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家佣遇见东华楼的婆子,那是打又不敢打,骂却骂不过,一个个狼狈的败下阵来。
陈璒知道今日是自己理亏,所以赶紧叫回众人,几个下人气不过,就回骂的过分了些,此时,那一直没有吭声的李五娘出来了,众人纷纷住口。
这老鸨儿眼睛贼尖,一眼就认出了陈璒,嘴里带着鼻音说道:“我说陈公子,你今天这一出演的真好啊,我可告诉你,你也不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这邺城上下比你强的怕是有千千万,你还敢来我家里闹事,我家的丫头就是给我家的佣人糟蹋了,也轮不到你这不长眼的,老娘今个把话放到这里,不出三日,我定叫你家有好果子吃!”
李五娘骂完后,转身就走,这老鸨吵架的范儿的确出类拔萃。陈璒是又气又恼,众家仆也都觉得颜面上无光,有下人还想骂回去,陈璒突然大喝一声:“全都给我滚回去!”众人这才怏怏的走了。
陈璒浑浑噩噩的往前迈步,任由一个下人牵着他走,这一路走,他也就一路想,等吹了几阵风,晒了些太阳后,陈璒似乎清醒了许多,或者可以说,是被李五娘骂醒了。
这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冰凉感觉,此刻兄长陈乔也刚刚到家,他看到自己的兄弟带着一帮子人,像打了败仗似的,一问缘由,这次可是真的怒了。
从小到大,这陈乔很少管陈璒,二人的感情不似各自和小妹那般深厚,陈乔知道那李老鸨和当朝的嵇铭关系非同一般,他告诉陈璒,此刻在这邺城上下,怕是只有燕王能比他尊崇,你若是因为此事得罪了这个人,你可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
但说归说,一向行事老练的陈乔立刻又出了门,四下活动关系去了,独留陈璒在家反省,渐渐的,陈璒越来越急。
这今日确实鲁莽了些,除了这般冲动外,其实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可如今后悔归后悔,陈乔的话却让陈璒心里越发无法安稳,以至于让他有点害怕。
如今这一摊子如何收场,真是个大问题!
即便有大哥陈乔出去活动,但是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事情处理不当,不慎给家中带来一灾半祸,那可如何是好?
陈璒又想到了坊间关于嵇大人的种种夸张传说,心中焦虑万分。
直到天色已晚,陈乔依旧没有回家,看来今日这麻烦确实不小啊!陈璒越想越急,突然之间,太子的那张脸,慢慢的浮现在他的眼前,若是嵇大人发难,有当今的太子在,怕是好过一些吧。
陈璒转念就想到一个方法,他打算一试。
第二天清晨,陈璒又是早早起来,今日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带着两个机灵的小厮先往兄长陈乔的房中去,此时陈乔虽恼他,但是当他听说了陈璒的想法后,虽有犹豫还是答应了。
陈璒的想法简单直接,若是能依附太子,说不定就能化解许多麻烦,当然了,他虽然知道太子府在哪里,但是这见太子的路,还得由他人来领,陈璒想着先找到大哥的那位上司,由他去找北海郡王,如果能见到这位郡王,那说不定以后,就可以通过北海郡王的关系,搭上太子的这层关系。
二人当即就往外去,这结果却是出奇的顺利,因为当这位北海郡王听说了陈璒是为了玉阳真人而来时,立刻就接见了他,更为惊喜的是,北海王还说要在隔天,带他去见一见太子,这简直就是让人喜出望外。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陈璒就有幸与慕容炜分乘两辆马车,来到了太子府门口。
他撩开帘子一看,就被前方那雄浑大气的建筑所吸引,等到门口守卫传令可以进去时,他的心里更是激动的万分。
因为这太子府可不是平常人能够随便进出,这巍峨的建筑位于宫城往东三里,地处永和坊大街以北,坐北向南,所在位置一如应了左膀这个词,也是左青龙的走向,从这里再沿着大街往东,不下三里就是迎春门。
当年燕王本打算要将太子府修建在宫城以南,但是一位大臣上表不同意,他列举了许多理由,其中的一条竟然是说,宫城以南的那块地方曾是当年曹植的一个居所,曹魏国运不长,不宜在此选址,燕王因而才下令将太子府修建在如今的地方。
那传令的内官在前,陈璒走在人群之后,他手捧一个绣布包裹,趋步快走,这是他为太子准备的见面礼。
但是见面礼并不名贵,仅仅是三册图书而已!
