨女,都是做不到一个放下,所以大多都误了终身,这叫那个什么贪来的。”

陈璒微笑道:“我倒是没看出,任义你倒有这一番认识。”

任义嘿嘿笑道:“公子当我胡说罢了。”

陈璒心里当下有点明了,拿起笔,给妹子写了回信。

写完之后,那任义还是没有走的意思,陈璒看着任义道:“还有何事?”

任义道:“小人昨日晚间偶尔得知玉屏的母亲两年前去到了南阳,今日特来告诉公子。”

陈璒点头应许。

任义嘻嘻笑道:“小人不知前几日公子和那玉屏姑娘见面聊过什么,小人更是不能问,只是昨日得到这个消息后觉得还是告诉公子为好,别无他心。”

陈璒道:“那玉屏国色天香,异于常人,我见上一面觉得已是逾越了,当今中土丧乱,妻离子散的人家不计其数,你这消息我知道了又有何妨。”

任义呵呵一笑道:“公子多虑了,小人也就是随口说说,本想着公子可能还会去见那玉屏,你若告诉一些她的事情,倒是也尽一点朋友之情。”

陈璒忽然又想到了妹子丽璎,思念何尝不是人生的大苦呢,当下他道:“既如此,我书信一封,烦你传给那玉屏。”

陈璒随即提笔,寥寥数字,一挥而就,只在末尾写到:“吾近日听闻,令堂今在南阳,谦以告知。”

任义拿信后匆匆而去,她找到李彩鸯,央让她去求了东华楼一个熟悉的侍女,托她将信传给玉屏。

是夜,东华楼内。

青灯之下,美女刚刚从锦被中爬起,此时她浓醉才消,全身娇柔无力,尽显媚态,犹如出水的芙蓉。两个侍女见了,也对她的美赞叹不已,看着美女身上衣服单薄,两人急忙拿了一件华丽的丝帛狐裘给美人披上,今夜下起了春雨,屋内有阵阵寒意。

下人们送来热茶,热汤,热饭,玉屏随便吃过,往案前坐下,捧起一本书细细来看。此时屋外斜风细雨,乌黑一片,屋内清静,明烛如昼,李玉屏只觉得百般寂寥,头晕眼花,书是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遂合上书,望着地上的人影发呆。

一个侍女,见此刻四下无其他人,轻轻过来道:“小姐,有陈公子的书信一封。”玉屏见此人面生,并不回她话,只是用眼睛瞧了她一眼,那侍女随即将一封信递上,道:“奴婢彩霞告退。”

玉屏取出信,倒也觉得字迹秀美,只见信中写道:“不才陈璒恭呈影怜,感春伤秋,霖霖白首,四时不定,以何自忧。吾近日听闻,令堂今在南阳,谦以告之。”

玉屏读罢,心中大惊,思索片刻,将来信焚掉,提笔一挥而就,用个纸封好,叫声:“彩霞。”

一个侍女应声而来,玉屏将信递给她道:“把这个给来人,烦他回了那陈公子。”侍女双手接过答应而去。

李玉屏只觉得身体不适,全身焦躁,午间嵇大人拼命的敬酒,她不免多喝了几杯,下午回到后就睡,虽然是解了酒力,但如今觉得身体不适。她起身推开中窗,只觉一阵冷风冷雨飘了进来,吹到自己的狐裘之上,她伸手去接雨滴,只觉得颗颗雨滴如冰露一样清凉。她看着水珠从手中滑落,尽然傻笑了一下,远处树影摇动,她悲从中来。

一个老妈子看到站在窗口的李玉屏,快步上前伸手来拉她的手,大叫一声,好烫!遂立刻合了窗户拉着李玉屏来到灯下,几个侍女下人也急急的过来,老妈子用手碰了碰李玉屏额头,叫了声:“不得了啦,已经烧成这样。”

李老鸨急急忙忙赶来时,玉屏已经被众人安顿在床上,她刚刚喝了一碗热汤,此刻全身发烫,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李老鸨说道:“哎呀,我的儿呀,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明日里张大人家里的钱已经送过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发这么个瘟症。”

玉屏睁开眼,苦笑道:“五娘放心,我死不了的。”说罢眼泪从眼角流出。

李老鸨见玉屏双颊红通通,拿个手背往玉屏额头上一碰,呀的吓了一跳,只叫到:“这般即便是死不了,怕是也要烧坏了,你平日里疯疯癫癫怪了,只怕你真的要疯。”

旁边一人道:“今日风大,嵇大人偏偏叫小姐多喝了几杯,怕是风症,至少要躺一个月。”

李老鸨唉声叹气,骂道:“这个死老鬼,下次说什么也不去了。”接着她转过身开始大骂:“你们啊,你们也不知道帮姑娘拦着,平日里你们喝起酒来,那个肯认输,那个不是喝成了疯子,任凭那些臭男人占你们身上便宜,今日里到怎么了?今日里风大你们到护着自己了,你们一个个到底就怎么了,倒是很会体谅自己啊!你们这些贱命,十条都不能换我儿一条命!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送进哪军营里去。”

老鸨一边痛骂,一边指手画脚,把一个个下人吓得不轻,只到后来,楼下传来一声:“请的郎中到了!”她才止住声音。

众人散去,只留下老鸨和另外一个老仆人,片刻后,一个老郎中在两个老妈子的陪同下上了楼来,玉屏的床上早已经放下了珠帘,只留了女子的一只手在帘外,那老郎中在床前备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后,细细把脉诊断一番,然后起身来到桌前。

李老鸨问:“打不打紧?可会伤了我儿性命?”