这正应了一个投其所好的词语,陈璒几天前想到这个词时,心中还是大不情愿,但是时局之下,他就有所改变了。
能为朋友亮肝胆,也要看得清局势!大哥陈乔的旁敲侧击也起了作用。
所以也就仅仅是几天时间,陈璒身上还残存的那种轻浮之气已经消失殆尽,激情终于熔炼出了一丝成熟。
人群进入到一所大房内,陈璒直觉的满屋全是华贵,前方几人的簇拥之下,当朝太子竟然一身便服,端坐在一张榻上,慕容炜见到太子先去行了礼,然后陈璒才赶紧上前行礼。
陈璒拜道:“南阳草民陈璒,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傕目光平和,嘴角带笑,问到:“你今日是为玉阳真人而来?”
陈璒不敢抬头:“回殿下,小民突然想到自己有三篇文章,是玉阳真人最为器重之人,也是在下前些日子讲的名叫郑天乘的,依照前朝先贤的手稿所写,此乃当世孤本,小民不敢独享,今日献于殿下!”
陈璒说完,将手中所捧的包裹打开,一人上前拿过三册简单的手稿后,为太子呈上。
慕容傕听完眼放精光,伸手翻看了片刻后,突然坐起,走到旁边的一张大台前手捧书稿仔细阅读起来,以至于他忘乎所以,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一位郡王和陈璒的存在。
直至过了许久,他才意识过来,慕容傕道:“我记得听你说过,你也曾受教于玉阳真人,并和这文稿作者关系甚密,才华也定不会差,今日你就不妨畅谈,即便有误本王也不怪你。”
陈璒当下拜倒说:“我虽是自幼读书,也曾听教于玉阳真人座下,但本人才疏学浅,根本比不了这文中作者。今日献书,是因为前些日子万幸,得以参见殿下天颜,陈璒感殿下有匡扶天下之雄心,故投书以报,以助殿下一点微博之力。”
慕容傕大笑,说道:“你快起来,这文中所言,进退失据一段,你可有听过作者如何论断吗?”
陈璒起身点头,回答道:“作者与我也曾谈过几次,那小民就斗胆,在此将之前所谈,大致总结一二。”
在得到肯定后,陈璒才慢慢说道:“儒家以中正为用,其体用不偏不倚,不刚不柔,不左不右,不进不退,治乎于自然,可谓之守中。圣人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然当今百年间,天下不治,偏颇也!德治者少,法治者亦少,正始起,天下风流名士,汇集河洛,大开清谈玄学之风,失激昂而重浮华,轻天下而不顾,乃至于此后数十年间司马氏以神奸之手行扭转乾坤之事,以至高才者沉沦,庸者显赫,神州陆沉。天成曾论此说,‘常道行于百事,权宜用于一时,’魏人恒范也曾早早预言有说:‘夫治国之本有二,刑也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阴阳成岁,人以刑德成治,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三王也,杖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而今大燕所处,天下之中,正可谓天道寄于大燕,天下可治也!”
陈璒慷慨激昂,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那是因为他来之前有过准备的,他本来学识也不是太差,再加上这两天做足了功课,所以话音刚落,太子和郡王双双点头,慕容傕道:“好一个天道寄于大燕,这德法兼治,我听明白了。只是可惜我无缘见到玉阳真人师徒,陈璒你这一番论述,更加令我对二位仙人神往。”
陈璒拱手致谢,回答道:“可惜天妒英才,这位郑公子,未能躲过那日的大火。”
陈璒又一次提到大火,那郡王慕容炜此刻说:“上次听你说过,你这朋友此次后像是消失了一般,就如同那玉阳真人一样,也是无故消失?”
陈璒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头说是,慕容炜又说:“陈璒,我与你昨日也谈论蛮久,感觉你是个有用之才,方才殿下问你的问题,你也回答的不错,如今天下仍旧动荡,你可愿为殿下效力?”
陈璒听了,不假思索的就拱手道:“小民陈璒,当然愿意,我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太子和身边的郡王一同大笑,太子问:“你志向何在?”
陈璒回答:“小民愿听从殿下安排!”
太子大笑,说道:“如此的话,我打算先找人举荐你去邺城西郊的稽山,此处的武城县尉一职还有空缺,你可嫌官职小?”
陈璒拱手道:“小民不嫌弃。”
太子起身,过了片刻才说:“小小县尉,总之是过渡之职,也是有意让你去历练一番,你可明白?”