郎中道:“小姐肝气过盛,平日里已经伤了脾胃,今日里受了凉,又饮多了酒,脾胃更加承受不了,总的算起来属于外感内滞,倒是颇为严重,待我开一个方子,每日里按时吃三次,需要一个月,方可痊愈。”

李老鸨听到性命无忧后放了心,但听到要一个月时心中恼怒。

郎中说完写了一个方子而去,李老鸨急急的让人去抓了药,当晚就熬制了一碗,让人去喂玉屏。

那玉屏烧的昏昏沉沉,虽然全身动弹不得,但是心里却是明白的,她看到了陈璒在的信中说到母亲在南阳,一下子就被点中心事,更是生怕自己胡乱说出话来,当下将牙咬的紧紧的,几个妈子硬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把药喝了下去。

玉屏喝完药后,慢慢的感觉身体舒服一些,她闭上眼睛,仍然是昏昏沉沉的,可是眼前却尽是光怪陆离的人影,不断闪动。

她仿佛回到儿时,正在和两个哥哥一起在原野上奔跑,夕阳西下,温暖的风正在轻拂着自己的脸,远处大哥叫到:“三妹,你想不想我带你骑马?”她笑呵呵的说到好啊!二哥在另外一边喊她:“三妹,你快看天上。”她应声抬头,看见一只黑色的燕子从头顶划过,她凝视着飞鸟,只待飞鸟上了云霄,又飞到了火红的夕阳上,转眼只留了一个黑点……

火光!是长安城里的火光冲天,艳丽的夕阳已经不见,她低下头却发现黑夜已至,那些许的红光是冲天的火焰。

她仿佛又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嘈杂声,有鼎沸的呐喊,也有刀剑箭矢的碰撞声……

“娘,我怕!”

“芗儿,有娘在,不怕!”母亲把她抱紧,她清楚的感觉到母亲的身体也在发抖。

“娘,父亲和哥哥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吗?”她留着眼泪在问。

“以后他们会回来的。”母亲也留着泪回答。

远远的有撞门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喧哗、和人凄惨的喊叫声。

是家里老仆凄厉的声音!他的声音她自小听到大,他是死了吗?

死是什么?会不会很黑?

没人回答,但是她知道夜晚很黑,人群中漏出一丝丝光亮来,她被夹在人群之中、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一起。火把燃烧的声音很响,她躲在人后,使劲的往前看。她看见母亲把一个包裹的钱财给了一个长得很丑的人,那个人长得不但丑,而且凶,右手拿提着一把带血的刀,他用左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东西后,说了句,好了,你们这里没有叛党。

人群终于被释放了,但是家里从此后再也没有安定过,家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娘说要回晋阳了。

没有马车,她只能步行,这是她自小以来走过的最远的路。她看到有很多和她们一样的人,他们也要去晋阳吗……

突然之间,人群骚动了,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说前方出现了强盗,她看到了所有的男人们都拿起了武器往前而去,可是到了晚上,回来的却只有很少的人……

终于,她看见了一座很大的城,很大也很雄伟,一座大的像长安一样的城,一座能和长安媲美的城,她认出了这不是晋阳城,而是洛阳城。可是她很怕这里,城里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人烟,所有打开的门和窗仿佛都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穴,里面好像隐藏着各种凶猛可怕的鬼魅……

又一个瞬间,她分明看到了自己和母亲被人硬生生的分开,母亲哀求旁边的人,不要让我们母女分离……但一个男人来掰她们的手,他还用手去打母亲的脸。

她哭了,旋即她看见母亲带血的脸:“记住,活下去……”这是母亲给她最后的一句话,活下去,她不停反复的念。

再次看到的,是一个黑暗的房间,好脏好臭,还有几十个和她一样被关押在这里的女子,她想到了死,但迅速又想到了母亲活下去的那句话。

她被人装上了船,不知道去往何处,她看着身边那些女子在哭,她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

又是走路,又是双脚被磨出了血泡,又是一座陌生的大城,可惜这仍然不是晋阳,旁边有人说,这是邺城到了……

次日中午,陈璒见到任义求见,待下人将任义领进来后,只见任义笑嘻嘻的说了句玉屏小姐的信,然后双手递上一封信来,陈璒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妾自来邺城,夜夜守明灯,不敢胡乱语,尤恐惊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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