陈璒听到此言,立刻大声的说声明白,然后拱手又是拜谢。
却说那任义失踪后,陈乔安排了几路人马去追。这帮人先是沿着当日大街上挨家挨户询问,终于在城内几处都问到了一点线索:事发当日,有一个胖胖的人骑了一匹黑色的铃铛马出了城,众人一听都说是了,于是赶紧往前就追。
直至出了城,一直追到一个大岔路口,众人就分开几拨,各自往前询问查找。果然其中的一路,又问到了体貌和马匹都吻合的骑马人,那几人一路追下去,结果这路竟然是朝着向西的方向去了,几个人便一直往前,不知不觉就追赶了两天。
这天中午几人商量说,这任义是从洛阳来的没错,如果逃跑不会傻到再回到洛阳吧,另外几人说,管他去哪个方向,只要能打听到就继续追。几人又继续往前,一路上都问到了有个骑铃铛黑马的人,拿了个大包袱,众人不敢停歇,一直追到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是个进出山的小关口,众人继续往前,却再也问不到一点消息,于是就折返了回来,只得终日里在这集市上四处走动打探。
这天突然有个人说,他听到铃铛响了,其他人全都不信,可那人坚持说听到了,于是其余几个全都竖起耳朵来听,果然有另外一个也说听到了。
众人循声去找,果然那声音慢慢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却是在一间破房子里。
几个人将房子包围,一个胆大的翻墙上去,果然见到那破院子里,那匹铃铛马正在嚼着地上的草,那人又看那屋里,似乎有个人影正躺在地上。
几个人分工,慢慢包抄过去,直到靠近那人的时候,那人的鼾声还不停,一个精壮的伙计一个虎扑,就把那人压在身下,另外几个人按手的按手,压脚的压脚,再来了一个,把那人的脸扳起来这么一看,啊的一声,傻了眼,这哪里是任义那个骗子。
有人问,啊什么,那人回答说不是那骗子,又有人说,怕是房里太暗,这人说,真不是,于是众人都说审一下。
地上那人全身被压的生疼,以为是强盗打劫,吓得不敢吱声先尿了一裤子,那精壮的伙计问:“你是谁,这马哪里来的?”
可惜那人早吓坏了,只顾着瑟瑟发抖,一直听不懂别人说话,气的一个伙计拿出刀喊,不说我用刀子割了!
结果那人看到刀后,嘶喊的更厉害,旁边一人道,这般没有用,先捆起来,等下再问,众人依了。
几个人再去翻那旁边的包袱,里面不过是几件破衣服罢了,众人等到那人身体不再摆动,才围过来问,你是谁?那人回答,他是李狗儿,然后又问,马是哪里来的?那人回答,是任义给的。
众人轰然一声,又问任义在哪里,那人回答,不知道,是任义让他先过来等他,说是过两日就来,此时几个人商量,要赶紧送信回去。
于是一个人赶紧骑马回去报信,几个人先押着这人。很快陈乔派了一个管家过来,又彻底的把这人审了一遍后对众人说,我们又被那任义骗了,众人问为何,这管家说,任义定是策划好了,他找这个人就是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实际上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这人所说的在此地等他也是任义的诡计,众人听完,全都傻眼。
于是几个人押着这人回到邺城,几番审训下来,虽然没有问出任义的下落,但这人供述出来一个重要的情况,那就是任义还暗中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陈璒听到后顿时有些醒悟,很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渐渐就有了眉目。
只可惜任义的线索一直没有找到,但玉屏母亲的情况却被陈璒打探到了,他得知此时人已经去了,就亲自命人将玉屏母亲的坟茔找到,并修缮了一番。
而任义,实际上早就将计划安排的妥妥当当,他见中原纷争不断,又听说如今江南一带富庶安定,所以早就想干脆迁往江南去,于是他提早安排,先让洛阳的家眷假装回河东老家,实际上是提前往江南去等他。自己则是在那天窃取了金子后,让事先就说好的李狗儿骑着马沿着官道往西行,自己则是乔装打扮,出了邺城后,和姘头坐船往东,一直到了齐鲁之地。
任义到了齐鲁之地后,先改名换姓,再买车买马一路往南,而且他又沿路将那些穷困人家的子女买了几个,装扮的俨然是一个逃难的人家,任义到了江南后,逐渐联系上早先到达的家眷,然后拿着二百多两金子,买了地,置办了房产,又开起了一家客栈,干起了老本行。